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4-03-27 00:10
白山横亘在加曼尼亚北方漫长的边界上,因终年不化的积雪而得名,其中寥寥数道隘口与大密林连通,靠近白山的部落会在盛夏时节组织狩猎队翻越山口去往北地巡狩奴隶,并与他们能接触到的任何部落用麦种、铁器、小商品交易毛皮、兽角和宝石,只要土著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恶意,在加曼尼亚人眼中“北地人”亦是野蛮的代名词,如同他们在我们词汇中那般。
很少有部落会单独组织起狩猎队,单个部落可提供的青壮年与物资太少,妇女儿童则不被允许参加,更多时候是相隔不远的部落从聚居地约定共同出发,相比山北恶劣的环境和不友善的土著,哨探从其他隘口带来的信息更让人警惕,让手里的货物赶在同行前以更加优厚的价格出手,也让他们有了理由不将弓箭和手斧对准同行的其他部落。
我们是在夏末策马越过阿萨-伊欧山隘,加曼尼亚人声称这是法师领主时代的遗迹,他们凭空召唤出山巨人将白山抬起支撑苍穹,阻隔北地吹来的霜雪,真是个古怪的传说和地名,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奉命追踪那些北遁的部落,他们理应是伽乌斯总督治下的顺民。
我们遭遇了一些北地土著,向导用粗犷的蛮夷语言和他们的长老沟通,得知很多加曼尼亚人向北深入荒原,去往更北的无人之地寻找新家园,这些消息让我感到不适和憎厌,我们为加曼尼亚这片土地带来文明开化,那些部落却摒弃故地,进入荒原与野蛮为伍,做一个又一个化外之民。
我们没有在土著的聚落过夜,野蛮人的好客总是暗藏歹意,他们的建议也值得怀疑,我们不认为北方的原野会有什么怪物在游荡,既然这些土著能日复一日度过漫长的夜晚,那么佩戴茉利泰的护符,腰间挎着刀剑弓矢的我们,在林木中扎营又何惧于野兽?
相比那些含糊不清的线索,我们更担心归途安排,北地的夏天将要结束了,往年此时加曼尼亚的队伍已经踏上南返的路程,我们却还在更加深入北方,去找寻那些是否存在的逃亡者,宿营时关于此行结束后是否会长久留在加曼尼亚的争论让队伍的士气低落,我们怀念更远南方卢里亚温暖明媚的海风和阳光,一想到此时就连阴雨连绵的加曼尼亚森林都远在天边,不祥的阴影在我们心中升起。
我们向北行进了多天,直至稀疏的林木被苔藓取代,我们的左手侧吹来冷冽咸涩的海风,一点也不同于故乡的感受,商议之后马队背朝海岸向日升方向出发,期冀能在东方未知的地区有所收获,而等待我们的只有寂寥无声的森林,马蹄声伴随队伍前进,我们本该就此打道回府,结束这趟徒劳的搜寻,让那些野蛮人在北地的风雪里自寻灭亡,我们本该如此……
如果不是营地外散落的血肉残肢,我们本以为这场远征会仅仅只是空手而归,现在连我们自己的性命都在受到威胁,那怪物如旋风般摧毁营地,屠戮士兵和马匹,值夜的守卫是第一个被袭击的,我忘了他的名字,还有其他人的,最后是我的,好像我们从未存在过。
我们仅存的三人,互相扶持着向开阔地逃窜,那畜生似乎放缓了步伐,也可能它在等待猎物筋疲力尽,我们始终能听到背后树林传来沉闷嘶吼,脖颈不断被怪物呼出的热气炙烤,直到太阳在我们左手边升起,它才像是畏惧阳光般退回幽暗。
随着身后低鸣的消散,我们瘫倒在泥泞腥臭的草地里,抬眼望去看到遍地狼藉,仿佛整片营地在大火中被遗弃,我们互相搀扶虚弱的身躯闯入探索,收获的只有死寂沉沉的尸骸碎骨,有什么东西闯入营地进行了一番屠杀,就像我们在前一夜经历的那般,所有的蛮族要么已经葬身于此,要么早早逃离去往他处,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我们尽力搜集可用的物资,诸如干燥柴木、未腐的食物与防身武器,最后只有一小捆干燥的木条、一罐子麦酒和两把断柄的斧头,带着这些仅剩的东西,我们朝着高地岩架转移,期望能用目力搜索四周,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大腿受伤的那人在我们生火时没了气息,我们草草将他抬到下风处用树枝和草皮掩盖,饥寒交加使得我们疲惫地睡去,待我睁眼惊醒已是日落时分,篝火已经燃烧的不剩多少,仅剩的同伴还在痴睡,全然没有戒备之意。
我依靠着岩石,竭力保持专注,抵御迎面吹来的寒风和腹内升起的饥火,我再次睁眼时只能借助朦胧的双月环顾左右,看到一对死死盯着我的人眼,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们在寂静中听着那骇人的蹄声踏过林地,沉重缓慢的步伐愈来愈近,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畜生饿了,它饿极了,血肉的味道让它难以忘怀……
我不记得如何从怪物手中逃脱,只知道必须要奔跑,我扔掉沾满血渍的斧子,那不是我的血!我在旷野中狂奔,双月高悬于天边,指明我要去往的方向,独自奔跑跃过草地,那不是我的血!我的双腿肿胀酸涩,我的胸腔灌满寒风,我看到草地边缘亮起的火光,那不是我的血!
我看见,我看见,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一双火焰在空洞的眼窝阴燃,火光照亮它鹿首模样的森森白骨……
我记起来了,是的,我记起来了,溪水倒映怪物可憎的面目,我的面目,鹿首模样的森森白骨,我的双爪锐利且强韧,我的双蹄沉稳且敏健,烈火自我空洞的腹腔升起,在我空洞的眼窝燃烧,让我喷吐硫磺的气息,我很饿,我一直很饿,我渴望血肉流入喉咙的滋味,可我永远饥肠辘辘。
我和族人流亡至这片极北苦寒之地,我们在荒原的跋涉中迷失,我们在此走向末路,我们以死者为食,我们以生者为食,我们以怪物为食,可怕的变化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身心内外皆被改变,倒在草地里的尸骸,那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那些是他的记忆,不是我的,我狩猎他们,将他们的一切据为己有,连同他们所有的一切,我心满意足地跺跺蹄子,耀武扬威地晃动巨角,缓步涉水踱入森林。
我们畏惧怪物,我们狩猎怪物,我们成为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