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4-04-19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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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来自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剑桥尼采研究指南》导读篇,原文作者为Andreas Urs Sommer,英译者为Raymond Geuss。本节为“What Nietzsche Did and Did Not Read”一章截选,涉及尼采的著作,题目系译者自拟。
  • 原文尾注将在文末以英文呈现,译者附注将在文末以中文呈现,请读者注意区分。

尼采思想的源泉

我们可以通过大量资料对尼采的阅读史进行研究。通过这一研究,我们不仅能知道他读过哪些作品,也能知道他没有阅读过哪些作品。

尼采的著作

在尼采自己的著作中,他提到了大量令他印象深刻的作品。如果着眼于他在书中给出的参考文献和文学评论,我们就会对尼采产生这样的印象:他不仅熟知一切时代的哲学与文学,还熟悉自然科学、史学、神学、医学和法学。尼采看上去对当时现存的文献有着十足的掌握。然而,他其实对于自己提到的那些哲学家们不甚了解,他对他们的所思、所言、所论都缺乏研究。尼采对同时代作品所进行的美学评价和文学评论也相当随意。下面试举两例。
第一个例子出现在《尼采反瓦格纳》中:尼采提到了费尔巴哈对“健康的感性”[1][2]的论述。同样的文字在尼采的《遗稿(Nachlaß)》中也能看到。在1886-1887年的部分,尼采这样写到:“费尔巴哈的‘健康而新鲜的感性’”“《未来哲学的原理》,1843年。”“反对‘抽象哲学’[3] [4]。不幸的是,费尔巴哈从未提出过“健康而新鲜的感性”,甚至没有说过“健康的感性”。尼采对费尔巴哈看似详尽的掌握实际上源自库诺·费舍尔《近代哲学史(Geschichte der neuern Philosophie)》的第二部(笛卡尔卷)。费舍尔提到了费尔巴哈的《未来哲学原理》(Grundsätze der Philosophie der Zukunft),并写道:“自费尔巴哈时代以来,‘抽象哲学’成了一个反复被提及的口号。它的反对者们提出了另一个口号:‘健康且鲜活的感性’,并致力于将其立为哲学的准则 [5]。”尼采并没有仔细读过这句话,他误将费舍尔对费尔巴哈立场的总结认作了从费尔巴哈原著中得来的引文。
这一现象还出现在尼采对其他作家的提及中:尼采总是暗示他本人曾读过这些人的作品。但实际上,他只读过一些二手文献。这一问题不仅仅出现在尼采提到的古典作家那里,尼采对同时代作家作品的阅读也是如此。在《瞧,这个人》“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一章的第三节中,尼采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他对诸多作家都颇有研究:“保罗·布尔热、皮埃尔·洛蒂、吉普、美拉克、阿纳托尔·法朗士、朱尔·勒梅特尔等先生”“为强调这个强大种族中的一员,我可以举出一位让我特别喜欢的地道的拉丁人,居伊·德·莫泊桑”[6][7]。实际上,尼采只读过保罗·布尔热和朱尔斯·勒梅特写的文学评论。尼采不过是把这些评论拿来,假装读过更多的书而已。仅从现有的信息出发,我们往往无法判断尼采到底读过哪些当代作品 [8]。
上述的这两个例子表明:如果仅从尼采已经出版的作品入手,我们没办法知道他究竟读过或是没有读过哪些书。

尼采遗稿

《遗稿(Nachlaß)》是对尼采大量手稿的统称。由于尼采精神崩溃的原因,这部分主题各异的手稿没能得到出版。从它们中,我们往往能一窥尼采的阅读痕迹。在1875年,尼采针对欧根·杜林《生命的价值》(1865)一书写下了大量高度批判性的摘要,以便之后另作他用 [9]。然而,这些看上去颇具原创性的摘要也可能让人产生误解。比如,《遗稿》的1887年部分记录了尼采的一长串笔记。这部分文字表明,尼采对斯宾诺莎的哲学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从斯宾诺莎的次要作品中找到了一些晦涩的相似之处,并根据斯宾诺莎作品的标准学术版引用了它们 [10]。学者们曾对这段记录给出了高度评价,并将其当做尼采对斯宾诺莎进行过深入研究的证据。但事实是:尼采根本没有读过斯宾诺莎的原作——这一系列的笔记只不过是一次转录,其根源在库诺·费舍尔的《近代哲学史》[11]。
在《遗稿》中出现的书名确实有助于我们寻找尼采读过的书目,但是它与实际情况存在出入。据我们所知,尼采在《遗稿》中提到的许多书都是他打算买而没买或者是从大学图书馆里借来的。他甚至不一定亲手拿到过它们。
在魏玛尼采档案馆拼凑出的第二版《权力意志》中,有一些表述颇具格言风格,看上去像是出自尼采之手(如number 368)[12]。而这些文字可以追溯到《遗稿》中1886到1887年部分的尼采笔记:“同情是一种情感挥霍,一条危害道德健康的寄生虫,‘增加世上的祸害,这不可能成为义务’。如果人们只是出于同情而行善,那么人们就不会对自己有益,也不会对他人有益。同〈情〉并不基于准则,而是基于情绪;它是病态的;别人的苦难感染了我们,同情是一种传染。[13][14]”。此处的思想也并非尼采的原创,而是对康德《道德形而上学(Metaphysik der Sitten)》的翻版(Doctrine of Virtue, C. To sympathise is a duty §34)。然而,尼采从没读过康德,他只是从库诺·费舍尔《近代哲学史》的康德卷中找到了一段非常简短的介绍[15]。因此,《遗稿》的读者必须万分小心:不要认为尼采未经宣称的观点和表述都是他原创的——在他的笔记里,他只是没有写出引用的来源。

尼采书信

尼采曾在许多信中提到了特定的书籍。不过,其中的一些只是他想要得到或者打算购买的书目。在另一些信件中,他提到了自己的阅读经历。在1885年5月31日写给弗朗茨·奥韦尔贝克(Franz Overbeck)的信中,他谈到了一本书的名字,而这本书的名字在1867年他谈到阅读叔本华的经历时又一次出现了:“出于消遣的目的,我读了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遗憾的是,当时你没在那里……从这本书中,我找到了基督教真正的核心:我怀着一种激进的好奇心,像一位内科医生和生理学家那样站在那里[16]。”然而,在遗留下来的尼采的藏书中并没有《忏悔录》的名字。我们尚不清楚他获得这本书的途径和地点。在四年前(也就是1881年7月30日)给奥韦尔贝克的信中,尼采花了大量篇幅阐述他的观点和斯宾诺莎的是多么相配[17]。然而,他没有对这位朋友提及的是:他没有读过斯宾诺莎的作品,而只在库诺·费舍尔的书中读到了有关斯宾诺莎的摘要部分。
因此,在使用尼采书信时,我们也必须保持谨慎的态度。

Notes

[1] NCW (KSA 6, p. 431).
[2] 见《瓦格纳事件·尼采反瓦格纳》“瓦格纳作为贞洁的使徒”一节
我们记得,瓦格纳当时多么热烈地追随哲学家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关于“健康的感性”的说法——在三四十年代,与许多德国人一样(他们自称为青年德意志),这种说法在瓦格纳听来犹如拯救之言。
  • 尼采.瓦格纳事件·尼采反瓦格纳, 孙周兴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6.
[3] KSA 12:7 [4], p. 261.
[4] 译文来源:尼采.权力意志:1885-1889年手稿,孙周兴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7.
[5] Fischer (1865, part 2: 561).
[6] EH, ‘Clever’, 3.
[7] 译文来源:尼采.瞧,这个人,孙周兴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6.
[8] See Sommer (2013: 414–17).
[9] KSA 8:9 [1], pp. 131–81.
[10] KSA 12:7 [4], pp. 259–70.
[11] See Sommer (2012b) and Scandella (2012).
[12] Nietzsche (1911, vol. 15: 406).
[13] KSA 12:7 [4], p. 268.
[14] 译文来源:尼采.权力意志:1885-1889年手稿,孙周兴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7.
[15] Fischer (1860, vol. 2: 271–2).
[16] KSB 7: 34. Overbeck knew Augustine’s work intimately; see Sommer(1998a).
[17] KSB 6: 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