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盒游戏新闻 ( ) • 2024-04-01 18:43


从事长生研究的孤岛科研员延渝,某日在海边捡到一位少女。

少女不会说话,但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

在相处过程中,延渝逐渐对少女暗生情愫,为了保护她,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01


只有延渝听过海底传来的歌声。

 

他分辨不出文字内容,歌声随着海风寸寸消散,飘到延渝耳里的也只是零碎片段。曲调似乎总是一样的,但有时又似乎不太一样。他们取笑延渝,你被海妖迷住了。没人见过海妖,也许妖娆美丽,也许青面獠牙。

 

他不理会他们。都是被困在孤岛的人,每个人的消遣方式不同罢了。延教授喜欢摸书桌上的全家福,方兴喜欢四处拉人打牌,杨休喜欢独酌清酒,而他喜欢坐在礁石上发呆。听见海底的歌声只是意外。

 

直到有一天,延渝终于没忍住诱惑,往海的方向走了几步。

 

很熟悉,记忆的深处好像有曲调的痕迹。延渝努力回忆着,又往海的方向走了几步。

 

潮涨上来了。海底的歌声被涛声打得断断续续,延渝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歌声却在这时停了。海浪卷起延渝的身体,拉向海的深处。

 

他站不住,双脚离地后就慌了,于是呼吸也控制不住,鼻腔最先呛进海水。此时再想憋气已经来不及了。幸好窒息感没有折磨他很久,延渝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延渝是延教授收养的孩子,从小在3号基地长大。他没有会唱歌的母亲或姐妹,生活里只有坚硬冰冷的仪器和铺天盖地的数据。而延教授也从不让他喊父亲。

 

十岁那年他终于知道,延教授在3号基地外原本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原本就无处可去。

 

海底的歌声,延渝幼时就听过。那时他太小了,还不能分辨真实与虚幻,溺了水,此后也从未学会过游泳。

 

延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并且躺在自己的床上。他几乎都以为那是场梦了,直到方兴笑嘻嘻地走进来。

 

是方兴最先在海滩上发现了延渝。但在延渝身边,他们还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3号基地所有进出人员都有登记,而女人却是凭空冒出来的。

 

“什么意思,难道她是从海底来的?”

 

方兴点点头,眼里的兴奋溢于言表。

 

3号基地虽然同时进行着好几项研究,但最重要的还是停滞已久的长寿研究。数十年前,在长寿研究陷入瓶颈之前,传闻中曾有好几个失败实验体逃去了海底。如果说那个女人就是当年失败的实验体之一,却能活到现在而容貌不改,其价值显而易见。

 

“教授怎么说?”或许延渝更想问的是他有没有来看过自己。

 

“延教授已经确认了,她的确是早期实验体。但奇怪的是,我们查了所有实验档案,都没有找到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录。现在我们叫她137号。”

 

137号,这意味着长寿研究即将重启,继136次失败之后的从头来过。延渝看着方兴跃跃欲试的神情,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可惜,137号是个哑巴。他们无从得知她究竟在海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判定为失败案例。所有研究必须重新来过。但无论如何,人们还是对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纷纷重燃激情,延渝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离开3号基地的希望。

 

自从全脑基因编辑技术成功发展为阿尔茨海默病的新型长效治疗手段后,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成年活体的基因编辑热潮。各地实验室纷纷就热门课题投入研究——3号基地就是这样来的。

 

基地选址是延教授,也就是实验总负责人亲自选定的,但实际上是赞助人的要求。将基地定在远离尘世的孤岛,其原因并没有官方说法,延渝猜测,大概率是为了让研究人员更加心无旁骛地投身科研。但事实也许正如他们几个人私底下常开的玩笑:小岛只进不出,看似困住了实验体,实则困住了实验员,除非实验成功,否则大家都出不去。

 

玻璃房里的137号在安静地进食。延渝不记得她将自己从海底救起的任何画面,但如果不是因为救他,她大概早就回到海底了。137号似乎感受到了延渝的目光,停下动作,抬起头来,隔着玻璃对延渝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他努力说服自己,137号只是个实验体。

 

很快,延渝发现了137号的异常。无论他们做什么,她没有哭过,也没有闹过。采血针扎进胳膊,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额头贴满电极片,她也配合地扬起了脸。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实验体都不同,过于温顺,过于配合,仿佛从未见过这些仪器设备,让人怀疑她从未接触过这一切。

 

“记忆。”延渝在某次会议上提出了猜想。如果一个人的认知水平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符,问题有可能出现在脑部,是某种器质性病变。譬如某种程度的遗忘综合征。

 

延教授对延渝露出赞赏的表情,“有道理,这很可能就是她被归为失败品的原因。”

 

随后的报告果然显示137号存在记忆障碍,只是遗忘的周期还不能完全确认。

 

如果以失去过往记忆为代价,那么长寿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算不得真正的成功。


02


“我叫延渝,延——渝——”


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延渝会和137号聊天。他不知道重复了那么多次,她是否能记住他的名字。


“我叫延渝,延——渝——”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直盯着延渝的137号忽然伸出手,向延渝颈部探去。他愣了愣,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引导她的手轻放在自己的声带附近。


“延——渝——”


137号撅起嘴唇,做出yu的口型,然后另一只手做游鱼摆动状,又朝延渝投来求证的目光。


延渝笑起来,“对,鱼。”


得到肯定,137号开心地笑起来。此时室外的阳光还没有照进玻璃房,她弯弯的眼睛里却闪闪发光。


延渝的名字来自岩鱼。相比于人类,岩鱼体内具备丰富的DNA修复通路,因此也是长寿研究现阶段最重要的实验材料。延渝一早就知道了,说从未介怀也是假的。但直到今天,他才觉得其实这个名字也算有趣。


“你叫什么名字呢?”问完这话,延渝就自顾自地笑起来,“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137号的嘴巴一张一合,大概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见延渝看不明白,急得手舞足蹈。


“延渝,你好了没有?开会了!”方兴还没进门,就在走廊大喊。


两人都吓了一跳,137号缩回了手,怯生生地望着延渝。延渝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将监测记录保存好,退出了玻璃房。


“我走了。”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延渝又回过头来。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不知怎么,延渝觉得没有实验的时候,她大概也很孤独,于是又轻声说道:“明天见。”


这句话仿佛某种承诺。延渝心里萌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但同时又感到十分困惑。他脱下实验服,用冷水洗了把脸,看向镜中的自己。


从某种角度来说,延渝与137号之间是存在微妙联系的。137号的体内的确有来自海底岩鱼的基因——确切地说,是从太平洋海底88种岩鱼中提取的长寿相关基因。或许以她的心智,会把自己当成一条鱼,又将延渝当成了同类也说不定。另一方面,他的名字原本就代表了延教授的美好希冀,而如今,众人离开孤岛的希望又变成了她。

 

可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是他们的同类。他们同吃同睡,为同一个目标奋斗。


延教授坐在长桌尽头。“通过对照组的数据,我们基本排除了137号的多余变量,接下来该决定下一步的工作了。”


所谓下一步工作,其中一项就是确定采用哪种技术手段来进行实验。最具争议性的CRISPR基因编辑技术虽然效果显著,但也存在安全隐患,因为它在切割染色体的同时,也可能会造成遗传物质的损失,从而影响整个基因组的稳定性。这也是实验体频频表现出非目的性性状,而导致实验一次次失败的重要原因。


这些年适合的实验体少了,长寿研究被慢慢搁置,但延渝始终还记得一些失败的实验体。有的失去了视觉,有的长出了腮,还有的受到环境感染,机体炎症反应严重,最后浑身溃烂而死,那一幕简直是他的童年阴影。


每个人都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延教授望向坐在最后的延渝。延渝没说话。延教授于是问起了137号的身体状况。


“生理机能良好,心理状况目前也相对稳定。”延渝机械地回答。


最后的讨论结果,还是希望通过借助CRISPR系统的精准,在不切开双链DNA的前提下实现定点腺嘌呤原子重排的方式,完成137号的基因编辑实验研究。如今的技术水平足以保证137号不会受太多痛苦。


但延渝知道,最痛苦的未必是实验。


此前的多数实验体都保留了自己原有的兴趣爱好,以此打发无穷无尽的寂寞时光,直到实验的最后一刻——或者生命的尽头。而137号在玻璃房里却什么也不做。她通常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远处的海。只有面对延渝时会表现出开心,大概是因为延渝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想出去玩吗?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她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


月光落在海面上,细碎的银白色的鳞光随着夜潮起起伏伏,触及女人的裙摆后,又四下散去,撞碎在层层礁石底。


延渝就坐在女人身后不远处的礁石上。这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但看得出女人很喜欢海边,大概是因为她曾在这里有过自由的时光。又或许,她知道自己来自海底,从某种意义上说。


女人将裸露的脚丫探进浅滩,任由海浪浸湿裙摆。她回头对延渝轻快地笑了一下,和在实验室时乖巧拘谨的模样完全不同,只是月光将她的脸色映得愈发苍白。


他看着她。踢踢水花,捡捡贝壳,听听海涛,然后远眺,陷入神游。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该回去了。”


延渝跳下礁石。他告诫自己,必须始终保持科研人员应有的客观与严谨,尽他所能将实验中的一切变量限定在可控范围之内。


女人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听话往回走。


延渝盯着她紧贴脚踝的裙摆,把毛巾递给女人,示意她赶紧把弄湿的地方擦干。


“生病会影响实验的进度。”他板着脸对女人说。其实他一点都不关心实验,他只是担心她。


女人眨了眨眼睛,忽然又笑起来,也不知道听懂没有,脚步变得轻快。


延渝看着女人在海滩上留下一串脚印。脚印很浅,风再一吹,很快就消失了,就像扑上岸的鱼,跳出洞的虾,离开家之后,生命力就如昙花一现。


03


实验进行到了关键阶段。赞助人对长寿研究非常关注,提出想看看实验体在自然环境下的状态,于是延教授便让方兴和延渝将137号带去海边。


方兴是不情愿的,刚做完一个基因片段测试的137号身体机能尚未恢复稳定,随意与外界接触很容易产生失控的新变量。但延渝暗自想,女人可以趁机离开玻璃房,去她喜欢的地方,应该会开心一些。


远远地,海风携着微微发苦的咸味。女人在海滩上奔跑起来。


几架盘旋在海滩上空的无人机开始下降,围绕着女人上下飞舞。耳机里传来赞助人的指挥。“让实验体别跑太快了。走几步。转个圈。好了,停下来吧,我们仔细看看。”方兴紧紧跟在女人身后,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赞助人的话。女人停下来,朝延渝挥了挥手。


他的确从未在日光下见过裙摆浮沉在海浪里的女人,也从未在日光下见过目光灼灼的女人。那热烈的目光几乎灼伤他——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她之所以成为137号,全是拜他所赐。


延渝还恍惚着,耳机里忽然嘈杂起来,好几个人的声音混杂着指挥起无人机来。


“去看看脸上是什么东西?”


“快飞近些看!”


“再近点,快——”


两架无人机一左一右急速贴近女人,方兴第一时间就拉开了女人,但旋转的机翼还是划伤了女人的脸颊,头发也差点绞进去。


混乱间,女人崴了脚,一下子跌坐在海滩上,脸色苍白,但没有哭,只是睁大了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细细的血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方兴还拉着她的手,站在她和无人机之间。


与此同时,耳机里传出接连不断的啧啧声,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声后,一个妇人说了句“可惜了,又是残次品。”然后众人的窃窃私语愈发不可收拾。


他朝他们奔去,不动声色扯开了方兴的手,也不再顾及耳机里的声音,径直抱起女人就往回走。


“我先带她回去。”


身后无人机螺旋桨的噪声隔绝了其他所有。延渝低下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和女人,他终于看清了那明晃晃的不只是女人的眼睛——她下颌的鳞片在日光下折射出夺目光彩。


怪物。异类。恶心。厌恶。他们说。他们不过才隔着屏幕看了女人一眼。


即使长出了非人的鳞片,即使体内混杂着岩鱼的基因片段,可归根到底,女人原本与他们并无不同。


“别怕。”他轻声说。


女人好像听懂了,伸手拽紧了他的衣服,又轻轻触碰自己下颌的鳞片,露出困惑的表情。


“很漂亮。”他微微一笑,庆幸她听不见耳机里的那些声音。


他们走出海滩,四周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女人不再发抖了,安静地蜷缩在延渝怀里,她的体温不高,但延渝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他赶紧把女人抱上车,然后拿出药箱处理她脸上的伤口。


“还疼吗?”


女人拉起延渝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一个圈,意思是好多了。掌心痒痒的,延渝忍不住握了握拳。随即,目光落在女人发红的脚踝上,延渝皱紧了眉。


“对不起,今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话音未落,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无法做出保证,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本事。


“我一直在想,那天你要是不救我,就不会困在这里,受这些折磨了。”


女人摇摇头。她指了指海,又指了指延渝。延渝不太明白,但他从女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悸动,可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只能自嘲般笑笑。


“那天带你去海边,本来想带你听听海底的歌声,可惜没遇上。也许你从前也听过,他们都说是传说中的海妖唱的。其实自从遇见你,我就知道所谓海妖也不是什么怪力乱神了。”


女人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鳞片的成分已经化验出来了。”


延渝将报告投射在屏幕上,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陈述事实。


“除了氨基酸和胶原质,还有羟基磷灰石。这个组合看似和正常的鱼鳞一致,但仔细分析后,发现有少量羟基磷灰石的羟基被氟化物代替生成了氟基磷灰石。这些晶体的排列组合与人类牙釉质十分相似——也许有人还记得,十几年前就有人提出,人类的牙齿来源于外部结构,而非口腔自身的演化。换句话说,137号表现出了某种返祖现象。”


方兴最先提出质疑:“目前我们的基因编辑进展顺利,技术上也没有出现异常,但意外触发了非目标基因的开关。是否可以认为,继续实验已经失去意义了?”


——除非下颌长鳞片能成为新时代的流行趋势。


杨休摇摇头。“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个人体质问题。137号毕竟是‘二次编辑’,和常人体质有很大不同。但继续在137号身上完成其余基因片段的测试实验仍然是有价值的。就如同所有新型医药产品的诞生,绝不可能只靠一个实验体的成败来决断有效与否。”


方兴眯了眯眼,又看了看延教授的脸色,没再说话,只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延渝。延渝知道,说是开会讨论,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出乎意料地,纵使看到了女人非人的性状,赞助人仍然同意继续研究,只是进一步压缩了实验周期,原本至少四至六个月才能表现出的成效,却要求在两个月内实现。这也是延教授最终决定铤而走险的原因。


散会后,延渝追在延教授身后,企图阻止或者拖延实验的继续。他见过太多失败案例,或直接死在实验台上,或在完成基因编辑后死于过敏、炎症,他的大脑自动将女人苍白的面孔代入那些失败的实验体,只觉浑身发凉。


延教授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我告诉过你,科学的道路上难免有牺牲和失败,但只要穿过这片迷雾,你将为更多的人带去曙光。”


“父亲,我做不到。”延渝喊出了久违的称呼。他知道延教授将大陆上的家人看得更为重要,但总该还是对自己有些感情。


延教授愣了愣,将手放在延渝的肩上。“孩子,她和你不一样,她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甚至她救你,恐怕也只是无心的举动。事实上,她早就是个失败品了,你也知道,不是吗?”


失败品,这不是延教授第一次称女人为失败品。延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应该知道,赞助人对137号并不满意。她说,失败的实验品,唯一的用处就是吸引更多的投资者。我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但所幸也没有明白得太晚。是我说服她,其实137号不算失败,我们有其它方案能够达成实验目的。”


延渝猛地抬起头来,心怦怦地跳。


“延渝,投资人是个疯子,你不必在意她,交给我就好。你唯一要明白的是,如今继续完成实验就是137号唯一的价值。137号的体质与旁人不同,她是目前最优秀的实验体,你无须替她担心。”


04


延渝无法阻止实验,但他意识到延教授对赞助人以及女人本身的熟稔,又回忆起初见女人时延教授的表情,于是猜测先前的实验记录也许并未失踪。


在137号又一次被推入实验室时,延渝溜进了延教授的房间。


搜了电脑,摸了床垫,掀了窗帘,一格格数过多宝格上的物件,最后他在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小型保险箱。


保险箱嵌在衣柜里,更像暗格的样式,不是密码锁或电子锁,而是普通的钥匙,他预备的指纹、虹膜也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延渝环视屋里,不知道怎么目光反复落在电脑旁的全家福上。小时候每次看见延教授摩挲相框里的照片,他都会感到巨大的、被遗弃的恐慌。


延渝走过去,拿起那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端详延教授的妻子和儿子。女人中长发,笑脸盈盈,两手挽着丈夫的胳膊,眼睛没有看镜头,而是落在了儿子身上。男孩看起来也才七八岁,皮肤稍显黝黑,是热衷户外活动造成的,怀里抱着足球,偏头望向镜头,笑得露出了虎牙。是和延渝完全不一样的男孩。而延教授空余的那只手轻轻按在儿子肩上,目光是延渝从未见过的温柔慈爱。


他看了半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学着延教授的样子摩挲起照片来,透过相纸,指尖忽而触及了某处坚硬。他拆开相框,果然看见了藏着的钥匙。


延渝将钥匙摸出来,却发现相纸错位了。相框里还夹着第二张照片。他将这张照片翻过来,不由得怔在原地。


反面也是一张全家福。从那孩子的眉眼,依稀能辨认出是延教授少时的模样。男人是延渝没见过的面孔,笑容灿烂,一手摸着孩子的头,一手搂着旁边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脸,和137号一模一样。


夜深人静,延渝避开值班的同事,来到玻璃房前。


月光下的女人面色如水,侧卧在窗前。他看了一眼女人白色裙摆下露出的赤脚,上次崴伤的红肿已经消退了。


何茜。


他隔着玻璃,无声地张了张口。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何茜。他蹲下来,凝视着女人下颌的鳞片,那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魅惑,就像五彩斑斓的热带鱼,看似无忧无虑了无心机,可是分明就自带摄人心魄的生命力。生命力难道不是一个人最大的魅力?


女人忽然在梦中皱起眉头。延渝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将手贴在了玻璃上。


“何茜,别怕。”


她应该是听不到的,但不知怎么,女人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延渝的双眼。


女人歪了歪头,也学着他在玻璃内侧贴上自己的手。隔着冰冷的玻璃,延渝却觉得滚烫,几乎立刻就将手收了回来。


他无法抵抗女人灼热的目光,终于还是解开门禁,走进了玻璃房。


“你叫何茜。”延渝蹲在女人跟前,“有想起什么吗?”


女人的表情告诉他,她不记得了。延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她的名字,他注意到女人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清明,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但很快就重新陷入迷茫,只是机械般跟着延渝的手指在地上画。


女人的头发落在延渝的胳膊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收回了手。女人抬起头,露出委屈的表情,又扯了扯延渝的胳膊,示意他再示范一次。

 

“何茜,我是延渝。”延渝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延佑。”


上一秒还在轻轻拉扯胳膊的女人,在听到延佑这个名字后突然顿住了。她停下所有动作,即便眼睛还望着延渝,但看的却像是另一个人了。如果说,延渝为何茜清澈的目光而心动,那么如今他便知道何茜的心动是给了谁。


阿佑。她用唇语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该分辨得出的。她看他的目光只是依赖,可是听到延佑的名字,她的目光却是眷恋。他将照片拿出来,指着那个男人。


“是延佑让你做了2号实验体,是他让你变成哑巴,又一次次失去记忆。因为他的实验,你变成了现在不能完全称为人类的模样,在海底生活了数十年。哪怕如此,你还是记挂他?”


何茜紧紧捏着照片。她张着嘴,想解释什么。但延渝从她的反应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延佑是受了宋颖的蛊惑,才在你身上实验长生——或者说,是因为他先在自己身上的实验导致了失忆,所以你才一直坚信他并没有负你。”


宋颖就是赞助人。最开始就是宋颖说服延佑研究长寿基因,并提出开展临床试验。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疯,不过也已经开始走极端了。


延佑起初也不忍祸害其他人,选择了直接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初次实验几乎就要成功了,但第二年,延佑出现了记忆障碍,他发现自己遗忘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害怕自己会有一天连何茜也不记得,也不甘心长寿研究刚有进展就被迫中断。长寿研究当然没那么容易,但对于当时的延佑来说,属于看得见希望、似乎努力伸手够一够就能成功的东西。也许他的野心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滋长的。也许他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和宋颖一样,想和自己的心上人天长地久。终于,他在还没有忘记何茜的时候,说服了何茜成为实验体2号。


实验体2号的实验记录非常惨烈。因为延佑终于还是忘记她了,偏偏她又是极好的实验体质。所幸她也忘记延佑了。


根据记录,实验副作用产生的遗忘周期似乎是一至五年不等。讽刺的是,在每个周期的最后,延佑都会发现自己对实验体2号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但他没有记录何茜的周期,也没有任何记录能证明何茜还记得他。


但延渝一眼就看出来了,何茜仍然爱着他。那么多年过去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刺激,何茜就能想起他,更何况当年。延渝又想起实验记录里的他们对何茜做的事情,心里一痛。


“你每一次都能原谅他?还是只在最后一次放你走的时候,才原谅了他?”


实验体2号中止实验的那一天,延佑将自己其余的罪恶——若干失败的实验品都放归大海,以便在漫长的未来陪伴何茜。他们都拥有海底生活的能力,偏只有延佑对自己的基因改造失败了,只能留在大陆。


何茜摇摇头,眼里泛出晶莹的泪光。


延渝意识到,关于137号的实验方案,几乎是完美地承接了2号的实验记录。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延教授就知道何茜的身份。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延教授就是在延佑进行实验期间收养的孩子——那个时候的宋颖不再寄希望于记忆混乱的延佑,于是在某次周期后说他们是父子,他便被延佑当作儿子,顺理成章地成了长寿研究的继承人。


现在延渝知道了,他也是这么来的。他们对不合心意、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弃如敝履,甚至连培养一个新的孩子,也不过是为了继承前人腐朽的一切而已。


外面起风了,挂在墙上的藤蔓拍打着窗沿。影影绰绰的月光落在女人的肩头。


延渝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定神看了一眼远处海的尽头,也的确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延佑早就不在了,陆地上没有你想等的人。”在寂静的玻璃房里,延渝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他本来想再看她两天的,只要赶在下一次实验之前就好。但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勇气再面对她的眼睛了。


“我送你回海底吧。”


05


月光穿过薄薄的云层,倾落在海面上,泛出粼粼波光,与何茜下颌的鳞同频闪烁。


何茜还没有完全康复,走在松软的海滩上身子有些摇晃。他看着她抿紧双唇,脸色仿佛海的女儿迈步走在刀尖上,只在偶尔抬头的间隙对延渝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延渝开始明白,当年延佑放手的时候,大概也觉得在漫长的岁月中,实验副作用所产生的记忆障碍总算也有点好处,足以支撑她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也许再过数十年,等到延渝也白发苍苍,她仍是如今的模样。


远远地,照明灯终于扫过路的尽头。海边有几个暗影朝他们走来。延渝拉着何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是在追他们。他不得不舍近求远,转而扶着何茜跌跌撞撞往礁石群方向跑去。


身后的人追得紧。两人上了礁石,何茜便开始体力不支,延渝从下面托住她,一路往上爬。就快到礁石顶了,忽然听见人声从头顶传来。


他浑身僵直,立即将何茜掩护在身后。抬起头,那人站在风中,背着月光,脸色晦暗不明,头发疯狂舞动。


“父亲。”


“你看到了。”延教授只是陈述事实,然后目光落在延渝的手上,皱起了眉头,“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祖母,你不该动别的心思。”


延渝摇摇头,但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说:“放她走吧。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伤害。”


“这不是你说了算,甚至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延教授叹了口气。


他指的是整个3号基地,但其实他表达的意思只是宋颖的主张。那个疯子对失去价值的何茜的最后利用,竟然是希望通过公开销毁的形式,扩大宣传力度,从而筹集更多的资金以进行下一轮实验。


宋颖是新人类基因技术集团最大的股东之一。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必须回陆地的理由,他们不可能忤逆宋颖的意愿。


“延渝,你该明白实验连贯的重要性。137号是整个3号基地的希望,放她走,就相当于毁了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你没有资格,更没有权力中断长寿研究。”


他还叫她137号。他明明知道她的名字,仍叫她实验代号,大概是因为在他眼里,何茜早就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了。她只是他们实现目的的工具和手段。


延渝最难容忍的就是这个。


“也许她是自愿成为2号的,但她绝没有自愿成为137号。我们做的一切原本应该建立在彼此平等自愿的前提下,而不是乘人之危。”


阴影里的延教授冷笑了一声。天真,父亲一直嫌他天真,明明能做出更多更好的实验方案,却因为实施对象在生理上属于同类就抱有过度的同理心。他难道不知道,只要狠下心来做好一个研究,就相当于拯救了后续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实验体?他做不到。他不想直盯目标朝前走,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早也已经和他们一样沾满了罪恶与鲜血。


“延渝,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听不见延教授说话了。海潮一浪一浪翻过来,拍在层层礁石上。空气是潮湿的,海风是咸的,月光清冷。后面还有人会追来,不能再等了。


延渝拉起何茜,张开手臂,侧身朝大海的方向纵身一跃。


一抹光从礁石坠落。被月色浸染的白色裙摆在空中绽放,宛如在浪尖自由徜徉的鱼尾。


下落中,他仰面望着这抹光,最后一次在何茜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入水刹那的压迫感让延渝差点失去意识。起伏的海浪间,何茜担心地望向他,他却及时松开了手。于是海浪将延渝推向岸的方向,又把何茜卷入大海深处。


“你回海底吧。延佑的骨灰早就被撒进了海里。”


何茜转身沉入大海。她什么都明白,她的沉默本就是无声的抗议。延渝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在3号基地,何茜几乎把所有的笑容都给了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他又听见了歌声,就在不远处,而且正慢慢沉入海底。只有他能听见的海妖歌声,这次真的是唱给他的。


他开始剧烈咳嗽,咳到反胃,将肚子里的酸水一点点呕出来。他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任由他人将他从海里拉向岸边,四仰八叉地倒在海滩上。今天没有星星。


延教授的脸出现在头顶,怒气冲冲。他却笑起来,仿佛从未如此愉快过。


“别生气,父亲。我来做138号就是了。”


研究报告:

新人周第二篇,来自新作者张二。

科幻+伦理,这波属于是经典题材经典再现了,毕竟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开始,通过科技进展来讨论人类伦理的题材就始终屡见不鲜。

诚然,无论是故事还是作者,未来都有很多进步的空间,整体上说,作为纯文科生,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软科幻——除了关键概念,尽可能地少一些绕口的科学理论;除非必要,否则少一些违背现实逻辑的生硬描写和科技名词;即便故事发生在未来,可设定、情感、角色塑造都最好也能合理于当下。

至少,不同于流浪地球或者质量效应那种影像式的展现方式,小说与文字的本质说到底并不是炫技或者科研论文,而是能够让读者共情的故事。


-END-

作者丨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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