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燃尽的过往，未曾褪色的愧意
1094年
“行动一切顺利，城内防卫很薄弱，几乎只有军事委员会的城防部队。”
“敌人未能形成有效反击，我们已占领大部分城区。”
“五条要道已被打通，正在清理剩余房区，卡兹戴尔的城防措施几乎都被瘫痪，可以通知主舰了。”
……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哪怕双方都尽量避免战火波及到城内，这也不太正常。如此明朗的战局，近在咫尺的胜利，仿佛特雷西斯将卡兹戴尔拱手相让一般。凯尔希突然感到浑身冰凉，这是一次疏忽，还是一个陷阱？作为一位征战200余年的将军，军事委员会唯一的首领，特雷西斯真的有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吗？
这是背水一战，还是准备釜底抽薪？
“……呃，凯尔希，那个……主舰好像联系不上了……也许是本舰通讯暂时故障......我还在努力恢复通讯！”可露希尔的声音打断了凯尔希的思绪。
“……Logos，拔除军事委员会在广场上的旗帜，准备前往巴别塔旧址……我亲自去迎接殿下。”不安的情绪自凯尔希心底蔓延，凉意自脚底升起，宛若触手一般向上盘旋攀附，触动了那潭深不见底的泉，攥住了那颗未曾停息的心。
凯尔希一直以冷静理智自居，她的行为必须要经过缜密的思考，但此刻，她却无法抑制心底异样的冲动，仿佛她此刻不回去的话，就会永远失去些什么。
会失去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事实证明，在未知的危机下，直觉比理性更加敏锐。
凯尔希焦急的向着走廊内部奔去，Mon3tr在她身边不安的浮动着，发出阵阵低鸣，暗红色的液体自它爪间滴落，在走廊上泛起涟漪。又一名阴影自角落里浮现，裹布下，只能看见一双淌血的眼。就像在战场上做过的一样，这位曾经的战士再次向前发动冲锋。
“Mon3tr！”颤抖的源石怪物解开了对自身的压制，愤怒的嘶鸣在建桥诺大的走廊里回荡，仿佛空间都在颤抖。并没有过多的抵抗，Mon3tr轻易的就将爪子刺入他的腹部，干净利落的将他抛向走廊两旁的尸堆。粘稠的液体里混杂着细小的颗粒，宛若雨后泥泞土地里钻出得虫豸，在扭曲蠕动着向前爬行，潜入阴影中去。凯尔希已经有点麻木了，作为一名医生，她本应对这些异常敏感才是，可现在，那双曾冷静的双眸里已浸满了焦急，以至于忽略了这些她本该注意到的事。
“……勋爵，你本该再小心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深绿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凯尔希想侧身躲开，但终究晚了一步，那柄闪着源石技艺的刀已向她刺来，划破了那件凯尔希常年不离身的大褂。
想象中的刀刺入肉体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跟随自己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兵器此刻却被掐住，无法再前进一毫。死士淌血的眼里满是震惊，瞪着那只不知何时出现的爪子，Mon3tr发出又一阵嘶鸣，它身侧的空间正肉眼可见的颤抖。
“咯噔！”英雄的武器应声而断，英雄的生命逐渐消散。
“咳咳……勋爵……不必安葬我们，卡兹戴尔的土地再不能容下更多叛徒了。”死士的眼已不再淌血，那无比粘稠的液体失去了形状，混入地面上的血河，再也分辨不清了。
“……了结他。”
自主持舰体的发掘工作后，凯尔希第一次觉得这条走廊是如此之长，长到能塞下一整个刺客小队，长到尽头指挥室大门仍旧是一粒小点。
……
“Mon3tr！熔毁！”坚硬沉重的合金门在源石怪兽的嘶鸣声中轰然倒下，指挥室里并不是凯尔希熟悉的结构，没有那些电子设备，数字沙盘，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海，四周零零散散飘落着一些黑色的东西，正中央，有一件被血浸红的白衣，一顶小小的黑色王冠漂浮在上面，起起落落。
心跳漏了一拍，凯尔希愣在了原地，即使没看见陛下，她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明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始终存在......为什么......”
“我回来得太晚了，我明知道有这种可能.......”
“特雷西娅，你本不会……”
血海将她吞没，猩红刻入她的瞳孔，浸没她的思想。
“……凯尔希。”她听见远方传来呼唤。
“不要为此自责，凯尔希，你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凯尔希。”
“也不必责怪博士，没有人需要为我的死负责。”
“大家都有避无可避的责任，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忘却我吧，凯尔希，阿米娅还需要你。”
“我将消失于理想之中，而她会成为燃尽所有腐朽的火焰”
“凯尔希……”
“凯尔希…………”
“…………………………”
…………
“醒了？看到你在办公区域睡着可不容易啊，凯尔希，我还以为贪图一刻休憩的只有我呢。”博士处理完手上的文件，抬头看了凯尔希一眼，“嗯？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做了个梦罢了。”
一个，未被燃尽的梦。
用冷水拍了拍面颊，凯尔希企图借此洗去脸上的表情，可梦中所见仍镌刻在她的脑海里，挑拨她的情绪。镜子里的自己仍保持着那古怪的表情，愤怒，愧疚，害怕，像是抽象派画家醉酒后的产物。
黑色的兜帽自身后探出，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凯尔希，你真的没事吗，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的。”博士声音中满是忧虑，“发生什么事了么？”
“……博士，比起猜测这些莫须有的事，我建议你还是专心于自己工作更好些。”凯尔希莫名的有些烦躁，来自罪魁祸首的关心，听起来像是一种施舍。
“我……”博士徒劳得张了张嘴，还是将那些关心的话吞了下去。
“还有别的事吗，博士？没有的话还请让一下，我要去工作了。”
擦肩而过，博士看着那个背影摇摇晃晃的走进手术室，落寞且孤独。
…………
卡兹戴尔的天空从来都是雾蒙蒙的，抬头仰望之时，只能看见天灾卷起的满天黄沙，和随风飘落的源石粉尘。萨卡兹们从未欣赏过天空，他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蒙蔽双眼，支配感情，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向前冲锋，然后面朝下的回归大地。
火光自巴别塔上方升腾而起，燃尽了天边的云，赠与卡兹戴尔一场从未见过的绚丽的晚霞。特蕾西娅孤身立于火光之中，同她的理想一起，化作甘霖，与灾难一同迈入虚无，只留给凯尔希一枚小小的火种，可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希望的微光，还是灾祸的根源。
悠悠转醒，窗外已是黄昏，天灾卷起的烟尘拍打在陆行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凯尔希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却被博士一把按了回去。
“你发烧了，凯尔希，我早跟你说过别那么拼命，连续站台做14小时手术，铁人也扛不住啊。”博士在一旁削着苹果，絮絮叨叨着。
“病人呢？病人怎么样了？”
“你现在也是病人啊，凯尔希。”
“……回答我的问题。”
“唉，我让亚叶去看了，没什么事，倒是你，还没走出手术室就一头栽倒了，把华法琳吓得够呛。”博士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凯尔希，又叹了口气。
“你对自己太严苛了，凯尔希，你总是一个人面对所有事。”
你相信孤独独属于你，你相信自己没有同类。
“但凯尔希，你并非孑然一身，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凯尔希，我希望这艘船，罗德岛，能成为你的家。
“我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也不清楚我在你眼里曾是什么样。”
我不是你的同类，凯尔希。我没法解开你的疑惑。
“但我从未变过，凯尔希，你可以更加依赖我一点。”
但我一直是你的同伴。
“我会一直在你身侧。”
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们。
熟悉的话成了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未经酝酿的指责随愤怒一同喷涌而出。
“够了，博士！你根本不明白！”
“我也曾信任过你，我也曾把你当作唯一的支柱，可你呢？”翠绿的眸子染上点点猩红，这是博士从未见过的景象，“巴别塔的倾覆，你我要负最大的责任，殿下会原谅你，但我不会，你可以借着失忆逃避责任，可以毫无负担的说这些大话，但我不能。唯有付出我的一切，我才得以从那无边的愧意中得到一刻喘息。”
“享受你的休憩吧，博士。希望你在了解一切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办公桌上酣睡。”
“…………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吧。”
胸腔里的燥热随怒火倾泻而出后，余下的便只有愧意，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凯尔希突然有些心疼起来，有那么一瞬，她想叫住他，想开口说点什么话软和一下，但终究，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其实这些天他的工作时长一点也不比自己少，每次她从医疗部出来时，都能看到他的办公室里亮着的微光。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应该也是他帮忙处理相关文件，安排医疗部的工作。
可他之前……之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丢下我一人收拾烂摊子……
那也是他之前做的事了，自从他失忆后，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对待罗德岛的大家也……
“我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
…………
“凯尔希。”
呼唤声从阴影中传来，轻柔且小心，但也足够将未能深睡的她唤醒，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凯尔希揉了揉眼睛，勉强从重影中分辨出博士的身影。
“博士……”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颤，喉头好像有什么卡住了，不知是扁桃体发炎产生的脓肿，还是她未能说出口的愧意。
“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博士将杯子递给她，轻轻坐在了床边，将手覆在了她的额上。
“温度还是有点高……”博士不知从哪摸出一块冰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带走了燥热，干涩。
“对不起，博士，我之前……”
“好了，没事的，我明白。”博士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睡炸的毛理顺。
“我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说过的，凯尔希，我从未变过，我会一直在你身侧的。”黑夜里，博士的脸融入周遭，凯尔希只能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似春水般温柔。
凯尔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从心尖开始向上蔓延。她想伸手抱抱博士，但却好像什么也没能抓住，一种莫名的空虚在拉扯她的四肢，内脏，占据了这副躯体的一切。
是梦。
……我怎么又做梦了……
光从帘缝中洒下，正好落在凯尔希脸上，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湿毛巾从额上落下，掉进了被汗水打湿的痕迹里。床头摆着自己的水杯，隔壁诊室的椅子也被拉到自己床前，凯尔希努力的抽动着鼻翼，可却没能捕捉到博士的气味，那种清冽的，令人安心的淡淡的薄荷香气。
又是那种没来由的后怕感，讨厌的感觉……
凯尔希努力克服着眩晕感，扶着墙从病房里走出去，她想和博士解释清楚，最好，能补上昨晚那个拥抱，不，还是不要了，我昨天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亚叶从门前走过，差点撞上心神不宁的凯尔希。“欸老师，你还好吗？我听博士说，你还没康复啊。”
“他现在在哪？”
“哦，他早上出外勤去了，现在应该到龙门了吧。”
我是不是……真的让他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