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架时,黎昭选择抛弃我,救下沈宁。
再见他,已经是一年后了。
他敞开怀抱,像个英雄般带队营救我。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哭着扑向他。
可我却低头沉默,苍白着脸缩在角落。
在那样的地狱中苟活至今,我,不过是行尸一具。
1
解救的那天是黎昭带队前来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应该会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毕竟我被带走前,全 A 市都知道我喜欢黎昭。
为此我没有少干荒唐事,比如浩大无比的烟花秀,无人机汇成的黎昭二字,只替他点亮的万家灯火。
如今黎昭就站在我的面前,神情复杂无比。
一年未见,他似乎变瘦了,棱角更添了几分凛冽。
他张开怀抱,似乎是想要将我拥入怀中。
可是我只是沉默低头,躬着腰从他身边走过。
门外警车救护车排成一排,我乖巧地排在队伍中。
垂眉耷眼,温顺得和众人没有一丝差别。
风起,又是一年冬。
护士替我披上一件保温服,冰冷的触觉接近肌肤时,心开始一阵阵发紧。
我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在发抖。
尽管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已经出来了,已经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了。
可是那些回忆如蛆附骨,而我永无宁日。
护士见我这个样子,着急地询问个不停。
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掐入手心的疼痛,终于让我得到片刻清明。
许久我苍白着脸,抬头冲她歉意地笑笑:
「无事。」
她却显得更加惊讶,惊呼出口道:
「你是沈安安么?」
随即又有点不确信地喃喃自语:
「应该不是吧,可能只是有点像吧,毕竟沈大小姐可没这样好的性子。」
2
我恍惚了很久,这个名字好似已经离我很久很久了。
在金馆我只能唤为十三,于是渐渐地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金馆是那人给他的地下世界取的名字,里面像我这样的女孩有很多。
刚开始有十几个,后来便越来越少。
那人模仿古代的后宫制度,里面的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位分,从贵妃到丫鬟。
在金馆中,他就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神。
是所有女生绝对的主宰。
记者听到了消息闻风赶来。
毕竟失踪一年的 A 市富豪之女,终于被找到,还是在金馆这样的地方。
于是无数的镁光灯开始对准我,人声嘈杂:
「方便说说里面的状况么?」
「这一年,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好像一批饿狼,都想着从我身上分一碗羹。
若是换成从前的沈安安,只怕现在已经不知道砸了几台摄像机,并将面前的话筒甩到记者脸上。
可是此刻,我只是沉默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记忆在一瞬间席卷而来,我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十三,封你做我的贵妃,你不是总喜欢喊天理昭彰么?那便唤你为昭贵妃吧。
「你的天理在哪里,你以为他会来救你么?」
男人冰凉如蛇一般的手,在我脖颈处缓缓游走:
「十三,她不乖,所以我把她做成木偶了,提在手上,她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我像是疯了一样挥舞着双手,试图想要摆脱那个幻影:
「我不怕你,没有什么可以将我打倒!」
周围有人开始哄笑起来,他们说:「听起来像是什么热血动漫。」
可是在无数个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时刻,我就是靠着这样两句话活下去的。
血从四面八方绵延而来。
3
直到我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息间是微微苦涩的木质香。
那人裹着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是黎昭,脑子里忘记的人,鼻子却不曾忘记。
直到完全安静,眼前遮挡的衣物被拿开。
黎昭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眼里情绪万千:
「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回些什么,金馆里的姑娘还能怎么样。
死的死,疯的疯,还有像我这样的活死人。
所以我只是沉默,门外渐渐有人声传来。
进来的都是些老面孔,他们一路见证我对黎昭单方面的死缠烂打。
为了追黎昭,我没少贿赂他们。
只是如今见到,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有人走向前,笑着拍了拍黎昭的肩膀,话却是对我说的:
「师兄这一年疯了似的追查你的下落,要是再找不到,只怕倒下的人就是他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多是感慨黎昭这一年来的不要命行为。
最后深深地感慨一句: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
若是以前的沈安安,此刻一定会无比感动,感动于黎昭对我的用心。
然后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向他述说这一年遭受的种种遭遇。
可是我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然后端端正正地向大家鞠了个躬:
「谢谢大家这一年的追踪,辛苦了。」
众人诧异于我的改变,疯狂地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事没事。」
大家都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是谁都明白,一切都难以回到过去。
就像是这一年的遭遇,不是一个尘埃落定可以概括的。
一粒尘埃,落在一个人身上便成了一座山。
4
在警局做好简单的笔录以后,黎昭将我送回家中。
一路上他都只是沉默着,快要到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对不起。」
我等这个对不起等了很久,刚开始被掳去金馆时,我恨黎昭恨到了极点。
想着若是见到黎昭,一定狠狠将他打倒在地,然后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选择救沈宁,为什么抛弃我。
后来在日复一日见不到阳光与希望的日子里,黎昭反成了我唯一的盼望。
我总是想着有一天他会披着光向我走来,将我从这烂污不堪的地底救出去。
于是我用石子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刻着黎昭的名字,好似这个名字在,希望就在。
后来那个人知道了这件事,他笑得阴柔:
「十三知道这件事放在古代叫什么?叫私通。」
他虚拢着手放在我肩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慢慢剥夺我所有的空气:
「私通可是大罪啊。」
那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我还是没有死。
他带我一一领略了古代的刑法,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后来那个人说我眉眼之间同他的先皇后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倔强,同样的不服输。
而他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将人的傲骨一点点地打碎。
很多女孩在他手上没有撑过一天,就失了各种体面,眼泪鼻涕屎尿通通出来。
失了体面的人,便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所以我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努力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来,所以我活到了最后。
冷汗一点点渗透出来,我掐住自己的手心,用力再用力。
许久我淡淡地道:
「没关系。」
依旧不显出半分异样来,在那人的调教下,如今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演员了。
5
回到别墅的时候,家里黑沉沉的,只剩下一个刘妈。
沈宁发烧了,所以爸爸妈妈都陪她去了医院。
她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我爸妈总让我让着她一点,凡事也总是紧着她来。
在我爸妈那里,我永远是排第二位的。
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头朝黎昭谢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吧,等会儿他们应该就回来了。」
黎昭拧紧了眉毛,语气着急:
「阿宁怎么又发烧了?」
阿宁,他唤他阿宁,在我不在的这一年,似乎有很多事情改变了。
可是如今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世间除了生死又有什么是大事?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什么爱啊恨啊似乎都成了过往。
雾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极有礼貌地嘱托道:
「路上小心!」
准备离开时,他却唤住了我:
「不跟我一起去看看么?」
「今日我有些累了,明天再说吧!」
黎昭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劝诫:
「安安,阿宁是你的妹妹。」
「我知道。」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我转过头定定地望向他:
「黎昭,我是在地下室待了一年,不是出去旅游玩了一年。」
我以为我能够平静地对待一切,到头来还是露了几分情绪。
从前我以为就算我在爸爸妈妈那里,永远是排第二位的,至少黎昭不应该。
可是他还是抛弃了我,就像我过往生命中的那些人,他们无一不是选择了沈宁。
黎昭神情难看,语气却笃定:
「你恨她,恨我当初救了她而抛弃你。」
我只是摇头,他脸上却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你好好休息。」
6
车的引擎声慢慢远去,别墅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安静中。
就像是无数个相似的夜晚,我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洗澡,上床,自己哄自己睡觉。
浴室里水汽氤氲,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衣服整洁,脸上甚至还化了淡妆,只是眉眼间有淡淡的倦,看起来像个刚下班的白领。
在那群疯的疯、残的残的女人们面前,我好似一个异数。
直到衣物缓缓褪下,露出里面狰狞的内里。
镜子中的女孩像是一个被缝合的布娃娃,身体上遍布崎岖的疤痕。
伤口依旧在渗血,混了水汽,一阵阵钻心的痛。
那个人说过,越是想要哭的时候,越是得笑。
我说过,在金馆他就是神,他的命令就是神谕。
所以我践行得很好,分毫未差。
从前的沈安,不过针扎一样的伤口,也会叫唤个半天,如今满身的伤痕,却可以不形于色。
所以你们看,这世间没什么事是不可以改变的。
我木然地处理好伤口,然后洗漱完,躺在床上。
今夜又做了噩梦,半夜惊醒,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竟吓得动都不敢动。
许久我终于从那层层束缚中醒来,然后又一次告诉自己:
「沈安,你已经出来了,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恐惧过了之后,才发现嗓子疼得厉害,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刘阿姨。」
我尝试着唤了几声,只是声音发不出来。
迷糊中想要拨打阿姨的电话:
「阿姨,帮我倒杯开水。」
手机里响起的却是黎昭责备的语气:
「沈安安,大半夜叫阿姨给你倒水喝,没有这样作践人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挂断了电话。
强撑着起来给自己找了药,倒了水。
回到房间时,身体却忽然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伤口又裂开了,血缓缓渗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我起身,然后替自己换了纱布。
7
沈宁一直在医院住了一周的院,于是这一周我都没有见过我爸妈。
偶尔他们会打电话回来:
「安安啊,在家里还习惯么?想吃什么让刘妈做给你吃。」
那边传来沈宁的呼痛声,于是匆匆地问候,又匆匆地挂断,像是在履行某种义务。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哭着向我妈吼道:
「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我?」
如果生病的人是我的话,那所有的爱是不是就归向我了。
后来再大一点,便变得越来越叛逆,他们越是要我干吗,我便越是要与其对着干。
归根到底,不过是想要获得那一点点可怜的关注罢了。
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关注也罢,爱也罢,我都不要了。
如今我只想要好好活着。
一周后,我爸妈很疲惫地回到家里。
我妈见我,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将我搂在怀里,唤我安安。
我只是神情淡淡地立在原地,她或许爱我,但她一定更爱沈宁。
爱是经不起比较的。
沈宁轻微咳嗽了几声,我妈连忙松开了手,又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
好似连抱我这个动作,都要经得沈宁的同意似的。
少女脸色苍白,唇色几无,微扯嘴角,露出一抹很勉强的微笑来:
「姐姐好么?」
「很好。」
经过我身边时,忽然传来少女沉沉的声音:
「姐姐怎么没死在那个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