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热榜 ( ) • 2024-04-11 11:20
王瑞恩的回答

您还真别说,美国密歇根最近确实出了个「子女杀人,父母被判刑」的案例:

15 岁的 Ethan Crumbley 在学校持枪杀死四人被判处无期徒刑,而其父母, Jennifer Crumbley 和 James Crumbley 二人也被判处过失致人死亡(involuntary manslaughter)罪名成立,被判处 15 年有期徒刑,必须执行满 10 年后才可以考虑假释。

要注意一下讨论前提,这并非所谓的「连坐」、不是无辜者代人受过,本质上其实是在惩罚父母在发现子女有明显的犯罪倾向后依然无动于衷、疏于管教、乃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用本案主审法官 Cheryl Matthews 的话来说,二人「本可以停下一列失控的列车」,但他们的一系列行为及不作为最终酿成惨剧。

相关新闻报道链接:https://apnews.com/article/james-crumbley-jennifer-crumbley-oxford-school-shooting-e5888f615c76c3b26153c34dc36d5436

那么,两人到底干了啥,又没干啥呢?

在枪击案发生的当天,校方心理咨询师邀请 James 和 Jennifer Crumbley 二人来学校面谈孩子的心理问题,并向他们展示了学校最近发现的危险预兆:Ethan Crumbley 画了一幅描绘手枪和死者尸体的简笔画,上面还写着「这种念头停不下来」(The thoughts won’t stop)的字样。

说到枪,画中所描绘的枪支外形与他们四天前送给儿子的一把 Sig Sauer 颇为相似,但夫妻二人不以为意,并没有告诉咨询师自己的孩子刚搞到枪这回事,也拒绝了咨询师提出的带孩子回家进行进一步心理辅导的建议,敷衍了一下咨询师就回去该干啥干啥了。几个小时后,Ethan Crumbley 从书包里掏出了图中描绘的这把手枪以及从父母卧室找到的子弹,连开 32 枪造成四死七伤。

所以说,本案判决并能简单粗暴地理解为「连坐」, 控方在提出过失致人死亡的指控时,关注重点还是父母存在的过失(例如在先前就明知孩子存在心理问题的情况下还为其购枪、疏于保管枪支弹药、在发现明显的危险信号后依然无所作为等),而不单单依据为人父母的身份就进行惩罚。

在密歇根法律中,过失致人死亡的主观方面要求是「严重过失」 gross negligence,至于什么是严重过失,本案中法官是如此向陪审团作出诠释的:

1、被告明知知道自己会对他人带来危险,即知道存在一种需要自己采取一般注意而避免伤害的情景;( the defendant knew of the danger to another, that is, [the defendant] knew there was a situation that required [him / her] to take ordinary care to avoid injuring another.)

2、被告本可以通过采取一般注意而避免伤害他人;(the defendant could have avoided injuring another by using ordinary care.)

3、然而,从一般理性人的标准来看,在明显可能导致严重伤害的情境中,被告没有尽到一般的注意义务来避免伤害他人。(the defendant failed to use ordinary care to prevent injuring another when, to a reasonable person, it must have been apparent that the result was likely to be serious injury.)

还是听着非常拗口,带入具体事实背景就好理解了:

被告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枪、有心理问题、有危险,想避免造成他人死伤的话,也不需要他们变身成超人飞天遁地挡子弹,只需要开口跟心理咨询师说一声、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背景信息、按咨询师的建议多关注下孩子的情况就有帮助。但他们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没干,因此,作为普通人的代表,陪审团也认为确实存在严重过失。

假设在一个平行宇宙中,父母反馈了情况、校方因此加强了戒备打算去搜一下凶手的书包,结果凶手还是在保安前来搜身的时候掏枪打死了保安;或者父母把孩子接回了家、预约了心理医生、藏起了手枪,但依然没能避免孩子第二天翻窗跑去街上拿刀砍人,这种情况父母也不会承担刑事责任,毕竟他们已经采取了一般注意,而不像现实中那样无所作为。

这样看来,美国未成年杀人犯父母承担刑事责任这个案件,虽然情理上有争议,但法理上也说得通。

这一案件的判决逻辑,也提供了一种回答题主问题的思路:不是简单粗暴地基于血缘关系设置集体责任,而是具体考察父母哪些过失行为促成了犯罪后果、哪些行为已经构成了刑事意义上的过失而不仅是单纯的粗心大意。针对这一路径, @Hans Xie 老师在本问题下的回答已经非常全面、专业、系统了,而且提供了不同法律体系间进行比较的视角,我在这里不敢不自量力狗尾续貂,因此主要是大家提供一个现实案例帮助理解,理论方面还是推荐看这篇回答:

如果未成年人恶性犯罪后,监护人承担一定刑事责任,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