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4-04-04 10:05
32.
睡醒的时候,他感觉右手腕很疼,疼得像折断了,眼睛也酸得睁不开。周围是一片混沌。他好像独自坐在丛林里,蜷缩在树洞深处,像狗熊一样。然后他发觉这里很冷。过了一会,他总算把眼睛睁开,首先看见灰色的地板,上面搁着一个金色打火机,机身斜对他的脸,金属外壳上雕出的花朵枝叶纤细,在昏暗之中闪闪发亮。窗外隐约传来模糊的狗叫声。他将视线下移,看见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右手腕没有骨折(他知道折断的手腕是什么样的),但腕骨处插了一个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于是费力地将两只手分开,拿左手摸索了一会,发现是扎进去的玻璃碎片。他都不记得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他把那块碎片扯出来,盯着它看。
玻璃表面透亮,晶莹夺目。一块反射出的光斑直直打到他眼里。他嘶了一声,将碎片扔下,拿僵硬的右手蒙住双眼。
“操。”他说。
裁缝这下是真醒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在客厅里,躺下的时候是脑袋朝窗户、脚冲着门,可能是从沙发上滑下来的。他对自己睡着之前的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拉开小茶几的抽屉,先是拿出一卷弹力绷带,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然后又摸到一瓶药。他的手不停地抖,药片哗啦一下全倒在手中,堆出一个山丘。于是他又把药片一粒一粒地往回装。
他将药瓶放好,拿厨房里的自来水把药冲进肚子。他感觉好多了。他刚刚抽出一根烟,好不容易塞进嘴、拿门齿咬着,就听见起居室的电话在响,那声音就像电锯似的锯着他的神经。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接,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科瑞恩不在家。他回到起居室,一边拿肩膀夹着电话听筒,一边打火。他的手还在抖,香烟始终点不起来。
“喂、喂?”
“呃……您好?”
对面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裁缝的听觉很敏感,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她讲话的口音很特别。
“你、你说。”
“你还好吗?”
“说。”
“好吧。是这样,我是科瑞恩的朋友,在9号加油站上班。科瑞恩·奈尔文斯。她给我留了这个号码。”
“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说她要去大厦谷,借了辆摩托,然后就走了。你是她爸对吧?”
“对、对。我是。”
“她说,如果我觉得事情不对头,或者——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我觉得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裁缝的声音平稳了一些。他已经将烟点燃,深深地吸着,两颊凹陷下去。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那女孩有些不确定地说,“大厦谷外面爆炸了。”
“哪儿?”
“好像就在旁边吧,不在大厦谷里,是地底下爆炸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那女孩顿了顿,好像很无奈似的,紧张地吸了口气。
“听着,我不知道她——她去那儿干什么,也不知道爆炸伤着她没有。”她说,“但是我很担心,她看起来不是随便闹着玩玩。你能去找她吗?我走不开。”
“我知道了。你姓什么?”
“我?我姓金。”
“谢谢你,金小姐。”裁缝说。
他挂断了电话。他想,这女孩肯定打来过不止一次,否则他不会醒得这么早。于是他查看答录机,发现确实有两条留言,但既没有奥罗拉的,也没有科瑞恩的。一片静默中,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将掌根按在心脏搏动的位置。从前他躺在里屋那张铁床上,无论四周有多安静,乃至能听到血液在动脉中奔流,他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现在反而听得很清楚,好像空旷树林里的一阵风声。
他回到卧室。他的卧室同那个放着铁床的房间只隔一面折叠屏风,靠墙摆着一张矮脚木床,床面很宽,但对他来说显然太短了,像一张儿童床。衣服在一只比床稍高的衣箱里叠着,衣箱上扔着两本书和一块手表。裁缝将手表戴上,把书拨到一边,掀开箱盖。最上面几件衣服是科瑞恩上周晒干熨好的,有一股柔软的阳光气味,他找到一件高领卫衣,还有一件厚厚的连帽衫。将衣服穿好后,他先将衣领拉高,遮住下嘴唇,再戴上黑色针织帽,将略长的头发塞在里面,把外衣兜帽扣在针织帽上。
他就顶着这么一身可疑的装扮回到客厅。他将原本放在茶几底下的小手提箱摊开,从抽屉里拿出几种不同的药、两条止血带和一根细长的针管,全部收进手提箱内。手提箱外面有个夹层,他将两根手指探进去,抽出一张硬卡纸。这张大厦谷工作证上的照片是他的,但名字不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回去。他提着箱子起身,瞥见摆在茶几上的相框。相框是塑料的,一条边有点歪斜,照片上是科瑞恩,约莫七八岁年纪,倚着楼下干枯的水井,一条胳膊搭着井栏。她并没有笑,眼神中充满警惕。他将相框倒扣在桌上。窗外已经天色大亮了。
一脚踏出门外之前,他还在想,最好不要出什么乱子。他没想到最大的乱子就在门口等他。由于他步子迈得太快,她蹲的位置又靠近门口,他差点直接踩到菲纳斯·勾利亚德尔身上。
“唔!”她惊呼一声。
她好像刚刚睡醒似的。不难看出,她原本是将外套铺在地上,靠墙坐着,就守在门口等他出来。这是裁缝头一回亲眼看见她。她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脸上满是倦色,眼眶青黑,嘴唇苍白,和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相去甚远。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狼似的眼睛。
“我的老天。”他后退一步,倚在门框上,“不是让你走了吗?”
“你……”她看起来仍有些茫然,“……你……”
她眯起双眼,打量了他一会,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她说,“你就是裁缝?”
“对啊。”
“我听说你有个十四岁的女儿。”
“所以?”
“你看着没那么老。”她出神地说,“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两三秒过后,她倒吸一口冷气,从地上弹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尴尬,甚至连脸都红了。她拍拍裙子,捡起外套搭在肩上。
“那个,我是勾利亚德尔,菲纳斯·勾利亚德尔。”她说,“您还记得我吧?”
“很难忘记。”裁缝平淡地说,“还没有人堵过我的门,你是头一个。”
“抱歉,可我真的有事要问。”
“我告诉过你,奥罗拉不在这儿,他在城外。”
“不是这个。”
“天使的事?”
她瞪大双眼,期待地看着他。这时她倒不像狼了,反而像只狗崽子。
“抱歉,无可奉告。”裁缝说,“你可以自己去查,我不会拦你。现在我要出门了。”
“我会跟着你。”
“你是在威胁我吗?”
“对。”菲纳斯说,“我不想打扰你。我只要一个答案。”
出乎裁缝的意料,她的声音非常沉稳,好像她坚信自己完全冷静,所作出的决定都是理智的。她意识不到自己现在有多偏执吗?
“随你的便。”他说。
他没时间跟她纠缠。他想,这女孩迟早会知难而退。所有外城人都被烈日烤得昏聩麻木,老人连眼白都是褐黄的,即便菲纳斯不一样——她凭什么不一样?她不过是年轻一些,还会穿漂亮的裙子。他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来天使的消息,也不知道奥罗拉向她承诺过什么,但她想必坚持不了多久。他在外城住了二十四年,他很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走出居民楼时,她还跟着他。他在门口停住了。外面的街道太明亮、阳光太刺眼,几乎让他无法招架,甚至让他感到恐惧。他已经至少五年没有亲眼见过太阳。有那么几秒钟,他想要转身回去,钻回树洞里面,把自己锁起来。这时菲纳斯抓住了他的袖口。
“你在盘算如何甩开我,对不对?”他听见她在他身后闷闷地说。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的意思。他的太阳穴正突突乱跳。
“我有正事要干。”他说,“回家去吧,洗个澡,吃点东西,过正常的生活。不要掺和天使的事。”
“至少我得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说服我。”
“什么?”
裁缝转身面对她。在阳光中,他的虹膜呈极淡的蓝,颜色浅得让人心惊。
“说服我。”他平心静气地开口,“把你提问的原因告诉我,我来判断要不要回答、回答多少。开始吧。”
菲纳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的眼神改变了。狼又回到她身上。他说她长着一双狼眼,并非是因为她残暴或者凶狠,而是因为在她专注的时候,她眼里有一种野兽般的执着。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屠宰场的门开过一次。”她说,“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
“我认得屠宰场里那个天使,我亲眼看着它死的。过去几周,我一直通过屠宰场后墙的洞跟他说话,我以为他只是个被困住的孩子。”
“门是怎么开的?”裁缝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菲纳斯脸色惨白,“但可能——很可能是因为我。他问我,是不是只要他出来,就能跟我学唱歌。大概五六分钟之后,他就打开了屠宰场的门。”
“它信任你,是吧?”裁缝摸出一根烟,在晨光中点燃,“它当你是它的家人?”
“你怎么知道?”
“天使什么都不懂,人说什么都相信,这是你首先需要知道的一点。其次,当它认定你是它的人类、或者说爱上你时,它会不惜一切保护你。你说它死在你面前?”
“是的。”
“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晚过后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了。”菲纳斯顿了顿,“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所以……”裁缝吸了口烟,“你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我直说吧,天使就是一种人型生物,依附人类存活。艾洛斯或许外表畸形,但本质上还是个天使。”
“艾洛斯?”
“艾洛斯·芬。”
“他是被杀的。有人从远处开了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留下一颗子弹。政府派人把那颗子弹收走了。”
“你想找到那个凶手?”
“对。”
菲纳斯绷紧下巴,目光灼灼。太阳在她斜上方,刺穿屋顶,将金光倾倒在她的头发上。
“那个天使叫我妈妈。”她说。
“你想替你的孩子报仇?”
“如果艾洛斯该死,我需要知道原因。”菲纳斯说,“如果艾洛斯不该死,或者那个原因我不接受,我要他血偿。”
“这可不好办。”裁缝眯起眼睛。
“你是说我办不到?”
“不是。”裁缝说,“我是说你得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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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车库门就坏了,自动升降只能升到一半,需要手动将剩下的一半抬上去。艾文·伯纳尔原本打算今天解决这件事,可是他太累了。他凌晨四点半到家,将车停在车库门口,掀开后备箱,把安格斯从里面提出来。它枕在汽车行李箱下面的消音器上,左脸烫得通红。升起车库门后,他钻到卷帘下面,拿肩膀顶着下杆,将门完全推上去。他的身体是不比二十年前了。那时候他能跑能跳,还能割瞎自己的眼睛,现在只是推开车库门就气喘吁吁。他将车开进车库,关上门,打开悬挂在车库顶上的吊灯。每次灯泡暗了一些,或是性能稍微差一点,他都要换灯,以保证灯光洁净闪耀,照得整个车库亮堂堂的。安格斯垂手站在车头旁边,被灯光刺得眯起眼睛。
艾文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将安格斯从头到脚打量一通。作为天使,它虽然漂亮,身材也匀称,可实在太脏了。泥沙将几缕发丝粘在它颊边。
“你叫安格斯,对吧?”他问。
“我叫安格斯。”
“把裤子脱了。”
安格斯将身上仅剩的那条红裤衩脱掉,拿脚拨到一边。艾文从车上下来,从墙角捞过一根有成年人胳膊粗的水管,他特意在墙上凿了洞,让水管能接到门外的水泵上。他开始像浇花似的冲洗这个脏兮兮的天使。安格斯倒没有受到水流的惊吓,它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块坚硬的墓石。
“你脚边有一个塑料桶。”艾文说,“对,就那个,那里头有肥皂。拿出来,洗洗你自己。”
等安格斯洗完,他脱掉雨衣和雨靴,把自己也洗了一遍,然后开始洗车。他望着水流在引擎盖上冲刷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萨基尔跑了。他带着安格斯翻遍整条地道,哪里都不见它的踪影,他们只能暂时将地道封锁。他心里还残留着一线希望,以他的速度,如果萨基尔从地道走,他不可能追不上它,那么它有可能还在象人赌场。格里德已经派人过去看守,但象人有自己的规矩,即使是格里德也不能干涉太多。他想,他最好还是亲自去看看。
他简单地擦了擦身子,赤身裸体地进了屋。他现在的家在17区边上,独栋二层住宅,紧挨废市,大概七年前,他从5区一栋拥挤的公寓楼搬过来。他攒了几乎一辈子的钱,就为换到一栋好房子。这儿看着其貌不扬,甚至比普通的联排别墅还破旧些,可一旦进门,体验就大不一样了。他打开走廊灯,踩着拼色枪刺地毯上楼,走进卧室。他的房间很大,摆着一张坚固的双人床,床头柜上有一盏亮晶晶的陶瓷座灯。他借灯光擦干头发,换上柔软的绸裤和羚羊皮衬衫。
正在他扣衬衫扣子的时候,有人从门外进来了。对方背光站在门口,座灯的光照不到那里,只能隐约看出来人个子很高。
“你怎么现在来了?”艾文头也不抬地问。
莱娜后退一步,好像很怕他不高兴。
“龙晶小姐下午去内城出差,西里尔先生没有给我安排任务。”它小声说,“我就先过来了。”
“把卡给我。”
莱娜犹豫几秒,才怯生生地走近他,从连身裙的胸袋里掏出一张工作证。艾文将工作证接过去,打量了它一眼。它盘着头,穿平底皮鞋,束腰上的别针光闪闪的。它总是很漂亮,虽然它很懦弱。天使总是很漂亮。他将工作证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到书房等我,我一会儿过去。”他说。
抛开会杀人这一点,安格斯还是很乖的。艾文回到车库时,它还一丝不挂地站在原处,戴着他刚刚摘下的滑雪镜,正在拿指甲抠镜片玩。他扔给它一张薄薄的毯子。
“把身上的水擦干,滑雪镜放下,跟我来。”
“我不舒服。”安格斯突然说。
“哪儿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
“你吃什么了?”艾文挑起一边眉毛。
“我吃了我的衣服。”
“妈呀。你从哪儿学的?”艾文勾勾手,示意它过来,“亚加罗也吃自己的衣服吗?”
“亚加罗也吃自己的衣服吗?不,他吃饭。”
“我知道。过来,过来。”
他给它套上一身洗得发白的伞兵服,带它上了二楼。由于无法排便,天使只能摄入适量液体,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哪个天使会主动找东西吃,更别提吃自己的衣服。他现在觉得跟亚加罗鬼混的这一帮人都有精神病。他把莱娜叫到厕所,让它使劲抠安格斯的喉咙。
莱娜吓坏了,跪在地上的膝盖在颤抖。艾文退到门边,点起一根香烟抽着,透过升腾的烟气望着两个天使在厕所冰冷的地板上挣扎。他在琢磨,应该如何把安格斯藏起来。既然强制关押行不通,他就得跟它讲道理。
他想,那个姓奈尔文斯的小姑娘很聪明,懂得谈条件,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但她性格善良,容易吃亏。她竟然相信他会把安格斯还给她。在先前跟琼斯的谈话中,他提到重启先知计划的事,肯定是亚加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所以她才会来大厦谷。人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总是一腔热血地想要做些正确的事,以为单枪匹马地闯进敌营就算是英勇。即便她真的让安格斯砍下格里德的头,阻止了先知计划,大厦谷重新洗牌,然后又能怎样?死了一个格里德,还会有第二个,只要利益链仍然存在,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外城人会首先被牺牲。这个世界从根本上就是畸形的。比起这些,他更好奇,那个让亚加罗和科瑞恩都如此信任的人——另一个奈尔文斯究竟是谁。那个人二十年前曾在大厦谷里待过。
“它——它吐出来几块碎片。”莱娜这时开口,“我不知道它吃进去多少。”
“它吃得只剩一条内裤。”艾文说,“继续。”
安格斯吐得脸都红了,潮湿的藕粉色长发粘在颈背上。莱娜扶着它,轻轻地拍着它的背。艾文就从这样一副景象中看出了往昔的幻觉。他看见,安格斯突然变成一个孩子,莱娜是他的母亲,马桶成了神坛,他跪在地上,向神叩头。他母亲总说,若非上帝垂怜,他们不可能活过战争。或许真是如此吧。可他始终认为,如果人的命运由天注定,那么神是给了他一些东西,但给得不够,没有别人的多。既然神不给,他就只能自己拿。假如在地狱里,他能再见到他母亲,他会告诉她,他也可以很虔诚,也可以有信仰,可他的信仰是狭窄的,容不下一个吝啬的神。
然后怎样了来着?
安格斯将大部分吃进去的东西吐了,揉着肚子躺在浴缸里。艾文走到它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我要向你许愿。”
“杀谁?”它问。
“要杀的人太多了,”艾文说,“明天再告诉你。”
他坐到洗手台上。洗手台是大理石打制的,价格不菲,触感细腻柔润。莱娜蹲在马桶旁边,正试图将碎布冲下去。
“别弄了,来。过来。”他说。
莱娜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即便耳膜已经长好,她还是想装作听不到他的话。
“地址我已经给你了。”艾文说,“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我?”莱娜说,“我……我不知道。”
“重说。”
莱娜望着他,目光中恐惧胜过困惑。它太害怕了,既想要讨好这个人,又觉得它从前学到的方法在他身上不起作用。它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从他的眼神中,它又感到他想要的东西太多。
“我不知道。”它硬着头皮重复。
“嗯。”艾文不看它,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烟,“重说。”
他一手揽过它的腰,将它拉过来。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金盏花香。它的身体很僵硬,裹在裙下的肉紧绷着,它的眼中满是痛苦。纤巧的光环在它头顶颤动。
“我可以。”它说,“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艾文看了它一眼。
“你们天使,的确是漂亮,而且很听话。”他说,“可惜不是所有天使都听话。”
他一边说,一边在它胸口落下一吻。这时他有点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他母亲跪在地上忏悔,他站在她身后,攥着她的头发。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要遭天谴的,孩子。上帝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对你已经够仁慈了。你快点跪下来谢罪吧。你快跪下来谢罪啊,艾文。”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但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他记得他开枪打穿了他妈妈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