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讯-虎嗅网 ( ) • 2024-04-25 10:10

一百多年前,剧院和报纸、杂志就开始致力于培养人们的观影、观剧习惯——1916年北京真光电影院的“观众须知”、1920年的《影戏观众十诫》、1923年的《电影院的一晚》等,千叮咛万嘱咐,试图立起一个规矩。然而,一百多年后,还是有人在影院、剧院里玩手机,好像这些叮嘱都白说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花淇心,编辑:谭山山,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文章讨论了观影过程中的礼仪规范以及现代人在电影院中的不文明行为。

• 💡 观众在影院玩手机等行为破坏了他人的观影体验

• 🎭 介绍了中国早期观众对戏剧和电影的消遣态度

• 🌟 讨论了观众在现代电影院中的不当行为以及对观影氛围的影响

当一个观众在黑暗的座席里点亮手机屏幕时,那种不声不响的破坏力,让人觉得侮辱性极强。

这绝不是单一事件。观众“玩手机”,曾发生在《春逝》《日出》《红楼梦》《白鹿原》《悲惨世界》《蒋公的面子》《恋爱的犀牛》《永不消逝的电波》等话剧、舞剧的演出现场,就像张爱玲笔下对男人的荒唐譬喻:“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

在一个需要全神贯注的黑暗空间里,它亮得那么漫不经心,仿佛其余几百个来剧场的观众都不是人。

很少有像苏打绿“二十年一刻”演唱会那样全程没有手机、摄像、灯牌、荧光棒等其他光源的公共观看空间,几万人老老实实的,焦点只有苏打绿,全部光源都来自舞台,观众席的黑暗被保护得严丝合缝。

不把别人当人的方法,还有很多,盗摄、抖腿、抢词儿、刨活儿、翻旧梗、踢椅背、接电话、吃东西、大谈这个手法“极其的深刻”,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批评、警告能动摇他们的自我。

3月9日,豆瓣上一篇《我全程站着把〈沙丘2〉看完了》的帖子引发大量共鸣。楼主因为无法忍受身后两名大姐讨论的声音,在后排除了那两人没有其他观众的情况下,站着看完了整部电影,“我用这两个半小时给你留下阴影,让你在余生中每次看电影时,都不要忘了自己曾做错什么”。

不过,魔法没有打败魔法。楼主发现对方在知乎发了回应帖:“谁规定的看电影不能说话?”

过去的热闹

起初,中国人看戏、观影时,确实是能嗑瓜子、剥花生、抽香烟、吃茶点的。

过去,我们的剧场非常随便,仅仅一座戏台、乐床、扮戏房,人们穿过木门上个坡,闹哄哄地就围着看戏了。宋元时期叫勾栏瓦舍,就像元曲《耍孩儿·庄家不识构阑》里所写,“抬头觑是个钟楼模样,往下觑却是人旋窝”,谈不上高雅。

不同于西方将戏剧作为一种精神的引领,中国人看戏、观影,总是和杂耍、吃喝并在一起。在茶园、私宅、澡堂、公园、集市乃至水果店、火车站上,都有戏剧和电影出现,现场非常嘈杂。比如1909年一篇记录上海四马路影戏之喧哗的文章写道:

“二更二点月横空。大鼓蓬蓬。呀呀得而噌。耳朵震聋。人山人海门前拥。脚勿动……看客回去,呀呀得而噌。一路鸡啼。想想刚刚看影戏。真拥挤。好热闹呀。吵得稀奇。”

剧场是一个准许叫卖的地方,叫好鼓掌的、朗诵字幕的、吃瓜子栗子的、敲锣鼓梆子的,什么动作都有。老式人力风扇轰轰隆隆地在顶上吹风,木板椅被搬弄得噼啪响,小贩在场内走来走去,口中叫喊着“卖香烟、冰糖、水果、花生米、炒瓜子”,时不时还有人从二楼抛个香水帕子下来。

那时候,看电影也并不严肃。大多数国产片子都不是长故事,比如中国最早的电影《定军山》,只拍摄了“请缨”“舞刀”“交锋”这三个场面,像幻灯片一样,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观众似乎不必钻到情节里,商人们过来谈买卖,将丫鬟、仆役呼来喝去,“有人进来的时候,黑幕一揭,光线一亮,那电影便一淡”,有文章如此写道。

张爱玲在散文《华丽缘》里写主人公“我”某次正月在乡下看绍兴戏,一个杏子眼的旦角上台,观众噗嗤噗嗤笑声不绝,“怎么这班子里的人一个个的面孔都这么难看”;另一个旦角上台,观众则纷纷赞许,“还是这个人好一点!”“就只有这一个还……”,之后不绝口地夸着这个旦角“相貌好”。

当年,戏曲、电影无非是消遣。《华丽缘》里,闵少奶奶招呼在渡头洗菜的老妇人“十六婆婆,看戏文去啊?”,那边也随口应着“去!你们去啊?”。“我”和闵少奶奶同行,老远就听见祠堂里“哐哐哐哐”的锣鼓声。古时候人们就习惯了围着土坡对戏班子叫好,一下子进入近代剧场,也少不了要噼噼啪啪地对谈、喝彩。 

然而,仅仅把戏曲、电影当作一个奇观、背景板,就太埋没它了。

这不是一个放幻灯片的时代

学者戴锦华在《电影批评》一书里提到,“看电影”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

戏曲、电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佐料,给赏花的、赌博的、喝茶的、交易的人作陪衬。当中国人在1913年拍出第一部短故事片《难夫难妻》时,人们开始懂得沉浸于剧情了,并辨识它、谈论它。

就像柏拉图所说的“洞穴寓言”——囚徒把火焰映射的影子当了真,以为墙外人类的窸窸窣窣声是阴影在说话,这和看电影的体验非常相似,人们忘记了现实因素,完全投入另一个想象的、虚拟的世界。

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工人月工资才9元,却舍得花1角钱去剧场,就是为了黑暗中那一幅框起来的光。人们甘愿像囚徒一样掉进去——那是幽深的洞口,它昏暗、静谧,不会被打扰。

黑暗性对影戏院来说极其重要,它相当于无形的屏蔽。同时,它也很容易被破坏,只要有一点光亮,人们的眼睛就会捕捉到。而且,这种破坏无法撤回,它就这么发生了,黑暗的完整性荡然无存。

1923年,《孤儿救祖记》惊人地卖座,电影在中国从此有了独立的存在感。可是,咳嗽、啃甘蔗、剥柑桔、吸水烟、谈家事、摔板凳、打架、推搡……诸如此类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

为此,老舍曾写了一篇讽刺性的《话剧观众须知二十则》,告诫观众,要么带火锅去剧场“毛肚开堂”,要么掀开幕布拿手电探个究竟,“观剧时务须打架一场”,“出入厕所务须猛力开闭其门,演员每说一‘妈的’,或开一小玩笑,必赞以‘深刻’,以示有批评能力”,“鼓掌应继续不停,以免寂寞”。

在孟京辉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的演出现场,迟到的第一排观众,会有极大概率被纳入台上的即兴表演里。演员以调侃的、幽默的、指名道姓但并不严厉的方式来编派迟到者。这场捉弄会从开幕延续到谢幕,演员时不时地、冷不防地点他一下,这部话剧也因此被誉为“迟到要小心的话剧”。在这个情景里,迟到被化解了。

可是在其他时候,迟到纯粹就只是打扰。

法国理论家米歇尔·希翁曾提出“听觉的自我中心主义”概念,耳朵不比眼睛,它无法转移,也无法关闭,没有人能做到不想听某种声音就可以不听。当阮玲玉在无声的黑白银幕里痛哭时,旁边如果有人走动、吐痰、咳嗽、擤鼻涕、谈国事、吐瓜子壳,那观众也只能跟阮玲玉一块儿受着。

民国时期,剧院和报纸、杂志就开始致力于培养人们的观影、观剧习惯——1916年北京真光电影院的“观众须知”、1920年的《影戏观众十诫》、1923年的《电影院的一晚》等,千叮咛万嘱咐,试图立起一个规矩。然而,一百多年后,还是有人在影院、剧院里玩手机,好像这些叮嘱都白说了。

我们很难在一个被迫站着观看《沙丘》的环境里谈“注意力”。注意谁?闪光灯、咳嗽声、快门声、激光笔、抢词、刨活、抖腿、盗摄,没有一个是导演安排的,可它们就发生在电影、戏剧的现场。

1926年,有一首小诗曾在市民之间流行:

“有如暗夜的海坡催入梦中,

咿呀,挣综,

凭着流中的水风欢送,

吹送那梵吸铃和钢琴手的伴奏,

给予沉浸在静默中的观众。”

然而,这种静默,直到现在,仍然有人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叮着它、破坏它。

参考资料:

1.《中国早期电影与观众关系研究(1896-1937)》,闫泓琪,2020.4

2.《中国早期电影观众史(1896-1949)》,陈一愚,2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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