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大家来到“屏后”这个系列的第一季第三集。
（这里得咬牙切齿地感谢“黑镜”，这个词几乎让后来者几乎起不出更有逼格的好名字了……）
依旧是主题相近，但是各自独立成篇的单元短故事，各位完全不用担心没看过上集，下集就看不懂了。
本系列主题与经典剧集《黑镜》系列、桌面电影《网络谜踪》等类似，都是讲在技术飞跃式发展的当下，互联网与各项先锋技术对传统生活的“入侵”与“异化”。
当然了，故事本身的风格并不会太过严肃，也很适合改编成抖音或者网剧之类。
如果有喜欢这类题材的朋友，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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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喜欢。
杨学东，网上人称东哥。
一般来说，男人能被称为“哥”，除了年龄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牛掰。
事实也是如此。
他是一个中年丧女的男人，也是数千名女孩在网络上公认的“父亲”。
（Ps.本文来源自真实新闻事件，但角色与情节均有改编，请不要与原新闻对号入座，谢谢。）
1.
夜里11:43，卧室里黑着灯，台式电脑亮着刺眼的光。
杨学东叼着一支红河窝在椅子上，视频里，十四五岁的少女正背着镜头给他扮鬼脸。杨学东则一只手轻揉着少女的短发，一只手轻轻掐着少女的脸颊。
烟气在微弱的屏幕光里缭绕。
确认作品发布成功，杨学东猛吸一口烟，闭上眼睛，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
熄灯，上床，睡觉。
媳妇此时正背对着杨学东沉沉睡去。轻轻的鼾声在向杨学东展示她一天的劳累。
手机来了一条微信，杨学东解锁屏幕，备注为张泓樱的女孩给杨学东发来一句话——
爸，我想你了。
头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美女，头戴鸭舌帽，对镜头做着鬼脸，乌黑的短发下明眸皓齿。杨学东沉默良久，手指举了又落，最后干脆锁屏睡觉。
自从女儿杨晶在半年前因病去世，杨学东就开始自学新媒体运营和PR剪辑，将以前用老式DV拍摄的生活点滴发布在视频网站的个人空间里。不为别的，就是留个念想。
最后治疗的那段时间，145平米的房子里天天狼藉一片。为了凑手术费，两人又合计将房子卖掉，换成了65平米的出租屋。但杨学东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改变，除了面对妻子赵九茹时，他几乎每天都在酗酒、抽烟、砸东西。
那段日子，杨学东日日奔波于单位和医院之间，走着走着偶尔也会在路上出神，好几次差点被车撞死。当医生最后建议放弃治疗的时候，杨学东直接给医生跪下了，他狠狠抓住白大褂，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女儿。
杨晶去世后，杨学东不再砸东西了，他开始每天抱着杨晶的遗像睡觉，不哭不闹不说话，神经得吓人。
这期间，有个叫张泓樱的女孩总出现在杨学东家里，她是女儿杨晶在学校最好的同学兼闺蜜。杨晶出殡的这段时间，她也一直跟着杨学东和赵九茹忙前忙后。彼此熟络后，她便经常会来蹭饭吃。
作为母亲，赵九茹内心同样悲痛，她见到张泓樱就会想到杨晶，于是总说要拿张泓樱当亲闺女养。可她不知道的是，十五岁的张泓樱之所以经常出没于她家，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东叔，你比我亲爸好。”
趁赵九茹去盛饭，她对杨学东说了句悄悄话。
杨学东一愣。
杨晶说：“我家重男轻女非常严重，我爸从来对我都是非打即骂。但东叔你不一样，从平时你和杨晶相处的细节就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好父亲，”她压低声音，“你符合我对完美父亲的所有幻想。”
杨学东夹起一个鸡翅，本想递给张泓樱，但最后按到了自己碗里。他低着头平静地说：
“你还太小。既然是幻想，那想想就得了。”
本以为这件事能戛然而止，谁知张泓樱的“攻势”愈演愈烈。自打发现苗头，杨学东便开始拒绝张泓樱再来家里。赵九茹不理解，杨学东便向她坦白道出实情，并且告诉妻子：自己夜里经常会收到张泓樱的“问候”。
听完这里，赵九茹沉默下去，转身回到厨房，什么都没说。
杨学东跟着走进厨房，在身后抱住妻子，跟赵九茹商量这事别对外说，他觉得应该给张泓樱留个面子，否则就现在这个戾气深重的舆论环境，孩子可能这辈子都得毁了。
赵九茹叹了口气，对丈夫说道：
“要不……以后还是让她来吧。说真的，我也想多看看她，毕竟是咱女儿最好的朋友，我见到她就像见到晶晶一样，咱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有时甚至觉得晶晶好像还在家里……”
2.
夫妻俩结婚的时候很穷，两家人凑个万八百块就把婚礼办了。在那个年月，三转一响必不可少，这两口子结婚，家里顶多就置办了一个缝纫机。
但两人很快发现，原本贫贱的普通生活，在婚后就像换了风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顺当，最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查出精子成活率不高的杨学东，婚后不到半年，就和赵九茹有了孩子。为了纪念这个突如其来的幸福结晶，俩人给孩子取名叫杨晶。
杨晶打小学习就好，几乎没出过班级前五，三好学生、大队长、奥数冠军这些荣誉数不胜数。每每提到女儿，杨学东和赵九茹嘴角都能咧到耳朵根。
与此同时，杨学东和赵九茹的日子也发生了变化。
杨学东从最不起眼的小车间工人，因为总公司出现空缺，被调到总部技术科当了业务员，两年后又由于做事勤劳本分被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一下实现了阶级跃迁。赵九茹原本在土产日杂公司当出纳，后来却被聘为新收购的烟花子公司的副总——虽然一共不到十个人，但也叫个小领导了。
就这样，一家三口的日子越来越好。杨学东性格好，妻子能力好，女儿还品学兼优，为此社区评过他们两年“雷锋式和谐家庭”荣誉称号。两口子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女儿，他们认为，是杨晶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好的风水。但小杨晶总给父母上课，说我们这叫家和万事兴。
现如今，杨学东每天深夜窝在椅子上剪视频，这些都像是电影一般在眼前浮现。关电脑的时候，则犹如关上抽屉，所有的记忆立刻被封存起来，消失不见。
杨学东想哭，但不敢，因为自己是男人。妻子现在单位黄了，每天推车卖煎饼果子本来就够累，如果再看到自己这个顶梁柱顶不住，那这个家就真的要垮了。
这天，杨学东依旧在深夜里剪辑视频。女儿当时已经十三岁了，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边洗脚边互相讲笑话，笑得很大声。杨晶本来想跟杨学东汇报白天的考试成绩，杨学东却说，今晚这么开心，我们不聊学习，等我和你妈这个月发工资了，咱仨再互相汇报工作。
一句话说完，三口之家又笑得前仰后合。
十几年来，他们经常一起开“洗脚会议”，只是现在他再也看不到那个活生生的孩子了。
第二天，在去单位的路上，杨学东打开视频网站，发现弹出了999+的未读信息。他愣住了，自己发布视频以来，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信息提示，当他打开个人主页后，发现自己的粉丝竟然从300多暴涨到了近4000，视频底下的留言也有洋洋洒洒700多条。
“这是我见过最走心的视频！博主应该是个温暖的男人。”
“他们一家好和谐啊！羡慕，不像我家，每天都在拌嘴吵架。”
“博主这是要把我虐哭啊！”
“我也想要这样的父亲，老天爷，求你了！”
“同款父亲，哪有卖的吗？？？”
“……”
杨学东怔怔地看着手机，自己火了？
果然，平台很快联系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带货发广告。杨学东拒绝了平台的邀请，只是默默地点开视频，伴着弹幕一遍遍重温女儿的生活点滴。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他也只是想用网络平台复活一个“电子女儿”，只要每天能看到女儿的音容笑貌就可以了。至于带货，他不感兴趣，甚至他还觉得商家利用自己女儿来赚钱，真是他妈的无耻到家了。
杨学东本以为这样就能躲过这些事，谁知这天下班，竟已经有十多个自称是媒体博主的年轻人来到自家门口，说要对杨学东进行采访。
玩了半年多自媒体，杨学东明白这里的道道，这几个年轻人是为了采访吗？是出于同情吗？是自发集体来缅怀杨晶吗？都不是，他们只是为了流量。
杨学东拎着酒瓶将这些年轻人全部赶走，最后对着其中几个仍旧不依不饶的举起瓶子，喊道：“谁要是再来消费我女儿，我他妈就弄死你！我不管你是多大网红，背后是什么公司，操你妈的，你们看我敢不敢！”
一句狠话，让杨学东和赵九茹消停了三年。
可三年后，杨学东的麻烦又来了。
3.
这天，赵九茹出摊晚，回来的也晚，杨学东一个人下班后，热了点菜，正在吃饭。
有人敲门。
打开门，杨学东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站在面前，笑盈盈地喊了声：“东叔。”
张泓樱轻车就熟地往家里走，还主动问道：“我婶呢？”
“出摊呢，你怎么来了？”
张泓樱笑着回头，定定地看着杨学东说：“我来看看你们俩啊，三年了，你还在坚持更新，真不容易。”
“你是上大学了吧？”
“对，我在大连读大一。”
“一眨眼你都上大学了，真好……”杨学东说完，鼻子有点酸。
谁知张泓樱突然严肃起来，说：“是啊，上大学了，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以前你不肯接受我做女儿，说我还太小，那现在可以了吗？我是大学生了。”
杨学东万万没想到，三年没见，张泓樱竟然还会提起此事。
“我有女儿。你自己个儿也是大姑娘了，要是再提这个，我就把你轰出去，听见了吗？”按照杨学东的脾气，他本想在这句话里适当的地方加一个“他妈的”，但他没有。
张泓樱愣了很久，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了。
这事过去了还不到半个月，杨学东接到了大连那边的电话，说是张泓樱的辅导员，告诉他赶紧来一趟，张泓樱自杀了，但没死成，要死要活非说想见杨学东一面。
“他妈的。”这次，杨学东倒是毫不避讳地对自己骂了一句。
没办法，人命关天，杨学东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随即坐火车赶到大连。张泓樱躺在医院里，面色惨白，手腕处还包扎着厚厚的绷带。见杨学东出现，张泓樱便让所有人都出去。
“东叔，上次我和你说我家重男轻女，我爸对我非打即骂，你可能没当回事。这不怪你，我也就是轻描淡写地提了那么一嘴。我爸我妈其实没什么感情，俩人是先有的我，才成的家，再加上见我不带把，所以他俩都认为我是孽种，更是互相推诿，谁也不想要我。有时，他们吵完架，我妈还会单独来骂我，哭丧着脸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说是为了我才活着，要不早就离婚了。”
杨学东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眼睛盯着地面，没去看张泓樱。
“我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儿。我爸经常喝完酒扇我嘴巴子，我问什么理由，他说没理由，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妈每天在外面打麻将，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勾肩搭背，回家一股香水味，老难闻了……我打小就没见过有爱的家庭，直到遇见杨晶，还有东叔你和我婶儿。”
杨学东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没言语。
张泓樱盯着天花板很久，突然说道：“要不……以后，我都替杨晶叫你一声爸，你看行吗？”
橘子掉在地上，没有声音。
4.
自从出了院，张泓樱就开始有事没事地往杨学东和赵九茹家跑，她也开始大大方方地叫杨学东爸爸，叫赵九茹妈妈。
赵九茹并不喜欢她这么叫，但依旧管张泓樱吃饭，还给张泓樱买衣服。杨学东问过她怎么想，她说：“孩子是好孩子，可以当自家孩子看，但绝对不能管咱们叫爸爸妈妈，那成什么了？好说不好听！”
杨学东觉得媳妇说的没毛病，于是开始劝诫张泓樱。但劝是劝，听是听，张泓樱没当回事。久而久之，她也不管赵九茹叫妈妈了，但依旧私下里叫杨学东爸爸，任由杨学东怎么反对都无济于事。
其实，每次听见张泓樱叫自己爸爸，他的心里都会一颤，那种久违的“被依赖感”多少让他有些触动。但是在张泓樱面前，他依旧愤怒，依旧皱眉，依旧会发脾气。而张泓樱每次都选择默不做声，然后隔几天又屁颠屁颠来找他。
杨学东四十八岁生日这天，张泓樱如约而至。邀请她的人是赵九茹。
席间，张泓樱玩得不亦乐乎，她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么放肆的时刻，居然可以将蛋糕抹在“爸爸”鼻子上，可以和“妈妈”搂脖子一起唱歌。
——上一次，她将生日蛋糕抹在爸爸鼻子上，结果肋骨断了一根。
赵九茹找张泓樱来，也的确是想让她烘托一下气氛，毕竟这几年的杨学东太压抑了。当初两人刚结婚的时候，杨学东也是个能唱爱跳的，如今却变得郁郁寡欢。赵九茹怕这样下去，丈夫的心里会闷出病来。
“我以后可以叫东叔爸爸的，对吧？”晚饭最后，张泓樱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赵九茹。
赵九茹这一次没有正面拒绝，而是说：“你问他。”
张泓樱看向杨学东，杨学东低着头，鼻子上还有一小块没揩干净的奶油。
见杨学东沉默，张泓樱眼睛更红了，她最后说了句祝爸爸生日快乐就离开了。
这件事之后，张泓樱没有再出现。杨学东每天上班下班、按时吃饭，赵九茹也每天出摊，生活仿佛回到了杨晶刚去世的那段时间，直到四个月后的一天。
这天，杨学东吃完晚饭，正在家里剪视频，手机却开始疯狂振动。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现置顶下方多了一个四人群，新建的，群名叫“家有晶晶”，群主是张泓樱。
“爆照！爆照！”张泓樱在群里起哄。
紧接着，一个女孩发出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很清纯，一手托腮，背景像是大学图书馆。
“我也来！”另一个陌生女孩说完也发了一张自拍，同样二十出头，皮肤略黑，形象健美。
杨学东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好私聊张泓樱，问怎么回事。
“都是你的女儿啊！”张泓樱回答完还加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什么意思？”
“你现在网上的粉丝都7万多了，还不明白吗？”
“别绕圈子。”
“……她俩都是我大学同学，看到你发的视频，然后就喜欢上了你。她们是自己想认你当爸的，我可没怂恿啊！有人跟我抢，我肯定是拒绝的！”
“简直胡闹！”杨学东非常生气，他不理解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杨晶如果活到现在，难道也会去叫一个陌生男人爸爸吗？
“哎呀，爸，你别这样。她们两个也和我一样，家里非常畸形，她们只是想在你这儿得到点正常的父爱，你就当把菩萨，行不？”
杨学东二话不说就把群退了，他窝在椅子上，第一次开始审慎地琢磨自己是不是太纵容张泓樱了。张泓樱却不依不饶，又把杨学东拉进群里，还加了一句：“没事，咱爸就是害羞了！”
两个女孩开始和杨学东打招呼。
“杨爸爸好！”
“杨爸爸，我叫王乔，她叫吴舒悦！抱歉打扰你的生活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泓樱竟然直接给杨学东打来电话。还没等杨学东说话，张泓樱先急头白脸地说道：“爸，你能不能别端着了？那个叫王乔的原本是高干子弟，结果亲爹受贿进去了，妈改嫁了，没人要她，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在亲属家受尽白眼。那个吴舒悦，家里也是跟我一样重男轻女，小时候还差点被卖给人贩子，去年她主动断了亲，一个人努力挣钱生活。俩人都是好姑娘，就想好好叫你一声爸，你就不能答应一声？这世上不是谁都像杨晶那么好命的，爸……”
杨学东掐断通话，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全是女儿的身影。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杨晶也算是一个幸福的孩子，自己既不重男轻女，也没有受贿蹲监狱，更绝不会将女儿卖给人贩子。
可是，这不该是一个正常的家庭配置吗？
五分钟后，杨学东在群里回复：
“你们好，我是杨学东，很高兴认识你们。”
5.
杨学东当晚就将妻子也拉进了群里。
一面来说，他这辈子都不曾对赵九茹瞒过什么秘密，另一面来说，他也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多接触接触女儿的同龄人，毕竟女儿去世，伤心欲绝的不是只有他自己，作为母亲的赵九茹恐怕只会更多。
赵九茹群进是进了，却拒绝说话，她不像杨学东，还不能接受一群二十啷当岁的女孩叫自己妈妈。
跟妻子沟通过后，杨学东在群里立了不少规矩。他不是怕别的，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当个赛博泥菩萨就完事了，过多参与到这些女孩子的生活里是万万不可以的。
最开始，她们会在群里给杨学东讲当下流行的网络梗和笑话，杨学东有时候看不懂，问了几次也没明白，后来索性不问了。然后女孩们开始变着花样地在群里给杨学东起外号，杨学东对这些称呼只能皱眉，他唯一能有话题和这几个女孩聊的，就是问她们在美团怎么点外卖、自己手机号不小心绑定了软件怎么取消，以及手机输入法怎么切换之类的。
一个月后，女孩们胆子更大了，她们开始“逼宫”杨学东，让他爆照。
“爆照爆照！”张泓樱在群里率先发难。
王乔和吴舒悦跟着附和。
正切着菜的杨学东皱着眉发出一条语音：“啥叫爆照？”
“就是发照片！”
“发啥照片？”
“你的照片啊！”
“上一边呆着去！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没事干就学习去！”
杨学东把电话扔到沙发上，继续做菜去了。等他做完饭再回来，拿起手机，发现群里的女孩们正根据张泓樱的口述，在用画图软件一起画脑海中杨学东的样子，每个都抽象无比。
不知道为什么，杨学东突然笑了，他越笑越开心，最后竟然直不起腰来。
这是女儿去世后，他第一次笑。
客厅里，他的身后，女儿杨晶也在照片里笑着看向父亲。
6.
半年后，让杨学东意想不到的是，“家有晶晶”群已经开到了第三个，而叫杨学东爸爸、赵九茹妈妈的“女儿”们也几乎达到了1000人。
“快一千人了，咱们到时候搞个线下活动吧！”
“是啊，我们都想和爸爸妈妈见一面呢！”
一千多个女儿组成统一战线，对杨学东和赵九茹展开了激烈攻势。
“见面是不可能的。你们才二十多岁，好好学习，真要闲着就去找个好小伙子谈谈恋爱，成天围着我和你们赵婶干什么……”杨学东开始了自己日常老生常谈的说教。
“要不，我们去看周杰伦演唱会吧！就在沈阳！正好能去沈阳见爸爸妈妈！”
“看什么看，我看你像周杰伦！”杨学东笑着回复，“好了，都早点睡吧！”
紧随其后的是一长排的“爸爸晚安”。
放下手机，杨学东仍旧身处黑暗，他已经养成了在夜里不开灯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忽然觉得有点累，也许是连续熬夜剪辑了几个晚上，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还播放着杨晶小时候和自己撒娇的画面。杨学东有些倦意，他深深地望着屏幕，画面里的杨晶还只有七岁。
杨学东对着屏幕说：“才二十多岁，好好学习，别以为高考之后就不用学了……二十多岁，二十多岁……”
说着说着，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杨学东像往常一样去单位上班。如今他已经能和同事们开几句玩笑，同事们也心知只要避开孩子的话题，和杨学东多说几句也是可以的。甚至连他们也知道杨学东有个群，里边都是真心把他当父亲看的“女儿”，于是有胆大的也开始敢于拍着他的肩膀说：
“牛逼，东哥。”
中午，杨学东从食堂吃完饭往办公室走，走到一处僻静花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张泓樱。
“爸，我想看周杰伦演唱会。”
“你可拉倒吧！哪有热闹哪有你，人家要看，你也嚷着要看！”杨学东对她一点也不客气。
“可我确实最喜欢周杰伦嘛！”张泓樱一改往常鬼马，开始撒娇。
“不行就是不行。”
回到屋里，杨学东刚坐下，微信提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打开，是张泓樱，一张图片，杨学东仔细端详，是医院的诊断，龙飞凤舞的字看不大明白，只是他一眼就识别出了一个“癌”字。
杨学东疯了，可再给张泓樱打电话，对面不接了。
恶作剧？
不是不可能，张泓樱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小妮子什么坏水都有。
杨学东随即反复确认那医院诊断书，又问了几个自己的医院朋友，他们都一致告诉杨学东这是胰腺癌的最终诊断，最多还剩下三到五个月好活的那种。
整整一下午，杨学东都在办公室里发呆，同事也不敢来打扰他，都以为他又想女儿了。
是啊，他是又想女儿了。
晚上，杨学东再次收到了张泓樱的微信。这一次没有撒娇，没有吵闹，没有调皮，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爸，就这一次，求你了。”
这句话很俗，但越俗的套路越是好用。
这一次，杨学东没有犹豫。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消息一出却炸了锅。全国的“女儿”们都开始研究自发组团去沈阳，可是大家不知道，杨学东这一次的心软，只是为了真晶晶那个最好的朋友。
一时间，群里开始研究谁和谁一起买车票，谁负责抢演唱会门票，谁负责接站拉条幅，很快就有将近七十个女儿确定能齐聚演唱会现场。
就在群里炸了锅的时候，张泓樱又发来一条微信，很平静的一句：“谢谢。”
杨学东问赵九茹要不要一起去，赵九茹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你去吧，但记得注意分寸，记得替我玩得开心点。。”
赵九茹没说话，仍旧低头忙碌着第二天出摊用的东西。
7.
演唱会现场，张泓樱只是化了淡淡的妆，穿得也很学生气。
两个人见了面，彼此都望着对方的眼睛，只是笑，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杨学东却觉得张泓樱确实是长大了。
“我是河北的陈梦瑶！”
“我是浙江的李璇！”
“爸，我，认出来了吗，天津的孙铭，在群里给你讲相声那个！”
“杨爸，我是甘肃的王倩雪！”
“……”
好一个大型认亲现场。
打从演唱会一开始，“女儿”们就都疯了。杨学东想着，如果晶晶现在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她们这么疯？杨学东的眼睛忽然模糊了，他仿佛看到长大了的杨晶也在这群女孩中间。
在这样的现场，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张泓樱却很安静，她只是站着，很平静，偶尔踮脚，因为买的都是山顶票，前边几个大个子男生还遮住了她的视线。
张泓樱回过头，朝他张嘴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因为被周杰伦和歌迷们的合唱压了下去：
“……我叫你爸，你打我妈，这样对吗？nie-hia-”
8.
火了，爆了。
杨学东的粉丝一夜之间突破了10万，但是他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一个“女儿”将大家一起去看演唱会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复活电子女儿的东哥，带领七十位单身妙龄女儿去看杰伦演唱会
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开始频频闯入各大自媒体平台的头条。
可是，杨学东从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了女儿们，这是一次秘密行动。
当善举暴露在聚光灯下，经过媒体与舆论的渲染，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就有了新意。
这件事的结果是：杨学东的电话被打爆了，除了媒体记者，大多是“女儿”们真正的父母。他们在电话里对杨学东破口大骂，骂他幼女控、蓄意强奸、渣男。一时间，群里的女孩纷纷被迫退群，最后只剩下几十个真正没有爹妈的。与此同时，杨学东网上的粉丝却意外暴涨。
赵九茹的情绪在一通通骚扰电话中彻底爆发，她将自己的手机砸了个稀巴烂，随后泄了气似地倚在杨学东身上流下泪来。
家，不像家。
人，不像人。
跟女儿去世那年一样，杨学东紧紧抱着妻子，直到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赵九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手机——无论是媒体，还是那些不称职的父母，她都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在赵九茹再次爆发之前，杨学东赶紧接起电话。
“喂，是杨学东先生吗？”电话里的语气很平静。
“你是哪位？”
“哦，我这边是医院，受一位叫张泓樱的患者几个小时前所托，让我现在打给你。”
“她在哪？”
“她在一个小时前去世了。”
“……”
“她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她说，爸，谢谢你，能纵容我做这么多。”
杨学东挣扎着坐起来，说了句“不客气”，便挂断了电话。
赵九茹盯着杨学东。
“樱子走了。”杨学东说。
赵九茹闭上眼睛，跟多年前在葬礼上一样，将头深深埋进丈夫的怀里。
深夜。
好不容易把妻子哄睡，卧室里依旧黑暗，只有台式电脑闪着光，烟圈缭绕，扶摇直上。
杨学东打开电脑，点燃一支红河，开始剪辑视频。此时他的粉丝已经来到了12万。
视频里，十五岁的杨晶躺在病床上，对颤抖着的DV笑着说：
“爸，趁妈不在，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近点。”
DV摇晃着向前。
“说出来可能妈妈会伤心，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其实不是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鸡翅，而是我一直想去看一场周杰伦的演唱会，但是，估计我永远都去不上了……”
研究报告：
这是一篇注定会有争议的改编故事，但我还是决定把它发出来。
但说到底，就像我们想借文中杨学东的角色所表达的——
一个反对家暴、不重男轻女、努力工作、热爱妻子女儿的父亲，难道不该是一个家庭中最正常、最基本、最理所应当的存在吗？
除此之外，关于结尾的处理，其实也是我们“屏后”这个系列一直以来想要表达的主张：
希望大家跟着我们一起冷静思考，为什么很多事明明可以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可当它放到网络舆论场里，就变得一定要以点带面、上纲上线、站队发声？
这个世界明明足够大，容得下我们，也容得下跟我们生活理念不一样的人。
－END－
作者丨朱子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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