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方:因为欧尔班,欧盟面临一种疑欧主义新形式,即一方面坚决不离开欧盟,享受资金输送的好处,另一方面试图重塑它。

假如把欧盟拍成一部政治剧,一定不能少了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只有他的存在才不至于让这样一部剧陷入无聊,才会让剧情跌宕起伏。

其中一个“剧情”是关于匈牙利今年下半年将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轮值主席国一般负责主持会议,设置议程和协商政策条文等。所谓轮值,意思是在欧盟成员国中实行轮班制,但偏偏将要轮到匈牙利时,却在欧盟拉响了警报。

先有去年6月,欧洲议会高票通过一项质疑匈牙利担任轮值主席国的能力的决议,投票者覆盖了极左翼到中右翼,他们对欧尔班的不信任可见一斑。不过,这项决议并没有法律约束力,而它在多大程度上能影响到匈牙利的轮值主席国身份也仍然存疑。

再有今年1月初,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宣布将以比利时革新运动党候选人身份参加今年的议会选举后,引发了各方强烈反应。米歇尔一旦参选,他获胜的机率极高,这也意味着他最晚7月必须从欧洲理事会主席一职上辞职,而他的任期原本于今年11月结束,如果欧盟无法迅速在米歇尔继任者上达成一致,这可能会让到时处于轮值主席国当中的欧尔班在权力真空中趁虚而入。在承受了二十天的压力之后,米歇尔宣布放弃竞选。

对匈牙利担任轮值主席国上的警惕只是欧尔班与布鲁塞尔诸多不合当中的一个。在欧尔班漫长的执政岁月中,匈牙利多次成为欧洲议会决议中和欧委会评估报告中的主角,也成为欧盟对配发给成员国的资金予以冻结的对象。2018年,欧洲议会首次请求欧盟理事会启动欧盟条约第七条以阻止某一成员国因其法治状况威胁到欧盟基本价值时,针对的就是匈牙利,而欧盟条约第七条作为针对成员国最严厉的制裁措施,也被称作为“核选项”。

欧尔班在欧盟的与众不同也让他成为众西方学者、民间机构和媒体记者重点剖析的对象,从腐蚀民主和法治到腐败,从限制媒体自由到限制少数群体权利。2019年,匈牙利成为第一个被自由之家降级的欧盟成员国,该机构将匈牙利的自由状况评定为“部分自由”。哈佛大学学者Steven Levitsky和Lucan A. Way曾称匈牙利是“竞争性威权主义”的典型案例。而最近,媒体Politico的一篇报告用特别醒目的标题《占领布鲁塞尔!》来描述欧尔班的欧洲计划。记者Suzanne Lynch在该长篇报道中写道,因为欧尔班,欧盟面临一种疑欧主义新形式,即一方面坚决不离开欧盟,享受资金输送的好处,另一方面试图重塑它。

当然,醒目的标题源自于欧尔班的措辞。在今年3月的一次讲话中,欧尔班称,选民在今年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面临在“和平与战争、欧盟的束缚和匈牙利的自由之间”做出选择,“如果想保持匈牙利的自由和主权,我们必须占领布鲁塞尔,并且改变欧盟。”

而重塑的机会不限于轮值主席国,还有即将到来的欧洲议会。在去年的一次媒体采访中,欧尔班称,“我们必须修整布鲁塞尔,而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就是一个好机会。”他认为,在过去的几年,无论在世界经济舞台上,还是防卫能力上,抑或处理邻国冲突上,欧盟的能力越来越弱,而这些必须得到改变。欧尔班认为欧盟因乌克兰局势将自己拖进了无底洞,而在启动乌克兰加入欧盟谈判上,他始终认定它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欧尔班也不认同去年12月欧洲议会和欧盟理事会达成一致的移民一揽子计划。

在被媒体问到匈牙利选民是否已经受够了如欧尔班所描述的如此糟糕的欧盟时,欧尔班给出肯定的回答并称自己同样“完全受够了布鲁塞尔”,由此,“我们必须占领席位,必须与同盟联手,必须修补布鲁塞尔”,“愤怒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占领布鲁塞尔。”

欧尔班所指的“同盟”大概包括法国的勒庞、荷兰的维尔德斯和意大利的梅洛尼等右翼势力。3月时,欧尔班曾在社交平台X上写道,“民族保守主义者、主权主义者和基督教力量正在整个欧洲范围内崛起。我们不代表进步的思想,我们代表的是人民。我们将成为欧盟官僚最害怕的梦魇。我们将赢得6月的选举,我们将占领布鲁塞尔,让欧洲再次伟大起来。”

欧尔班为轮值主席国和欧洲议会选举均做好了准备。或许是从大西洋彼岸特朗普那汲取了灵感,欧尔班在今年2月匈牙利的国情咨文中谈到准备匈牙利轮值主席国时,喊出了“让欧洲伟大起来”的口号。与此同时,他也谈到了美国因特朗普回归而再次伟大,欧尔班呼吁让欧美携手共同伟大复兴,让匈牙利人和斯洛伐克人、奥地利人、塞尔维亚人紧密团结,让布鲁塞尔转向主权主义。他所说的“主权主义”大概指的是从布鲁塞尔手中夺回被稀释了的主权。欧尔班曾在公共场合表示,他要的不是一场一夜之间的革命,但改变将始于6月的选举。一些预测表明,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右翼势力欧洲保守和改革党团(ECR)或认同与民主党团(ID)有望成为议会第三大党团,而尚不属于任何党团的欧尔班的青民盟到底加入ECR还是ID,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势力格局。

罗格斯大学教授科勒蒙(R. Daniel Kelemen)曾在2020年的一篇研究报告中称,欧盟一方面倡导自由民主,另一方面却容忍一些成员国滑向“竞争性威权主义”,从而陷入一种“威权均衡”当中。他写道,在某些欧盟成员国走向威权上,匈牙利走得最远,欧尔班政府成功地用“竞争性威权主义”取代了民主。该竞争威权主义以某种混合政体的形式存在,虽然存在民主机构和形式,但已经达不到民主的最低标准。作者由此也提出一个看似悖论的问题:一个宣言民主的共同体是如何允许其成员国倒退到威权主义的?在科勒蒙看来,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在许多重大决策和欧盟的运作上,成员国政府很到很大作用。也就是说成员国的主权在发挥力量,而欧盟机构对成员国中威权政府的干预有限。

欧尔班显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观点。正如上文所说,他的最大目标之一就是要从欧盟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从过于强大的布鲁塞尔手中夺回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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