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 首页头条 ( ) • 2024-04-23 08:53

编者按:今年春,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新颖的文学随笔集《迷恋记》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外国文学经典私人书单,48篇文章,解读王尔德、阿赫玛托娃、纳博科夫、博尔赫斯、本雅明、卡尔维诺等经典作家,也论及《枕草子》《徒然草》《杨柳风》《菲雅尔塔的春天》等传世作品。

在“4·23”世界读书日到来之际,澎湃新闻记者特分享《迷恋记》中《为什么读经典》一文,以飨读者。

文学随笔集《迷恋记》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为什么读经典?这个问题往往会被不知不觉地转换成另外的问题:读经典有什么用途?有什么好处?转换了,我们还以为是同一个问题。既然我们这么关心用途和好处,那么也就不必回避,直接的回答是:没有什么用途,没有什么好处。伊塔洛·卡尔维诺说:唯一可以举出来讨他们欢心的理由是,读经典总比不读好。他在《为什么读经典》(译林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第一版)里援引了一个故事:当毒药正在准备的时候,苏格拉底还在用长笛练习一首曲子。“这有什么用呢?”有人问他,“至少我死前可以学习这首曲子。”

在不同的时期读经典,意义不同。青少年时代,每一次阅读都是第一次接触一个世界,如同在现实中接受新鲜的经验一样。许多年之后,也许我们已经忘记了我们读过的书,可是它已经把种子留在了我们身上,它持续地在我们身上起作用,虽然我们未必意识得到。“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这本书,我们就会重新发现那些现已构成我们内部机制的一部分的恒定事物。”尽管如此,卡尔维诺还是认为,年轻时候的阅读往往价值不大,“这又是因为我们没耐心、精神不能集中、缺乏阅读技能,或因为我们缺乏人生经验”。基于这个理由,一个人在成熟的年龄,应该有一段时间去重新发现曾经读过的重要作品,这个时候他会欣赏或者说应该欣赏更多的细节、层次和含义。“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对于以前一直未曾读过的经典,也不妨假设是为自己保留了一个机会,“等到享受它们的最佳状态”—包括最佳的年龄—来临时才阅读它们,“它们也仍然是一种丰富的经验”。

《迷恋记》书封与内页

关于重读,我在另外的地方看到过两个大诗人之间的交谈。

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访问过美国前辈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弗罗斯特说他十五岁时写第一首诗:“我那时正在读普雷斯科特,也许是阅读他的书使我想到你们的国家,你读过普雷斯科特的书吗?”

“那是我祖父最喜欢读的书之一,因此当我是个男孩时便读过他的书,我愿意重读他的书。”

“我也喜欢重读一些书。我不相信不重复读书的家伙,还有那些读很多书的人。在我看来他们很蠢,这些现代的疯子,这样做只会增加学究的数量。我们应该经常认真地阅读某些书。”

“一位朋友告诉我人们发明了一种快速阅读法,我猜他们是想要把它介绍到学校里去。”

“他们疯了,应该教别人的是慢读,而不是填鸭式的让人烦躁。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发明这些玩意吗?因为他们害怕。人们害怕无所事事,那会危及他们的安全。”

两位诗人的谈话涉及到了人所处的社会现实和阅读环境。必须说,人应该知道他是在哪里、在哪个位置上阅读经典的。卡尔维诺假设了一种幸运的读者,他可以把阅读时间专诚献给经典作家和作品,他的阅读和当代生活的任何世俗方式—如为报刊写评论,谋取大学教授职位,等等—无关,他甚至可以避免读报纸。这样幸运的读者也许存在吧,绝大多数人却不是,而且这样的阅读也未必合理。“当代世界也许是平庸和愚蠢的,但它永远是一个脉络,我们必须置身其中,才能够顾后或瞻前。阅读经典作品,你就得确定自己是从哪一个‘位置’阅读的,否则无论是读者或文本都会容易漂进无始无终的迷雾里。因此,我们可以说,从阅读经典中获取最大益处的人,往往是那种善于交替阅读经典和大量标准化的当代材料的人。”

也可以说,阅读经典,一方面需要把经典里面蕴藏的信息读出来,读到当下的世界里来,读到你自己身上来;同时,也需要把当代的信息读进去,把你个人的信息读进去,读到经典里面去。这个当下的世界和当代的信息,这个你个人,就是你在你的位置上所感受和意识到的,不必幻想你是在桃花源。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知道你是在哪里读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