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4-05-09 21:04
写在前面:求评论,任何意见都对我非常重要,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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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不是会给自己写总结性文字的人,无论是自传还是遗书——一想到将来的某天要把自己的所有物分成一堆一堆,然后一部分划给A,一部分给B云云,她就感到相当头疼。因此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死后给这世界留下任何东西都绝不是她的风格。
当郊外无趣的风景向后飞速疾驰的时候,林觉,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从某些东西旁边逃开了——那可能是某种责任一类的东西。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在学校。阳光穿过满是灰的前挡风玻璃,像金属掉在地上的声响一样尖锐——对,像手枪抛壳的声音,如果她听过的话她绝对会这样形容。那总是会被人忽略的,因为子弹发射出去的声响远大于抛壳的动静。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责任是否都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有好几次挽回的机会?像是陈执来劝她的时候,或者哪怕只是回学校一天——更如果在开始的时候她没有跑出来就好了,这样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井然有序,在他们应有的轨道上运行。如果她没有忽略那种声音就好了,哪怕一次也好。
林觉早就察觉了那把枪。它就摆在母亲书桌的抽屉里,她的父亲绝不是无意把它放在那里——这是一种相当胆小的询问,完全不符合那个人强硬的作风。林觉清楚,她的父亲把那把枪摆在那里就是给她看的。如果她说出口一次,他就绝对会把那枪埋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放弃这种计划——而事实上,哪怕他最后拿上了枪,林觉也同样确信在他把那东西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之前心里依然怀着犹豫。
她还记得她与父亲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她记得那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她面前崩溃的样子——她绝对不能下论断说自己对当时的倔强一点没有后悔。她的父亲很少谈到她母亲,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他说:事情的发生早在她出生之前,但他们二人那是早已熟识。
在一个时代像凶恶的猛兽的时候,街道上布满了流动的颜色,人们营养不良的脸上显出红润的样子,像是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就能满足他们的性快感。他们的狂热绝不会仅仅停止在马路上,而是顺着报纸蔓延到每一处识字的地方,届时,每一个在流血事件之后出生的孩子都会对它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和前辈们有同样的能力,于是便会向自己的老师举起大刀,直到他们的刀找不到该指向的东西。
直到每一处识字的地方都不再有识字的人,直到它变成一种特权。
他们都是这样的生逢其时,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就在流血事件结束的当天,他们是沐浴着胜利出生的孩子。是的,尽管他羞于承认,但他就是那万千个向老师挥刀者中的一员。在那时,持枪还是被允许的事情——他们开始还会拿刀装装样子,后来为了效率,就改成了用枪,把那些逃窜的老师排成一排,然后挨个瞄准。
在那个村子上曾经有一所中学,现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住了——据说当联络员到村子里的时候,那的房子几乎都空了。
他还记得,在最后几天,他几乎在村子里找不到人——不,路上并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的老师中有一位兼职校医,跟他们讲过有关卫生的事情,比如死人的尸体是要做处理的——现在他和其他老师还有一些学生们一起躺在一个他们挖的两米深的坑里。当他走在土路上的时候,感到自己浑浑噩噩的,像是刚刚生完一场大病。每当感到饿了,他就会随意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反正那里早就没人住了——然后去里面的米缸之类的地方找吃的。这里的炊烟总是孤零零的一条,如果从远处看过来,一定只会显得相当荒诞,他想。他有时候也会看看那些屋子里的别的东西——比如有一次,他找到了一本沾了血的日记。这没关系,他想,这些天他早就把血看腻了,那根本吓不着他——他已经成了像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前辈们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于是,当他开始读这本日记的时候,只会感到浑身发冷。
因为,这日记正是他所敬仰的那些前辈中的一位所留下的。他这样写:
“现在的日子几乎和冬天没有区别了,每天都是这样的冷——我总在盼着树上的叶子掉下来,好确认自己的判断——然而他们还是这样的绿,这不禁让我怀疑这寒冷究竟来自于哪里。黎明总是这样从地平线升起,我已不想在这上浪费笔墨。在前两天,我自己仍未被完全说服——有关这场战争的必要性,我总幻想着某一天,所有的人都能脸上带着笑从战壕里爬起来握手言和——但那绝不可能,我也没法替死掉的人原谅他们。
就在昨天,我梦见了答案,那个梦准确地回答了所有东西。
在我离家之前,妻子还挺着个大肚子——估计等我回去,她的怀里就已经不太能给我留出来地方了。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也要长大。如果到了那时候,这里的事情还没完的话......
他也要站到这里。
或者远在这之前,如果我们没来得及让这些结束的话——他们不会长大,就会被推到这里来,因为后面是更小的孩子。
我看到了,那会是战争的最后一幕,人类的最后一幕。
孩子们都要拿起枪,被哄骗着以为这是游戏,然后把枪口对准彼此。”
是的,他的手里正拿着枪——而日记中所写下的预言早已经发生了,这里已经完蛋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这时,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里还有人活着,他不是最后一个。然而他还是举起了枪,往门的方向瞄准——只不过这次他会给那个人一个说话的机会。毕竟,如果那是个老师的话,那还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直到饿死。
一个女生,出现在他视野里——看上去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他没见过这个人。她说她是这里的老师——其实是从城里来支教的学生,大学还没毕业。她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感到麻木,所以如果想杀她的话,她没有任何意见。
他此时像是有肌肉记忆一般,想要确认她的立场——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哪怕只是让她口头承认都可以,这样他就有处决她的理由了——但是日记上的那行字只是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他还没有把扳机扣下去,所有事情都还来得及不去真的发生在他眼前。剩下的事情像梦一样发生了——他把枪扔在地上,他们就这样回了城里——没有一个人追究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说,他确信那枪口在某一刻指向了林觉的母亲——尽管一颗子弹也没有射出来过。但他确信,他只不过还没有从梦里出来——所有人都死在了枪下,包括他自己,而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他犯下的罪——没有人可以原谅他,这些都是他被枪打中时痛苦的稀释——从一秒钟变成二十多年。
“是啊,痛苦的稀释。”林觉手里拿着那根回收站员工给她的金属棒球棍,站在一辆报废的车前面。
“说起来,你要试试吗——据说运动有助于记忆恢复。”她转向陈执,颠了颠手里那根棒球棍示意他。
“怎么......试?”
“还能怎么试——拿着棍子砸就好了。我交过钱了——哦,那个相机我来拿就好了。“说着,她把棒球棍递过去,然后把相机从还在迟疑的陈执手里拿了过来,”也该让我拍拍你了——以你的性格,我猜你都没有一张自己单人出镜的照片吧。虽然对冲洗之类的后期我一窍不通,但我可不觉得我的构图会差到哪去。“
”那......好吧,就拜托你了。“
陈执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尝试。他提起棒球棍,抬起一只脚,像一个真的准备击球的棒球手,深吸一口气,迅速把重心前压,带动全身的力量击打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相机的快门。
”不错。”林觉点了点头。
“你是说我刚刚那下?”
“不是,我是说照片。喏,相机拿着,该我了。“
完成交换后,林觉站到了陈执刚才的位置——不过她远没有陈执那下认真,只是按着某个节奏一下一下地挥在车上——她看哪里不顺眼就砸到哪里,嘴里似乎还喊着拍子——显得她好像并非在发泄,而是真的在运动。
“一!二!一!二!”这时,那些修理站里的工人们也看了过来,他们拍着手欢呼,给林觉数着拍子,就好像这并非某种发泄性质的破坏,而是某种在城郊的失意者们举行的舞蹈仪式。这辆车就要在他们的欢送中走向死亡,获得一种被升华了的精神属性。
随着整辆车变得更加残破,到处都是被棒球棍砸出来的坑,林觉也差不多尽兴了。“好了,我们走吧,那边有一处地方还不错。”
说着,她又把放在地上的那个装满东西的箱子抱了起来。
他们顺着另外一条路,爬上了回收厂周围的另一座山。这里的风景陈执已经看过一遍了,这里的每座山都是一个样子——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在十几年前,这里的十几座山丘还是平地,它们被摊开在城市里的每一处马路上流动——人们就乘着这样的浪去上班上学。在无趣的风景过后,他们到了山顶,林觉找了一块合适的空地,把纸箱子放在了地上。
“我翻了翻,这些大概是我父亲留下的全部东西了——留在学校里的被警察拿去当证物了,我没法带过来。咱们说好了的——就交给你来拍,这场葬礼。”尽管这座山没有多高,但是风依旧要比地面大些,吹得林觉睁不开眼睛。
陈执就站在一旁,看着林觉在地面布置这场特别的葬礼。
“如果要说他是否值得纪念的话,我想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以前巴不得他走——更何况他又犯下了新的错。”林觉自顾自地说着,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试图点燃这些东西,另一只手则护着火苗以免被吹灭,“而且还有那么多学校里的学生,如果我要举行葬礼的话,怎么说也轮不到他。”
火点着了,从纸箱子的一角升了起来,被山上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并不稳。点燃的部分很快就失去了支撑,从箱子上脱落下去——看起来像是一只红色的手在慢慢剥开它的壳,准备享用里面的肉——但林觉不觉得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生会对任何人而言是美味可口的。
“不过他是我爸。我没法说什么——尽管他犯了这么多错。”
火焰开始蔓延到箱子里的东西上,火势也变得稍微大了些,现在看起来像是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红色丝巾。陈执想要在其中辨别出某张面孔,他想要确信是否还有人和他们一样看着这里——把这个当成一场庄重的葬礼。
林觉站了起来,退到了陈执旁边。风把她脖子上的围巾也吹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她也要一起离地。
他们两个一句话也没说,就看着火焰安静的把这一个曾经活过的人的所有剩下的东西烧了个干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能够被称作”壮烈“的东西。现在不会再有人纠结这些了——他确实死了,没人会再去唾骂他做过的事情。这些剩下的灰再过几天也会逸散在空气中——这里的风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它吹个干净。
”我们走吧。”陈执说,“都结束了。”
”嗯。“
如果陈执没有失忆的话,他大概也会这么说。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忘扔进那个箱子里了,就给你了。“说着,林觉把一串钥匙丢向陈执,“是我爸那串,反正现在也没人用了,就给你了——你不是失忆了嘛,之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陈执有些错愕,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把家里的钥匙都给他。这不正常——在车上的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回来了——但是如果去问她,她大概率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事。只能回去再看了——或许回到学校能让自己想起来更多事情。
现在,先回家吧——还有相片要冲洗。这是为数不多的自己还记得怎么干的事。她绝不是会给自己写总结性文字的人,无论是自传还是遗书——一想到将来的某天要把自己的所有物分成一堆一堆,然后一部分划给A,一部分给B云云,她就感到相当头疼。因此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死后给这世界留下任何东西都绝不是她的风格。 当郊外无趣的风景向后飞速疾驰的时候,林觉,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从某些东西旁边逃开了——那可能是某种责任一类的东西。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在学校。阳光穿过满是灰的前挡风玻璃,像金属掉在地上的声响一样尖锐——对,像手枪抛壳的声音,如果她听过的话她绝对会这样形容。那总是会被人忽略的,因为子弹发射出去的声响远大于抛壳的动静。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责任是否都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有好几次挽回的机会?像是陈执来劝她的时候,或者哪怕只是回学校一天——更如果在开始的时候她没有跑出来就好了,这样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井然有序,在他们应有的轨道上运行。如果她没有忽略那种声音就好了,哪怕一次也好。 林觉早就察觉了那把枪。它就摆在母亲书桌的抽屉里,她的父亲绝不是无意把它放在那里——这是一种相当胆小的询问,完全不符合那个人强硬的作风。林觉清楚,她的父亲把那把枪摆在那里就是给她看的。如果她说出口一次,他就绝对会把那枪埋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放弃这种计划——而事实上,哪怕他最后拿上了枪,林觉也同样确信在他把那东西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之前心里依然怀着犹豫。 她还记得她与父亲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她记得那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她面前崩溃的样子——她绝对不能下论断说自己对当时的倔强一点没有后悔。她的父亲很少谈到她母亲,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他说:事情的发生早在她出生之前,但他们二人那是早已熟识。 在一个时代像凶恶的猛兽的时候,街道上布满了流动的颜色,人们营养不良的脸上显出红润的样子,像是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就能满足他们的性快感。他们的狂热绝不会仅仅停止在马路上,而是顺着报纸蔓延到每一处识字的地方,届时,每一个在流血事件之后出生的孩子都会对它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和前辈们有同样的能力,于是便会向自己的老师举起大刀,直到他们的刀找不到该指向的东西。 直到每一处识字的地方都不再有识字的人,直到它变成一种特权。 他们都是这样的生逢其时,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就在流血事件结束的当天,他们是沐浴着胜利出生的孩子。是的,尽管他羞于承认,但他就是那万千个向老师挥刀者中的一员。在那时,持枪还是被允许的事情——他们开始还会拿刀装装样子,后来为了效率,就改成了用枪,把那些逃窜的老师排成一排,然后挨个瞄准。 在那个村子上曾经有一所中学,现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住了——据说当联络员到村子里的时候,那的房子几乎都空了。 他还记得,在最后几天,他几乎在村子里找不到人——不,路上并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的老师中有一位兼职校医,跟他们讲过有关卫生的事情,比如死人的尸体是要做处理的——现在他和其他老师还有一些学生们一起躺在一个他们挖的两米深的坑里。当他走在土路上的时候,感到自己浑浑噩噩的,像是刚刚生完一场大病。每当感到饿了,他就会随意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反正那里早就没人住了——然后去里面的米缸之类的地方找吃的。这里的炊烟总是孤零零的一条,如果从远处看过来,一定只会显得相当荒诞,他想。他有时候也会看看那些屋子里的别的东西——比如有一次,他找到了一本沾了血的日记。这没关系,他想,这些天他早就把血看腻了,那根本吓不着他——他已经成了像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前辈们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于是,当他开始读这本日记的时候,只会感到浑身发冷。 因为,这日记正是他所敬仰的那些前辈中的一位所留下的。他这样写: “现在的日子几乎和冬天没有区别了,每天都是这样的冷——我总在盼着树上的叶子掉下来,好确认自己的判断——然而他们还是这样的绿,这不禁让我怀疑这寒冷究竟来自于哪里。黎明总是这样从地平线升起,我已不想在这上浪费笔墨。在前两天,我自己仍未被完全说服——有关这场战争的必要性,我总幻想着某一天,所有的人都能脸上带着笑从战壕里爬起来握手言和——但那绝不可能,我也没法替死掉的人原谅他们。 就在昨天,我梦见了答案,那个梦准确地回答了所有东西。 在我离家之前,妻子还挺着个大肚子——估计等我回去,她的怀里就已经不太能给我留出来地方了。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也要长大。如果到了那时候,这里的事情还没完的话...... 他也要站到这里。 或者远在这之前,如果我们没来得及让这些结束的话——他们不会长大,就会被推到这里来,因为后面是更小的孩子。 我看到了,那会是战争的最后一幕,人类的最后一幕。 孩子们都要拿起枪,被哄骗着以为这是游戏,然后把枪口对准彼此。” 是的,他的手里正拿着枪——而日记中所写下的预言早已经发生了,这里已经完蛋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这时,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里还有人活着,他不是最后一个。然而他还是举起了枪,往门的方向瞄准——只不过这次他会给那个人一个说话的机会。毕竟,如果那是个老师的话,那还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直到饿死。 一个女生,出现在他视野里——看上去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他没见过这个人。她说她是这里的老师——其实是从城里来支教的学生,大学还没毕业。她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感到麻木,所以如果想杀她的话,她没有任何意见。 他此时像是有肌肉记忆一般,想要确认她的立场——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哪怕只是让她口头承认都可以,这样他就有处决她的理由了——但是日记上的那行字只是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他还没有把扳机扣下去,所有事情都还来得及不去真的发生在他眼前。剩下的事情像梦一样发生了——他把枪扔在地上,他们就这样回了城里——没有一个人追究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说,他确信那枪口在某一刻指向了林觉的母亲——尽管一颗子弹也没有射出来过。但他确信,他只不过还没有从梦里出来——所有人都死在了枪下,包括他自己,而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他犯下的罪——没有人可以原谅他,这些都是他被枪打中时痛苦的稀释——从一秒钟变成二十多年。 “是啊,痛苦的稀释。”林觉手里拿着那根回收站员工给她的金属棒球棍,站在一辆报废的车前面。 “说起来,你要试试吗——据说运动有助于记忆恢复。”她转向陈执,颠了颠手里那根棒球棍示意他。 “怎么......试?” “还能怎么试——拿着棍子砸就好了。我交过钱了——哦,那个相机我来拿就好了。“说着,她把棒球棍递过去,然后把相机从还在迟疑的陈执手里拿了过来,”也该让我拍拍你了——以你的性格,我猜你都没有一张自己单人出镜的照片吧。虽然对冲洗之类的后期我一窍不通,但我可不觉得我的构图会差到哪去。“ ”那......好吧,就拜托你了。“ 陈执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尝试。他提起棒球棍,抬起一只脚,像一个真的准备击球的棒球手,深吸一口气,迅速把重心前压,带动全身的力量击打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相机的快门。 ”不错。”林觉点了点头。 “你是说我刚刚那下?” “不是,我是说照片。喏,相机拿着,该我了。“ 完成交换后,林觉站到了陈执刚才的位置——不过她远没有陈执那下认真,只是按着某个节奏一下一下地挥在车上——她看哪里不顺眼就砸到哪里,嘴里似乎还喊着拍子——显得她好像并非在发泄,而是真的在运动。 “一!二!一!二!”这时,那些修理站里的工人们也看了过来,他们拍着手欢呼,给林觉数着拍子,就好像这并非某种发泄性质的破坏,而是某种在城郊的失意者们举行的舞蹈仪式。这辆车就要在他们的欢送中走向死亡,获得一种被升华了的精神属性。 随着整辆车变得更加残破,到处都是被棒球棍砸出来的坑,林觉也差不多尽兴了。“好了,我们走吧,那边有一处地方还不错。” 说着,她又把放在地上的那个装满东西的箱子抱了起来。 他们顺着另外一条路,爬上了回收厂周围的另一座山。这里的风景陈执已经看过一遍了,这里的每座山都是一个样子——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在十几年前,这里的十几座山丘还是平地,它们被摊开在城市里的每一处马路上流动——人们就乘着这样的浪去上班上学。在无趣的风景过后,他们到了山顶,林觉找了一块合适的空地,把纸箱子放在了地上。 “我翻了翻,这些大概是我父亲留下的全部东西了——留在学校里的被警察拿去当证物了,我没法带过来。咱们说好了的——就交给你来拍,这场葬礼。”尽管这座山没有多高,但是风依旧要比地面大些,吹得林觉睁不开眼睛。 陈执就站在一旁,看着林觉在地面布置这场特别的葬礼。 “如果要说他是否值得纪念的话,我想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以前巴不得他走——更何况他又犯下了新的错。”林觉自顾自地说着,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试图点燃这些东西,另一只手则护着火苗以免被吹灭,“而且还有那么多学校里的学生,如果我要举行葬礼的话,怎么说也轮不到他。” 火点着了,从纸箱子的一角升了起来,被山上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并不稳。点燃的部分很快就失去了支撑,从箱子上脱落下去——看起来像是一只红色的手在慢慢剥开它的壳,准备享用里面的肉——但林觉不觉得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生会对任何人而言是美味可口的。 “不过他是我爸。我没法说什么——尽管他犯了这么多错。” 火焰开始蔓延到箱子里的东西上,火势也变得稍微大了些,现在看起来像是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红色丝巾。陈执想要在其中辨别出某张面孔,他想要确信是否还有人和他们一样看着这里——把这个当成一场庄重的葬礼。 林觉站了起来,退到了陈执旁边。风把她脖子上的围巾也吹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她也要一起离地。 他们两个一句话也没说,就看着火焰安静的把这一个曾经活过的人的所有剩下的东西烧了个干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能够被称作”壮烈“的东西。现在不会再有人纠结这些了——他确实死了,没人会再去唾骂他做过的事情。这些剩下的灰再过几天也会逸散在空气中——这里的风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它吹个干净。 ”我们走吧。”陈执说,“都结束了。” ”嗯。“ 如果陈执没有失忆的话,他大概也会这么说。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忘扔进那个箱子里了,就给你了。“说着,林觉把一串钥匙丢向陈执,“是我爸那串,反正现在也没人用了,就给你了——你不是失忆了嘛,之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陈执有些错愕,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把家里的钥匙都给他。这不正常——在车上的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回来了——但是如果去问她,她大概率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事。只能回去再看了——或许回到学校能让自己想起来更多事情。 现在,先回家吧——还有相片要冲洗。这是为数不多的自己还记得怎么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