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2024年4月10日，马云再次在阿里巴巴内网发言，重谈改革与创新。不过即使是在企业内网发文，效果却不啻于最高调的发声——不在于在哪里发声，在于他毕竟是马云。

作为此次发言的背景，阿里巴巴此前大动作不断。最新消息包括，大润发母公司高鑫零售 CEO 林小海辞任，调回阿里巴巴集团；前欧尚中国品牌运营总经理沈辉接任高鑫零售执行董事兼 CEO；本地生活与饿了么 CEO 俞永福卸任，曾经试图整合的饿了么和高德彻底分家，各自分别设置 CEO 与董事长；新零售核心试验田盒马在业务变动、出售传闻后也迎来人事巨变，创始人候毅去职，仅担任高级顾问。

那么，马云此时发声，到底意味着什么，马云真的回来了么？

阿里的多事之秋

发声直接起因，源自现任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蔡崇信接受挪威主权财富基金的一次视频采访。在这个视频中，蔡崇信坦率承认阿里犯错，过去几年落后了，原因在于阿里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客户是谁，并且评论了重组，“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砸了自己的脚，没有真正关注给用户创造价值，因此作为重组的一部分，我们找来了新CEO……他非常以用户为中心，专注于产品、界面和用户体验。这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对比以往阿里巴巴高管公开表态，这次采访中的姿态可以说是难得的低姿态，对于过去路线的批判也可以说直接犀利。可想而知，这段采访引发不少圈内外关注，也有人对马云直接表示尺度很大。马云发公开信的一个导火线就是回应这一采访。

马云肯定蔡崇信的勇气和担当，“有错误不可怕，没有人不犯错，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错、不认错、不改错。”。

过去一年正是阿里的多事之秋。2023年3月，阿里巴巴试图将业务分拆为6大板块，计划分别上市。但不久阿里巴巴原集团主席张勇提前离职，阿里巴巴就宣布放弃分拆云业务，盒马IPO也表示暂缓。今年，阿里旗下的菜鸟业务也撤回上市，盒马也陷入卖身传言，如前所言，盒马创始人侯毅卸任CEO，俞永福卸任本地生活集团董事长与饿了么CEO。

蔡崇信以及他谈到的CEO吴泳铭，就是在这样情况下接棒。这两人都是阿里巴巴创始团队“十八罗汉”。2006年11月，阿里巴巴引入了职业经理人制度，卫哲成为空降公司总裁，十八年过去了，期间高管来来去去，关键时刻回到“十八罗汉”接棒，令人唏嘘。马云发言本身可以视为对内部新管理团队的支持，肯定了过去一年蔡崇信和吴泳铭一些列动作，“这一年最核心的变化，不是去追赶KPI，而是认清自己，重回客户价值轨道。我们向大公司病开刀，从一个决策缓慢的组织重新回到效率至上、市场至上，重新让公司变得简单和敏捷。”

大厂的“士气”

蔡崇信在采访中特别谈到了“士气”问题。

众所周知， 阿里巴巴的企业文化一直很有特点，起家时期一度有铁军的外号，执行力强是其主要优势之一。过去一年年双十一能不断创新，正是这样的从上到下的意志体现。但是这些优势在面临宏观巨大变化时候，反而显得灵活度不足。职场软件脉脉的创始人林凡，在接受《晚点》采访中就观察到，在脉脉上，阿里员工变化尤其明显，“前几年他们很高调，他们会在平台上讨论文化、价值观，阿里这个好，那个好。现在这么说的人比较少了，因为他们一说好就有人 diss 他，他们就会减少发言。”

士气与实力彼此挂钩，换而言之，只有不断打胜战才能真正鼓舞士气。阿里巴巴这些年有些风光不在，2021年甚至出现上市之后的首度亏损。电商一直是阿里巴巴的优势项目，这些年却遭遇了拼多多与抖音两面夹击。2023年11月，拼多多市值一度超过阿里巴巴。当时有员工在内网发帖称“此刻难眠”，马云当时就回复改变，“坚信阿里会变，阿里会改，所有伟大的公司都诞生在冬天里。”

对于科技公司而言，唯有增长才能熨平一切疼痛，上市不顺意味着员工财富自由之梦幻灭，股价不振意味着员工薪酬总包备受影响，业务增速下滑则直接影响员工提升路径。士气不仅仅是阿里的问题，也是整个互联网的生态的问题，这些年，互联网公司在媒体称呼从巨头变为大厂，也体现了员工心态的变化：以前公司是可以站在其肩头实现梦想的巨人，如今只是一个技术含量高一点的流水线提供者。

就在这封公开信中，马云可以说对全员喊话，重申了初心，表示“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使命永远不会改变，表示了面向未来的可能性，“重要的不是今天要赶上谁，而是想一想明天的电商应该如何提升消费体验……AI时代刚刚到来，一切才刚开始，我们正当其时！”

马云回来了么

马云这次发言，不少人认为是马云回来的信号。

马云发言署名是自己的花名风清扬，一个金庸笔下的人物，出自《笑傲江湖》。风清扬“独孤九剑”武功盖世，但是却一直隐居，不过偶尔在关键时刻却现身，成为主角令狐冲的传剑师傅。平时隐居退休，关键时刻改变局面，这大概也是马云的一种期待。

过去十余年，马云多次表示过退休。2013年，他卸任阿里巴巴集团CEO，当年阿里年会在黄龙体育场举行，灯火辉煌，璀璨如当时中国互联网的雄心。2014年，阿里巴巴在美上市，此时可谓阿里巴巴和马云的巅峰时刻，也是美国梦和中国梦的重叠时刻。2018年，阿里巴巴市值排名全球第六，超过排名第一的苹果市值的一半。回头来看，当时也是中国互联网最好的时间，多少人觉得未来尽在掌握，无论财富还是梦想，抑或自由。

然而，彩云易散，月满则亏。随后的形势急转直下，国际风云令阿里之类的中概股两边受气，而国内经济的放缓使得更为下沉的拼多多异军突起。“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输给了“让天下没有昂贵的东西”，经济升级的期待败给了消费降级的打赌。在2020年外滩金融论坛炮轰银行发言之后，蚂蚁金服暂缓上市，马云退回沉默，2023年更是主动降低了在蚂蚁的投票权。到2024年，阿里巴巴市值已经不及退居市值第三名的苹果的零头，大约只有7%。甚至，过去几年，围绕马云在哪里，是否回国，一直是国际国内媒体关注焦点之一，连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也一度发问，“马云在哪里”。

“马云在哪里”，如同“马云回来了”一样，都是一个隐喻，是中国科技企业起起落落的象征之一。可以说，以马云的个人魅力，他本身的话题性甚至比这些年渐显收敛的阿里巴巴更大。2024年2月，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去世，引发一众浙江企业家悼念，马云的挽联令人喟叹：“人生搏击四十不晚，开拓者精神；创业千难夙夜求新，企业家本色。”这其中的不少况味，显然有着同为企业家的共情。

马云是1964年生人，他今年60岁。早在前些年，早期投资阿里巴巴的软银创始人孙正义为培养接班人头疼之际，马云就曾经对他说，“我当过老师，你听我的。实际年龄和工作年限相加总和超过60 岁，就可以退休了。” 确实，在阿里巴巴高管中，不乏四十多岁就表示退休的。彼时马云自然期望，接班人可以比自己做得更好。

问题是，公司和人一样，本身也有半衰期，换血也许可以换来青春，但是并非每一次都奏效。阿里这样的公司诞生于中国经济野蛮生长的青春期，当中国经济进入中年，阿里也难免展露疲态。大公司不能不顾宏观，确定大趋势，才能谈战略，其次才能说管理。马云提到的大公司病以及消费者体验，真的是阿里这些年的症结么？以阿里的如天财力、马云蔡崇信之流人物的卓绝眼光、合纵连横的巨大平台优势来比较，这些管理上的问题都不是致命伤，变化的，其实是时代与环境。对比而言，在过去短短几年时间，微软、苹果、google、facebook、Amazon等成熟公司继续高歌猛进，而特斯拉、英伟达、OpenAI等科技新兵也快速蹿升，每一家都将阿里远远地甩落身后。这些公司都有完美的决策与管理么？恐怕并不一定如此。

马云回来了，但阿里的再生才刚刚开始。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徐瑾亦为公众号“重要的是经济”主理人，邮箱[email protected]，读者微信ashes-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