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热榜 ( ) • 2024-04-09 14:11
宫墙往事的回答

裴邵白月光入宫那日,按规矩要给我奉茶。
可她手一歪,滚水瞬间将手烫起了红泡。
宫室里乱作一团,皇帝厉声呵我,为何竟要准备这般热茶。
我此时却顾不得他,因为白月光趁乱塞给了我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我再清楚不过。
是我的亲妹妹留下的。
人人皆知,一个月前,裴邵坚持要以城池换美人。
而我妹妹青雁作为唯一主将,疏散百姓,在城门上死守三日拒不投降,纵身火海,以身殉城。

1

「臣妾代翊城三千将士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如若不然,请陛下允我出征。」

雪将黑透的天照得亮如白昼,御书房的大门依旧紧闭。

我咬了咬牙,准备起身出宫,门「吱呀」一声开了,裴邵走了出来。

只是他的话像淬了冰碴一样:「皇后,你僭越了,孤的决定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我捏了捏冻得麻木的双腿,再次跪拜恳求:「臣妾定会将江姑娘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请陛下允臣出征。」

裴邵居高临下地盯了我许久,最后他问我有几成胜算,我估摸着说了声八成。

他却一下怒了,抄起身边人手里的东西向我砸了过来:「沈兰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区区八成胜算,便敢开口?一座城而已,没了便没了,来日再让沈将军拿回来就是。可要是婉宁没了,孤要这天下何用?」

额头渗出的血滴在了雪里,我知道再跪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索性不再与裴邵废话。

我回宫换上便装,借着多年来培养的人手掩护出了宫。

但我还没走到翊城,就得到了城破的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青雁的死讯。

原是青雁担心我与父亲为了替她收尸而落入敌人的陷阱,提前穿了被火油浸泡的衣衫,随身带着火折,临死一刻将自己点燃了。

她尸骨无存。

我跌落马下,内心悲怆。

我入宫多年恭顺得了一个皇后之位,却还是护不住家人,既如此,那我费尽心机装了那么久还有何意义?

2

我拭去泪水,扬起长鞭,踏马回宫。

裴邵,你说没了江婉宁,这天下你就不要了,既然这样,那便赠予我吧。

我前脚刚进坤宁宫的门,后脚裴邵就气冲冲地来了,我立即跪下请罪,将他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裴邵瞬间哑了火,一身火气没地撒,心不甘情不愿地禁了我的足:「这些时日,皇后就好好地留在坤宁宫反省吧。」

他一走,檀月立即拿了皮垫,扶着我躺了上去。

在雪中跪了一日,又连着骑了几日的马,我这腿腹已是酸胀难忍。

檀月心疼地为我揉着:「娘娘,日后你定要当心些,若是落下病根,每逢阴冷天,风就会顺着骨头缝往里钻,那可是揪心的疼。」

我知道那种病叫老寒腿,檀月的阿娘就是得了这种病,她阿娘因婆母立规矩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后来又因为没有好生将养,一日不歇地伺候家中老少,慢慢地就落了病根。

檀月跟着我做了女官后,她阿娘在家里才好过了起来。

我多日奔波,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檀月捏着捏着,困意便席卷了上来。

半梦半醒之际,宫门外的争吵闹醒了我。

细细地听来,道是内务府克扣了我的炭火,檀星发现数目不对,与之理论,双方皆不肯让步,这才吵了起来。

宫里的人惯爱捧高踩低,如今不过是见着江婉宁快回来了,而我已是个失宠之人,有些人的心思就越发活络起来。

只是可惜他们站得不够高,自然看得也不够远。

今日我便要让他们知道。

我,他们永远也踩不起。

3

「敢问李公公,宫中规定皇后冬季每日享红萝炭二十斤和黑炭六十斤,而今日公公只送来了红萝炭十斤和黑炭四十斤,是与不是?」

「娘娘说得不错,若搁往常是该这样的份例,只是如今江姑娘要回来了,奴才们......」

所言不错便好,我冷声地打断了他的话:「檀星,给本宫打,生死不计。」

檀星天生蛮力,又曾随我出征,她手劲大得很,李公公很快就鼻青脸肿,那样子就像杀猪宴上的猪头。

檀月担心檀星手疼,抓起宫人洒扫用的扫帚递了过去,几棒下去,李公公没了声息,倒在了雪里。

随李公公而来的小太监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想不明白往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皇后娘娘为何一夕之间变了模样。

我将擦手的白帕扔在了李公公的脸上,睥了他们一眼:「送回去吧。」

得了我的话,他们火速地从地上爬起,拽着李公公的腿逃命似的离开了,脚印深深浅浅,开出了一路嫣红的花。

红灿灿的,瞧着喜庆。

可惜偏偏总是有人煞风景,内务府的人没走多久,裴邵便一脚踹开了坤宁宫的大门。

「沈兰若,你个毒妇!内务府不过想多留几车炭火给婉宁备用,你就这般要打要杀,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邵没问清楚缘由,一来就急着往我身上扣帽子,毒妇之名轻则休妻,重则是要下诏狱的,如此可见,他真的为了那位佳人用心良苦。

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碗,规规矩矩地给裴邵行了个礼。

4

「陛下息怒,臣妾不敢妄担毒妇之名。臣妾不过依宫规办事,打杀李公公是因他私自克扣妃嫔用度,至于陛下所说为婉宁姑娘备存炭火,臣妾斗胆一问,难道北诏皇室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

裴邵早就习惯了我在他面前恭顺的模样,一时被我呛了声,反应过来后更加怒不可遏:「你不过一个妇人,能懂什么?南越虎视眈眈,北诏军队所耗巨大,眼下国库空虚,后宫自该缩减开支。」

裴邵言下之意便是我不识大局,三言两语就将错归到了我身上,可前年青雁军饷拖了许久,最后还是我与父亲从中斡旋,拿出了自家银子才堪堪地补上。

今年他又轻易地舍了一座城,而攻打下一城需北诏百姓两年的税金。

如今他倒是想起国库空虚了。

「敢问内务府可缩减了陛下的用度?」

「朕自是与尔等不同。」

他说得理当气壮,晓是我已识清他的面目多年,可内心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我清了清嗓子又问他:「那可缩减其他妃嫔用度?」

裴邵一噎,脸色有些涨红,我内心讥笑,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似是在警告我适可而止。

可我偏不如他所愿。

「既如此,李公公此举便违反了宫规,臣妾既身居后位,就该行肃清宫闱之责,前朝事务繁忙,后宫琐事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沈兰若!你,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我没应他的话,而是随手拾起桌边茶碗,递给了他一盏:「陛下,真的敢吗?」

若是五年前的沈兰若,裴邵自是敢的。

可现在,他不能亦不敢。

他没接,我却已放了手,茶盏碎了,茶水溅了裴邵一身。

我与他在院中僵持了良久,到底是他耐不住冬日的寒凉,离开了坤宁宫。

我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衣袍上的凤凰祥纹,缓缓地笑了。

且不说青雁刚为国战死,前朝已有不满,加之我父镇守岭北匪患猖獗之处,而今他仅剩我一女。

单说诞下嫡长子和入宫多年的贤名,裴邵便不能轻易地废后。

哪怕他再爱江婉宁。

也不能。

5

裴邵无法在身份上左右我,便想着法子恶心我,但他高估了自己。

他连夜命人将坤宁宫外的牡丹全拔了,换成了桃花,那是他娶我之时,为讨我欢心所种,他曾用牡丹赞我国色芳华。

只是他不知我喜的从不是牡丹,而是寒梅,于风雪中傲骨迎霜。

想来那些桃花也是命苦,摊上了裴邵这么个人,非要在寒冬腊月移栽,又恰是上冻时节,怕是难以存活。

类似之事,他还做过许多,无非是想告知宫人他厌弃我了。

但众人见识过李公公的下场,他们对我不敢半分怠慢。

裴邵自以为冷落了我,我便会伤心落泪,可殊不知我乐得清闲自在,日日在院中玩弄刀剑。

但却苦了那些宫妃,原本按北诏规矩皇帝每月至少需宿在皇后宫中三日,如今我不侍寝,这些日子便平摊在了她们身上。

或许此事隔在先朝或他国妃子身上是件高兴的事,但裴邵的妃子基本上都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身上有江婉宁的影子而入宫,她们自始便知晓自己是替身。

她们怎会不膈应同床共枕之人在情动之时心里念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况且皇后的位子我坐得很稳。

为此,不少宫妃老来找我诉苦。

在这期间,裴邵也来看过我,他眼底乌青,他还说若是我服个软,他可以不计前嫌。

我吓得忙说:「陛下近来面色不佳,应是纵欲过度,想来是担心江姑娘入宫后就不能如此放肆,这才……」

我略微停顿,眼神在他身上扫了扫,又接着道:「为保龙体,臣妾还是不掺和此事了。」

裴邵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6

时间一晃,就到了江婉宁入宫的日子。

宫中早早地挂起了红绸,端的一派喜气模样,裴邵命我前去观礼。

江婉宁给我敬茶时,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她白皙的双手瞬间起了红泡。

「皇后!」

裴邵厉声呵斥了我,可我此时却顾不得他,因为江婉宁刚趁乱塞给了我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我再清楚不过。

我攥紧了拳,指甲狠狠地扣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臣妾昨夜着了凉,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我便扶着檀月起身离开了,我从未觉得回坤宁宫的路这般漫长,回到寝宫,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亵衣。

将宫门落了锁,我将自己独自关在屋里,盯着眼前的信一动不动。

青雁的死,我想过很多。

我始终想不明白青雁久经沙场,为何城门却如此轻易失守?

此前,我心里甚至还有一丝念想,青雁也许还活着,只不过她偷偷地躲起来了,哪怕我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我看着信封上的「阿姊亲启」四个字,泪水模糊了眼眶。

我颤巍巍地打开了信封。

【阿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近来可好?】熟悉的话语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有一个秘密,藏在心底,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那晚我听到了你与阿爹的谈话,我也早知你在酒中下药了,我故意喝了。】

原来她都知道的。

花朝节迎花神之事落在了沈家,我作为嫡长女需献舞请花神。

可不料献舞的头天晚上,我偶感风寒,全身虚脱无力。

7

青雁穿着舞衣,走到了我的面前:「阿姊,你好生休息,这舞我替你去跳,我们长得一样,旁人瞧不出来的。」

花朝迎神,游春扑蝶,挑菜踏青,圆满落幕。

卸了妆容,青雁欢快地溜进了我的屋子:「阿姊放心,我定没辱了你的名声。」

「我哪有什么名声?」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

原本迎神纳福之事本不会落在沈家,因沈家是武将门第,儿女皆善武,不擅文墨,尤其此代沈家双女凶名在外。

但年初,青雁与人起了口舌之争,话赶话,她脱口而出:「我家阿姊文武双全,迎神舞有何难?我阿姊什么舞都会。」

就这样,迎神舞才落在了我身上。

青雁瞧我脸色微变,「哼唧」了几声:「看那群讨人嫌的家伙以后还怎么说沈家女只会舞刀弄枪。」

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此事已了就罢了。阿爹出征在即,你我此番随行,要做足准备才是,沙场上刀剑无眼,待我病好了,定是要与你比试一番的。」

青雁瞬间蔫了下去,瘪了瘪嘴:「阿姊,爹爹都说过你是天生将才,我怎么比得过你嘛?」

「少来,你若用心学,不会比我差。」

我与青雁正嬉闹着,外屋通传父亲回来了,有要事与我们相商。

书房里,父亲面色凝重。

我心头一紧,问道:「父亲,可是边城生了什么事端?」

父亲摆了摆手,良久,他将事情告知了我们。

陛下要纳我为妃,准确地说,是要纳代我跳舞的青雁为妃。

我与青雁脸色俱是一白。

8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裴邵思慕昔日太傅之女江婉宁,自她六年前和亲嫁往南越,裴邵便一蹶不振,封心锁爱。

直到三年前先帝驾崩,先太子薨逝,裴邵登基,他开始收集江姑娘的各种周边,将与她相似之人接二连三地纳入后宫。

我与青雁长在边陲,不常回京,更未曾亲眼见过传闻中的江姑娘,如今想来我二人容貌与她应有相似之处。

青雁跪了下去:「爹爹,我来嫁。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招惹了这祸事,我与阿姊长得一般无二,从今日起,我做沈兰若,阿姊做沈青雁。」

她装得很好,可我还是听到了她声音中的哭腔。

我将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迅速地做了决断:「父亲,陛下要娶的是沈兰若,当由我去。」

青雁和我争执不下,父亲让我们先回房休息。

打更声起,书房灯影斑驳。

我轻叩开了门,请求父亲答应让我入宫。

「若儿,你可知这是条不归路,踏上了便不能回头,你就再无法拿起那杆银枪了。」

我知道,却别无他法,总不能将青雁推进火坑吧。

算命先生说我是命定将星,日后必有所成。

应他所言,我三岁识兵书,五岁通兵法,九岁解战局,十四岁率骑兵奇袭敌营,十六岁单枪匹马擒敌方守将。

只不过,他算得不完全准。

十七岁,我要入宫了,再也握不住那杆银枪了。

「父亲,青雁性子直爽,毫无心机,那里不适合她,若执意让她入宫,届时不仅青雁性命不保,恐怕沈家也会因此万劫不复。

「让我入宫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父亲沉默地在房中踱步,在天将要泛白之际,我与他终于达成了共识。

那时的我不知青雁也在房外守了一夜,听了一夜。

9

「阿姊入宫后,我一直惶恐不安,只期盼军功加身,能让我好受些。阿姊,请原谅我是个胆小鬼,我惧怕宫里的生活。」

父亲曾来信同我说过,青雁经此一事变了许多,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入宫后,青雁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我也跟着水涨船高,慢慢地坐稳了皇后之位。

再后来她做了边城主将,父亲便请命退了下去,直到三年被重新起用去剿匪。

【阿姊,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去见沈家先祖了,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愿意投降。诚然,此番投降我军来日定有机会再夺回城池,可我想千百年后,后人不会记得当初我为何投降,只会记得有一个女将军开门受降,女子立世本就艰难,我不能再往她们身上增加重担了。】

我仅存的一丝念想彻底地破灭,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抓住揉碎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青雁的话,我懂。

不说百年后,不谈女子之身,只论眼前,一直吃败仗的将军偶然打了一次胜仗百姓会夹道欢迎,但从未败过的将军败了一次便会遭受世人唾骂。

青雁知道此城守不住,所以她早早地安排精锐和城中百姓都撤离了,是以城门才会那么快失守。

降为的是城中百姓生,不降为的是不堵后世女子之路,不愧心中忠义,降与不降都是错,她说她不能再往女子身上添污名了。

是故,她以身死破此局。

读完信,我脑中浮现青雁倔强的模样,心再次被撕扯得揪疼。

我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好,收拾好自己,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