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诗:到达圣塞巴斯蒂安,每个当地居民都在说“今日好天,你们幸运!”西班牙给人常年日照充足的印象,但因其北部挨着大西洋,雨天在这里才是常事。
圣塞巴斯蒂安是法国和西班牙的过渡之地。国籍上属于西班牙,但小城市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音乐传统上却与爱尔兰的凯尔特文化最具亲缘。摄影:Kylie

“从伦敦搭火车到西班牙”这个概念,在许多人心目中还有点新奇。其实,伦敦乘座欧洲之星两小时到巴黎,再从巴黎坐4个半钟的火车,便已到达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山区。

到达海滨城市圣塞巴斯蒂安之后,碰到的每个当地居民都在说“今日好天,你们幸运!”不说不知道,平时西班牙给人的是常年日照充足的印象,但北部其实仍挨着大西洋,雨天才是常事。英国同伴打趣:“他们似乎比英格兰人更喜欢谈论天气嘛。”

让人联想英国的,还有海滩上风格华丽繁缛的灯柱、旋转木马和露天舞台。想来,这跟英格兰典型海滨小镇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还确实是搭建于同一个时代。但圣塞巴斯蒂安对英国的感情应该有点复杂:19世纪初,英葡联军曾点火将这座城市毁于一旦。重新规划建起的圣塞巴斯蒂安,最初是作为西班牙人度假后花园而设计的,因而今日的老城建筑,基本上都遗留着19世纪末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色泽。

地理上看,圣塞巴斯蒂安的山海间,也是法国和西班牙的过渡之地。国籍上属于西班牙,但小城市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而且这种文字与相邻的法语、西班牙语这两种拉丁语系毫无关系;音乐传统上,却想不到是与爱尔兰的凯尔特文化最具亲缘。

我喜欢的旅行,是迷失式的闲逛,然后逐渐拼凑出对此地的印象。巴斯克山区看起来,你可以说它身份模糊,也可以说是分明。

这个小城给人带来少见的平衡感:它是一个与现代生活接轨的快节奏城市,但林立的写字楼和公寓就在不驯的山海之间。换句话来说,它既处于大自然的边缘,也不错失世界中心的炙热。最难忘是沙滩上不远处的两个山丘岛屿,直接在海浪沙地上形成倒影。入夜后倒影在海面的灯火阑珊,就显出了魔幻天地感。

巴斯克地区的小馆子或街头名吃总称为“Pintxos”,与传遍世界各地的“tapas”相似之处是小碗小碟的份量,可类比的是粤菜点心;不同之处在于pintxos多见为烤串,比如特色的烤虾串。你可以直接到馆子里坐下,零点现做,也可以更随性地在收银台上点,直接从台面上已经摆出来的品种中选择,然后站在台边甚至馆子外的高桌旁吃。3月初天还有点凉,但挤满人的小馆外面,看来游客们已顾不上天气了,挤着点好单,举着小盘越过人堆,出来先吃为敬。而看着这些小吃,通常是中间和面包片上方抹各种馅料和酱料的吃法,又令我想起哥本哈根的开放式三文治,又或是在奥地利南部格拉茨常去的百年老字号小馆里的类似小吃。

两天之后,继续搭火车,穿行西班牙中原的瓜达拉玛雪山。驶过一段漫长的隧道后,不久就到达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下车发现,走在街上的体感甚至比北部山区还低,天气预报是那几天都在10度以下。我在朋友圈上发了几条信息,好些朋友都反映:马德里比伦敦的开春要寒冷,这挺颠覆认知的。

在马德里,我的睡房外恰好对着16世纪的“赤足女”修道院,但在成为修道院之前,原是西班牙统一后首位国王卡洛斯一世(兼神圣罗马帝国国王查理五世)的皇宫。查资料的时候还读到: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最有名的作曲家Tomás Luis de Victoria,生命中最后24年就在里面工作和生活。这一偶然发现令我大喜过望,因为1959年由伦敦西敏寺唱诗班录制的《受难对答经》,是我很常听的音乐作品版本,当中欧陆式喉音的唱法,尤其能显示出Tomás突破前人的自由而激情的表达,里面还出现了许多不和谐音。这在文艺复兴时期相当“前卫”,今天听来甚至具有当代性。就是这部我常听常新的古代之作,居然在一次即兴旅行的途中有此奇遇,真是令人抚掌啊。

马德里的“拉丁区”(La Latina district),也是马德里建城的发源地所在。图片:GettyImages

在一位马德里成长的朋友的指引下,除了景点外,我去逛了一下马德里真正意义上的老城区:这个所谓的“拉丁区”,保留着中世纪河道式七拐八折的小街,也是马德里建城的发源地所在。9世纪时,阿拉伯人就在这片靠河的街巷内兴建过穆斯林堡垒。今天这一片成为住宅区,隔三岔五还能见到有特色的本地小馆,游人不多,感觉闲适。走在街上,让我有一点想起广州的老城区惠福西、中山四路一带,那里同样是一座古城的起源之处,但今天新城市的中心已移为别处,老区已鲜为游客熟悉。

回到城中心,“大地女神”喷泉附近时,见到警车封路,人声鼎沸。好奇上前问一位穿制服的人,对方答:“是西班牙政界的一点麻烦事。”

大地女神喷泉既是地标景点,也是马德里市议会和西班牙国家军委的驻地。看着面前聚集了有上千人的阵势,许多人举着西班牙国旗以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标语。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用上各种翻译软件,还将照片和视频直接给西班牙的朋友发过去看,外加阅读了一些新闻资料,事情就清晰起来了:民众矛头直指的是西班牙首相桑切斯,而且自去年底他连任以来,相关抗议活动就没有间断过:去年11月,西班牙工人社会党领袖佩德罗•桑切斯以微弱选票优势再次当选首相,致胜选票来自议会中的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地区分离主义政党。之前桑切斯曾向对方承诺:自己一旦连任,就会赦免释放2017年加泰罗尼亚的分离主义活动人士,此承诺一出,便已引发200万西班牙民众走上街头。桑切斯宣布连任后,又连续有数十万群众持续抗议。最近还多了经济发展部前部长顾问科尔多因涉嫌受贿被逮捕一事,西班牙首相日子看来不太好过。

“大地女神”喷泉。图片:GettyImages

从西班牙北部换到中部,特色食物也变成了“土豆蛋饼”,以及以奶酪成分极重的炸土豆丸子。挺香的,但吃过两顿,我与英国同伴都感到有点腻。这让我想到,正如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地区的小吃,与中部地区的“tapas”有所区别、近葡萄牙的西北部加西利亚区域,又自成菜系。这跟国内一样,南北西东,口味差异不小,菜系也各自不同。

至于外国人视之为西班牙国菜的“海鲜饭”(Paella),在西班牙人眼里也只能算是地方菜式。追根溯源的话,这 “西班牙海鲜饭”从“Paella”而来,paella也并不局限于“海鲜饭”,词源脱胎于拉丁文的古法语,意为“平底锅”,也就是如今做这种饭所用的容器。对这道菜贡献最大的食材是米饭,而米饭最初是从亚洲传入欧洲的;西班牙人大量食用米饭,则是从8世纪阿拉伯人统治时代才开始。

无论是腓尼基人、希腊人、古罗马人还是西班牙人,论对伊比利亚半岛的影响,皆比不上摩尔人连续8个世纪对这片土地的长期统治。

公元8世纪开始,阿拉伯人麾下的西北非洲柏柏尔人部落占领了马拉加城,尽管穆斯林文明曾试图被后来的统治者斩草除根,但许多代代相传已久的生活习性早已刻骨铭心,阿拉伯文化成为当地文化中难以绕开的根源与传统。这样发展到了15世纪,米饭已逐渐成为西班牙的主食。

被外国人视之为西班牙国菜的“海鲜饭”(Paella),在西班牙人眼里也只能算是地方菜式。摄影:Jay Wennington

初时,伊比利亚半岛东海岸的瓦伦西亚农民在田间劳动时饿得紧,于是就地取材,将野兔、田鼠、蜗牛和扁豆放到平底锅里与米饭一起炖,煮熟了拿木勺直接从锅里勺着吃。因此最早的“海鲜饭”并没有海鲜,而且一直习惯在户外煮食。

到了19世纪中期,这种饭食如此受欢迎,以至于直接改变了“平底锅”这词的涵义。海岸附近的居民开始在饭里用上海鲜,这个版本成为“后来者居上”,在20世纪时冲出了西班牙国门,并由游客文化而传开,逐渐形成已远离初始“paella”的身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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