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短跑小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即便抛开乐队成员都来自韶关,主唱huhu所在长大的武江区跟我家的曲江区其实差不了太远,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学弟”而非“老乡”或者“老表”,我们都是客家人——即便抛开这些地缘因素,就冲着他们脑子里面所承载的东西,他们对于文学、绘画等的热爱,这种热爱绝非是装逼、把热爱当做社交货币,而是发自内心地畅游在形而上的世界里,这直接体现于作品当中,让作品体现出“高级的趣味性”,这是我觉得短跑小说首张专辑《贫穷险中求》最闪耀的之处。
从专辑的第一首《地狱即他人2》开始,短跑小说展现了一种年轻独立乐队中鹤立鸡群的自慢。以钢琴作为主导乐器搭建框架,用鸟鸣和念白式的吟唱,让“Guangzhou is an island”之诗意蔓延,让我想起了John Donne的诗作《No Man Is An Island》。我不确认乐队是否确实是从这首400年前的名诗中得到灵感,但我喜欢这样的专辑开头,一种近似咏叹调的方式,尤其是歌曲末段,唱到“The shadow of the castle,Could never erase all my past and future”,这里连续的A7 - Dmaij7 - B的和声连接相当精彩,尤其是在“past and future”里所使用的B和弦产生的剧烈震荡感,对比此前乐队用Bm7或B7游离,这里却来了一个直球,让整个戏剧感直接杠满,光是专辑的第一首歌,其出手已经完全不同于琢磨写riff写hook要怎么留住人要怎么爆火的乐队,短跑小说在其开篇序语就把我吸引住了。
无聊——这是我对现在很多新乐队的判断。听了前面三秒钟,我就已经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太无聊了。独立音乐本该是放飞自我的音乐,区别主流工业的最大特点是不以商业为目的,但如今的独立乐队却似乎千篇一律地以挣钱爆火为目的,如果你们是这个想法我劝大家不如去找个班上,努力卷一卷,让自己进个大厂,而不是投身独立音乐。但在《贫穷险中求》里,我不会有这样糟糕的体验。如我听《夜雨》,我绝对料不到前面那些钢片琴的甜美、那些明明已经是铺垫了Dream Pop的旋律,接下来会被硬生生拐入到另一个世界里,歌曲依然维持着12/9的节奏型,但似乎已经跑到哪个九霄云外。
当然,短跑小说的很多处理还是生涩的,说他们不讲武德也好,说他们漏洞百出也罢,但我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他们对“有趣”和“诗性”的追求。包括乐队标志性乐器短号,在小号日趋“网红化”的今日,用更“过时”的短号去丰满乐队的音色,这是一个很好的创意。在现代音乐进化的道路上,小号曾经因为其更尖锐、更具侵略性的声音,随着Bebop的时代大放异彩,让包括Louis Armstrong等短号大师纷纷都改旗换帜地用上小号,而短跑小说重新拾起短号,也让他们的音乐有了更多“歪掉”的感觉。如《情欲一代》,让我想到了菲兹杰拉德笔下的“爵士时代”,尾奏里的短号像是《夜色温柔》里的最后一曲悲歌,放纵,你却又知道它必定转瞬即逝。
乐队的歌词写作必不可少地挪用了他们所喜欢的文化意象。在《巨鹿路狂人日记》里,他们行走在上海的洋房环绕里,途径巨鹿花园,在是原属于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的英式花园,他们脑子里想到的同样是来自英国之性手枪的《席德与南茜》。从文艺作品里广泛取材、并拼贴成自己的波普,这是短跑小说好玩之处,如《合法坏诗人》,我觉得歌里写的这是天真有邪之兰波的故事,一个会让已婚男子和他一起私奔的自毁诗人的故事——可身为客家人的他们竟然在末尾来了一段客家话诗朗诵,“爱人的春梦,来像影去像风”,这种黑色幽默直接又击碎了他们自己在前面所营造的浪漫。
包括《道林·格雷的画像》,这首歌直接以唯美主义代表人物、腐国男子王尔德的名作为题,乐队一起奏出病态扭曲之美,短号的声音在效果器的处理下变得畸形。乐队自诩自己的风格是“迷惑摇滚”,迷惑只是幌子,他们只是想要有趣而已。
这种有趣并非是我们日常语境中的有趣,而是更接近于,米兰·昆德拉式的有趣。听短跑小说的《贫穷险中求》,我听到了米兰·昆德拉式的诡辩,那种毫不犹豫去打断故事连贯性的自由表达,各种机智与巧思,渗透着这群年轻人对时代的质询和怀疑精神——对,我们来自韶关的文艺青年或文艺中年就是特别喜欢质疑。昆德拉定义的小说家是“存在的勘探者”,和昆德拉一样,短跑小说在他们的音乐里只负责提问题,他们并不急着对世界做出解答,也不企图去引领他们的乐迷走到哪个地方,这反倒让他们的音乐听起来有着更大的格局,这也顺理成章地让短跑小说和他们的《贫穷险中求》成为今年的新人新作中我最喜欢的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