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 首页头条 ( ) • 2024-04-09 07:39

热播剧《繁花》片尾,宝总和汪小姐隔着200米宽的黄浦江共赏绚烂烟花。新闻报道的背景画面中,隔开人山人海与黄浦江的外滩防汛墙显得朴素而坚固。

《繁花》片尾,1994年外滩新闻报道背景中的防汛墙(图源见水印)

在那个年代,这道外滩防汛墙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情人墙”。“情人墙”因其优越的景观位置,成为了那个年代情侣们谈恋爱逛马路的一块风水宝地。有人说,没有这道墙,如今的中年人就失去了对爱情的记忆,它是“父母爱情”最无言的见证者,以至于在它消逝后的很多年,每每提起“情人墙”三个字,都能引发一代人对青春具象化且生动的追忆。

昔日外滩“情人墙”

曾经承载了一代人的青春浪漫记忆,“情人墙”同奔流不息的长江水一样也印证了外滩百年的流变,和这座城市不断迈步向前的发展进程。

《外滩恋爱墙》 罗希贤 作品

外滩散步,是一种美的享受

外滩景观的形成,从1843年上海开埠开始,经历了一个半世纪。早在1860年代末,随着租界内对外贸易的发展和城区建设的拓展,一部分外侨为谋求商业利益,主张把洋泾浜至黄浦花园这段堤岸作为停靠船只的码头之用。

1918年外滩公园鸟瞰(上海市档案馆藏)

在众多主张将外滩沿岸建成码头区的声音中,美商旗昌洋行大班、旗昌轮船公司创始人金能亨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他特地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工部局委员会,对于将黄浦江堤岸作为停靠船只的码头,他认为“作出的牺牲无疑是十分巨大的”,外滩作为上海的重要风景点,居民在黄昏漫步时能从黄浦江中吸取新鲜空气,亦是租界内具有开阔景色的主要场所。

金能亨是最早来到上海的外国商人之一,早在1840年代末至1850年代初,他就被外国侨民推选担任过道路码头委员会的委员,在外国侨民中颇有声望。

因此他对于外滩地位的看法和有关外滩建设的意见,对当时的公共租界管理机构有很大的影响,此后一个阶段,外滩的建设,大致也参照了金能亨提出的思路发展。

20世纪初外滩沿江草坪

1876年,工部局在对外滩人行道进行更新的同时,在外滩道路与江边堤岸之间填土并铺上了草坪。这块大草坪于1886年4月,宣布正式对公众开放。工部局为了防止行人把草坪作为行走的通道,特地从北京路到汉口路修建了一条宽12英尺的人行道,同时,在人行道旁边设置了座椅,供行人休憩之用。

20世纪初外滩沿江座椅

由此,外滩逐渐形成了具有景观意义的休闲场所。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来到上海避难的犹太难民回忆道:在那个精神受到压抑,生活十分艰苦的岁月里,来到外白渡桥边的外滩散步,是当时无与伦比的享受。

四次加高,“情人墙”形成

1880年,工部局在黄浦江边(今北京路至福州路一段),以大块花岗石砌建驳岸。到了1920年代初,又在中山东路一段的外滩沿江,修建了块石护坡,驳岸顶标高为4.7米,并设有栏杆墩和铁链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

1950年代初,上海受到几次大潮汛影响,江水越过驳岸漫到外滩的马路上,影响市民的生活。于是从1956年开始,对黄浦江、苏州河边原有的驳岸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

夕阳下的外滩公园(摄影:金石声)

当时因为分段修筑,标准不一,多数单位因陋就简,所筑防汛墙结构单薄,不少岸段残缺不全。到了1959年,外滩便开始统一修筑防汛墙,砖土结构,防汛墙顶高4.8米。1962年的一次台风,全市几十公里的防汛墙被冲开了46个缺口,其中外滩就有两处,导致南京路食品公司门前积水深达1米,损失严重。

于是,上海市城市建设局在1963年首次颁布《黄浦江、苏州河两岸防汛构筑物的统一高程规定》,要求外滩防汛墙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墙顶标高为5.2米,不影响外滩地区的观瞻。

1980年代改造后的外滩沿岸(上海市档案馆藏)

可是到了1974年8月,上海再次遭到台风袭击,外滩黄浦江水位几乎与防汛墙顶齐平,当年11月,上海再次调整防汛标准,外滩防汛墙标高升至5.8米。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情人墙”逐渐形成。

到了1984年,上海政府和水电部先后批准上海市区按“千年一遇”防洪标准设防。

改造中的外滩防汛墙

此后,外滩防汛墙再次进行拆除重建,外滩防汛墙岸线向江心外移6-49米,防汛墙结构按I等工程1级水工建筑物的标准设计,将传统的防汛墙上部L型结构改进为厢式结构,墙顶增加了一个厢顶平台, 平均宽度15米,厢体下部为外滩停车库,上部为观光平台,全长约1.8公里。

2021年,防汛人员在检修外滩排涝口

那些年,“墙中人”的回忆

1970年代的情人墙盛景,被记者记录下来:“沿黄浦江西岸的外滩千米长堤,集中了许许多多的上海情侣。他们优雅地倚堤耳语,一对与另一对之间,只差一厘米的距离,但绝不会串调。这是我所见到的世界上最壮观的情人墙。”

而在见诸报端的文字中,最早关于“情人墙”的定名,大概是从上海著名作家沈善增开始盛行的。1990年代,他曾写了一篇随笔,题为《伟大的情人墙》,将他多年来对外滩这道独特的风景作了一个正式的命名。此后,报刊上的“情人墙”提法渐渐多了起来。

外滩防汛墙成为当时沪上年轻恋人的一块风水宝地

沈善增也做过“墙中人”。他这样记述自己的经历:

初到外滩情人墙前占一个位置,大多数人心理上还不能习惯,尽管知道左邻右舍都在忙自己的事务,无暇旁顾,但到底有顾忌......经过几次锻炼,才能达到旁若无人的境界。

可以说,年轻人选择在众目睽睽的外滩边谈情说爱,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当时的上海经济物资尚不发达,文化娱乐设施单调,住房极其紧张,一家七八口挤在十几个平方米的斗室里,四世同堂司空见惯。

当时上海城里适合年轻人的幽会场所较少,夜公园不开放。年轻男女“荡马路”之后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谈心,就要动点儿脑筋。鲁迅公园附近的甜爱路,还有思南路、东平路、绍兴路、五原路、愚园路等,都是不错的所在。但相比之下,外滩的“情人墙”因其便利的交通与开阔大气的风景,更受到恋人们的欢迎。

民间也有这样的描述:外滩观光平台几乎没有购物流动车,偶尔见老人推车,儿童车上放着茶水,花三五分钱即可获得一杯凉水解渴。这也是当时社会经济条件有限的状况下,进一步奠定了外滩“情人墙”在年轻人心中地位的原因。

《繁花》作者金宇澄在回忆1970年代的情人墙时,如此描述:

当时,外滩的江堰边上有一道一米多的墙,很朴素的一道墙,墙外就是黄浦江。当时八十年代的年轻人都在那边谈恋爱,就这样一男一女,那个程度,真是密不透风啊。而且后头还有人等位的,如果前面两个人走了,后面立刻有人挤进去,因为没有地方去啊。你想想看,当时的时代太贫乏了,大家没地方去,好不容易到了外滩,我总能靠在那里两个人讲讲话吧,因为大家都这样嘛。

好玩的地方在哪里呢,就是这些男女后面还有那种巡逻队员,现在怎么叫法我不知道。他们就站在后面,比如说一个男的,他的手放在女朋友的腰上,巡逻队员立即喊“哎,手放下来,手放下来”。

同样的回忆,也出现在上海滑稽戏演员毛猛达的描述里:

那时候傻乎乎的,吃好夜饭就去抢位子,7点钟前头就赶到了。有一次去晚了,看过去人海茫茫,总算找到一条隙缝,挤进去,没等开口,旁边的情侣便主动让出一角。在这里,没有发生过占位吵架的现象。

2001年,在外滩眺望对岸的年轻人(摄影:郑宪章)

来到“情人墙”的情侣们似乎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人说,上海人对外滩“情感地带”的成因是心知肚明的,在纯粹的浪漫中,也多少夹杂着无奈和酸楚,当“情人墙”的出现与“居无屋”“居少屋”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少年少女的甜蜜相拥里,可能有着不知明天婚床放在哪里的深深隐忧。

据说,外滩这一奇观,一度成为上海当时少年心口相传的“13频道”。当时电视只能收到12个频道的节目,晚上的电视节目娱乐性很少,比较单调,1970年代长大的少年看到苏联电影里仅有的一小段瓦西里夫妇的吻别,不免感到新奇。由此,一些少年常常结伴去外滩看恋人们谈恋爱,个别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不光旁观,还会挤在他们身边,盯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小男孩在防汛墙边看着对岸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外滩防汛墙成为上海年轻恋人比较集中的场所。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1980年代中期,随着社会娱乐场所的逐渐增多,居民的住房条件的日益改善,以及青年男女婚恋观念的不断变化,外滩情人墙盛况空前的情景才逐渐消失。

等到1990年代,市政建设快速更新,原先的防汛墙墙体被拆除,改为与黄浦江风景更为契合的镂空式栏杆,位置也向江心外移了一段距离。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外滩观光平台防汛墙已不是昔日“情人墙”的原貌。

如今在外滩眺望对岸风景的观光者们

很多人提到“情人墙”的消失,总觉得伤感。但是时代的浪潮过去,一些有特定历史环境的产物将渐渐消失在长河里。正如外滩“情人墙”,它出自于时人的无奈,却无心插柳地成了一道盛景,推动了城市建设的发展和社会包容度的提升,当它的历史使命结束之后,消失虽有遗憾,却无所谓好或者不好。

时移世易,如今在社交媒体上搜索“情人墙”,仍能查到数千条有关的信息,并仍将它作为外滩的一个景点,与此同时,外滩栏杆不远处也竖起了一面花墙,成为了情人打卡的另一处地标。情人墙重新有了越来越多的认同和关注后,如何挖掘和赋予它新的内涵,也将成为又一个新话题。

外滩栏杆边比心拍照的情侣(图源:上海黄浦)

外滩花墙(图源:新民晚报 杨建正 摄)

部分素材:解放日报、澎湃新闻

综合整理:董群力

校对:王礼荣

编辑:董群力、陈皓

原标题:《外滩消失多年的这道甜蜜“风景线”,为何仍让人念念不忘?》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