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热榜 ( ) • 2024-04-20 19:26
川戈的回答

师父总说,二郎庙的庙祝,和别处不同。
别的庙里是道士,二郎神麾下,却只有道兵。
十六岁那年,师父死在一个山村老尸手里,至死没有后退半步。
我燃尽了全庙的香烛,在二郎真君神像前跪了一天一夜。
雄鸡破晓时,我抬起头,眉心长出一只神眼,金光直刺苍穹!
新晋草头神,恭领将令:
报仇,诛魔!

1

灵堂的香烛快灭了。

我取来几支新的点上,又跪回了棺椁前。

外头闹哄哄的,几个守夜的青年正在搓麻将,大呼小叫。

有人打门口过,小声劝我:

「李二,非亲非故的,做个样子得了,为了个哈儿,没必要……」

我执拗地反驳:「师父不是傻子,他是守村人,是二郎庙的庙祝,真君麾下道兵。」

那人哭笑不得:「好好好,守村人。」

他一边离开,一边冷笑,「老哈儿带出个小哈儿……」

我心中越发寒凉。

师父用命挡住了那叫作「楚人美」的厉鬼,但到死也没人相信他。

三日后,那厉鬼再来,这满村老小又该如何?

2

生于斯长于斯,师父从小没离开过村子一步。

他有天生的智力缺陷,又十几岁就死光了亲人,便作为「守村人」,住进了村口的二郎庙。

说是庙,也不过是个二进的小瓦院,前头供着二郎真君快褪色的泥塑,后头住人。

村里人不时接济,也让师父活了几十年。

不知谁说,守村人能通阴阳,师父听了,便发起疯病来,说自己是梅山草头神,二郎麾下兵。

他整日在村子周围上蹿下跳,惹得人人厌弃。

我本是围着疯子笑闹的熊孩子一员,直到有天贪玩夜归,撞上了溺鬼。

那一晚,我看着平日里的老疯子大发神威,一杆木叉将溺鬼打得魂飞魄散。

之后,他便成了我师父。

师父不疯也不傻,他早被真君显圣开了灵智。

但他宁愿装半辈子疯子,默默守护这满村乡亲。

3

回到家里,母亲正对着一块木牌祭拜。

我皱着眉头去看,母亲却慌乱地收了起来,只瞟到「大黑佛母」几个字。

我说我想当守村人,继任师父的庙祝职位。

母亲急得直掉泪:「瓜娃子,你是要去城里上大学的,这庙祝让哈儿去当噻!」

守村人往往是外邪入体,魂魄不全的痴傻之人担任,但师父这些年把村子保护得滴水不漏,邪祟不能靠近半步,几十年下来,村里居然没了傻子。

神志清醒的人里,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呢?

我和母亲争论了许久,最后索性一赌气,抱着被褥又回了二郎庙。

来不及了,还有两天时间。

我来挡住那个厉鬼。

4

我跪在真君的神像前,点燃了师父留下的所有香烛。

窗外隐隐传来凄美的戏曲声。

眼角的余光里,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长发遮面,月下舞袖。

「郎在欢心处,妾在肠断时……弃妇如今悔恨迟……」

那是楚人美,一个为情而死的粤剧名伶,不知为何来了蜀地作恶。

师父临死前射了她一记法箭,暂时封住了她的煞气。

我知道她不敢进来,闭眼不看,继续向真君祈愿。

那女鬼的唱腔越来越凄婉,我脑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无数七窍流血的人影越来越近。

我一遍遍默念「二郎打鬼咒」,心神渐渐安定,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5

迷迷糊糊中,我梦到自己穿着藤甲,持钢叉硬弓,跟着大队人马围在一座山前。

忽然听到一声暴喝:「泼猴哪里走!」

山中一前一后纵出两道金光,化作两尊万丈神人杀在一处,刹那间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战至酣处,那持定海神棍的神人忽然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小雀,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我突然醒悟,这里是花果山!

那妖猴被二郎真君追赶,落在一处山坳中,变成一座残破的小庙。

等等,这庙怎么这么眼熟?怎么倒和师父的二郎庙长得一模一样。

没等我想明白,真君追至庙前,突然停下脚步。

他眉心神目一凝,回头看向我的方向,随后微微一笑,声震天地:

「几百年不曾入梦,怪道为何忆起这桩往事,原来缘法在此处!」

真君第三只天眼突然射出一道神光,直直刺中我的额头。

我只觉得眉心滚烫,大叫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层藤甲虚影,并着钢叉硬弩等法器,逐渐融入了我的体内。

额头疼痒难耐,我摘下守孝的白巾,一只竖眼睁了开来!

恰此时,昂日高啼,晨曦破晓!

6

我走出庙门,远方一个慌张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走来。

「守村人!守村人在哪儿?」

他看起来焦急万分,在庙外来回踱步,却不敢往庙里闯。

我迎上前去,问他找师父何事。

那人脸上黑黝黝的看不清长相,只说来自邻村,村里出了白事,要请守村人帮忙。

婚丧嫁娶都是大事,按传统是要守村人到场的。

「师父去世了,现在由我继任,带路吧。」

自从被真君神力灌顶后,我说话做事莫名就多了三分气度。

那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我回去试一试。

7

正当清晨,日头还不太烈,这人却专挑林荫小路走,似乎对阳光颇为惧怕。

我默不作声跟着,走出好几里路,突兀地问道:

「你怎么总是踮着脚走路?」

那人身子一颤,愣在了前方。

刹那间,周围光线突然一暗,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邪风,吹得他摇摇晃晃。

那人踮着的脚柳絮般飘起,风儿一卷就要飞往阴暗的树林之中。

我一大步跨到他身后,手上闪过藤甲虚影,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肩膀。

眉心隐隐闪过天眼的虚影,我怒喝一声: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他还待挣扎,我手上用力,居然将他半个肩膀捏得稀烂,强行将他转过身来。

我大喝一声「咤」,迎面吐出一口雷音,把他蒙面的阴气吹散开来。

那人面色煞白,五官夸张滑稽,身体轻薄虚弱,分明是个纸人!

虽然破开了他的法门,但我初得神力,运用不熟,附体的阴魂已经不知逃去了哪里。

8

将残破的纸人丢到一旁,我环顾四周,发现有些不对劲。

阴云密布、暗无天光,枯树与黑土遍布视野,一片荒凉景象。

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周围的风土了如指掌,却从来没见过这里。

阵阵阴风吹来,刺骨般冰寒。

体内神力蠢蠢欲动,自发幻化出草头神的藤甲,将阴气隔绝在外。

那纸人将我引到了什么地方?

正疑惑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

我眉心竖眼一凝,透过薄雾看到一支娶亲队伍,所有人都穿着血红的衣裳。

9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虽然李家村偏远了一点,也不至于搞这么复古的形式吧?

我走上前去,却看那支娶亲队伍人人面无表情,脚不沾地,伴着阴风飘飘荡荡。

整支队伍全部都是纸人!

打头的新郎官,骑着一匹纸马,面容虽然粗糙,但笔画颇为传神,竟然是师父的模样。

该死,他们敢亵渎师父!

我怒从心起,幻化出草头神的兵器,冲进了群鬼之中。

手中钢叉挥舞,附着真君神力,将纸人一片片打散。

他们竟然不知道怕,嬉笑着围过来,一个纸人被撕碎,又有更多纸人贴近。

我眼中只有一片片血红中夹着煞白,不知厮杀了多久,手臂都有些酸软。

眼前突然一空,我定神看去,数十个纸人已经全部化为碎屑。

只有绣着「囍」字的八抬大轿,孤零零地横亘在路中。

隐约能透过帘布,看到轿中端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我冷哼一声,想等我掀开帘子时偷袭我?

小爷不上这个当!

我吐气开声,倒举钢叉,拧腰蓄力,大喝一声:「着!」

钢叉化为青光,力若万均穿轿而过,将那鬼新娘直直钉在了地上!

10

那新娘「刺啦」一声被撕成两截,不见半点动静。

是个纸人,真正的纸人。

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正要上前取回武器,耳边已经响起哀婉的唱腔。

「郎在欢心处,妾在肠断时……」

一双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脚踝,我低下头,一张青白鬼脸蹲在我的脚下,与我四目相对。

楚人美。

我一身法力仿佛被冰冻,半点动作也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人美踩着我的脚尖,一点点融入我的身体。

小腿、腰部、胸膛……

只差最后一点,她的鬼脸贴上我的额头时,我才露出得逞的微笑。

天眼,开!

一道神光刺出,直直地击中楚人美的眉心!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如玻璃般片片碎裂。

我终于恢复了行动,不由得流下泪来。

师父,我替你报仇了。

厉鬼魂飞魄散,黑气散尽后,留下几点红色。

我俯身查看,似乎是什么花的残屑。

这花,阴气好重。

11

厉鬼已除,可周围依旧是阴气重重。

这诡异的环境似乎并不是楚人美所为,只是她将我引到这里方便下手而已。

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

据师父遗言,他与楚人美单打独斗,并没见过今日这些小鬼。

那这些纸人从何而来?

我意识到不妙,村里恐怕要出事!

摸了摸额头,我运用两次后,也明白天眼杀伐之力并不太强,但有破法、明察、祛妄的功效。

再次运用天眼,果然看到远处重重阴气里,有一点白烟不散。

我顺着白烟走去,一股檀香味越来越浓。

香火缭绕中,一座半人高的神龛小庙若隐若现。

庙中塑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老者,拄着拐杖微笑。

他的身侧是个颇有夫妻相的老婆婆,并肩而立。

我走上前去,供上三炷清香,躬身一拜。

再抬起头,艳阳高照,已然出了那片阴地。

面前依旧是那座神龛,边上立着一块小石碑。

【福德公庙】。

我恍然大悟,这不是村外的土地庙吗?

福德公也就是土地神,这地方我逢年过节都要来拜一拜的。

庙里本来只供着土地爷爷,几年前为了给他做个伴,又加上了土地奶奶。

这么说来,刚才那处就是本地阴土了?

它是阴魂居住的地方,与阳间对应,但又和有阎王、地狱的「阴间」不同。

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里世界」。

12

我担心村里的乡亲们,一路跑回村子。

远远地,就看到大家聚在二郎庙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我目眦欲裂!

二郎庙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满是裂痕的二郎真君神像倒在庙外野草地里。

村长正指挥着几个壮小伙,把一个奇怪的雕像运进庙中。

那神像一袭黑袍,兜帽遮住了面部看不清容貌,从身段上看似乎是个女性。

我冲上去一把拽住了村长的衣领: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敢这样对二郎真君?」

村长「啪」地一下打开我的手,冷笑一声:

「什么年代了?还信二郎神呢,佛母托梦要盖一座神庙,大家一致同意,把这没用的鸟神改了,正好给佛母当道场。」

佛母?我一愣,已经看到新的牌匾挂了上去。

【大黑佛母坛】。

我愣神之际,母亲紧张地冲过来,拽着我就往人群里拖。

「娃儿莫要胡搞,赶紧跟我回家……」

一边拽着,她还一边冲满村的人不住赔笑,腰快弯到了地上。

我倔强地甩开她的手,指着佛母坛大喊:

「师父才刚死,你们就要拆了他的庙?更别说这什么大黑佛母,搞不好是个邪……」

「啪!」

我话没说完,母亲的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脸上:「回家!」

村民们笑嘻嘻地看着戏,间或假惺惺地劝上一句。

我强忍委屈,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13

母亲关上家门,心疼地看着我脸上的掌印,凑过来要和我说话。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看我背着包,母亲连忙问我要去哪儿。

「我是师父的继任者,我是守村人,」我冷冷地说,「我去砸了那座佛母坛!」

母亲急得直掉泪:「去不得啊……那佛母是……是邪神!」

我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那你还……」

母亲叹了口气。

「佛母夜夜托梦,威逼利诱,大家都入了教。刚才我要不演戏拦着,他们能当场烧了你!」

她偷偷看了眼里屋,那是她供奉大黑佛母牌位的地方。

「我一开始也不愿意,但村里有人因为不敬佛母,先后病死了好几家的孩子……我怕你出事,也只好供奉她。」

听着母亲的话,看着窗外热闹的大家伙,我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妈,你听我的,去县里二舅家住几天,这村子不能再待了。」

「那你呢?」母亲担忧地看着我,「一起走吧,千万不要逞能。」

「我是守村人。」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