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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上的回答

首先要搞清楚这些名词的含义,

福波斯(φόβος,phobos)是希腊神话中的象征恐惧威吓的神祇,

法图那(Fortuna)则是罗马神话中命运女神福尔图娜(Fortūna)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两者虽然表面上都是统摄命运的系统,但内核是完全不一样的。



高天的正法与统摄命运的天理


要了解「天理」这个系统,最好的切入点目前为止还是《浮槃歌卷》中花神树王的一问一答:

什么东西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无人曾目睹它,它却将一切觑望,其上正如其下,其下与其上相仿,却只可自上而下,不可自下而上?


花神的这个终极问题来源自赫耳墨斯主义炼金术中的重要文本《翠玉录》,历史上对于这段文字的解读多如牛毛,而最适用于《原神》的一种解读大概是——


上界某些超脱物质性的神圣的存在,以某种隐秘的、不可知的途径,作用于下界物质本身。


大慈树王对此选择不当谜语人,很明确的指出这个由上界影响下界物质的“存在”就是原初的法涅斯所立定的「正法」,是由原初所铸成的神圣规划



原初神圣规划这一概念在游戏的很多文本中都曾出现过,比如渊下宫的禁忌编年史《日月前事》——


以及祭水礼冠——


再结合《浮槃歌卷》原文来看,原初所立定的这一「正法(the Universal law)」,是他对人类的神圣规划(the Divine laws),也是将世间万象统辖的永恒律法(the Eternal law)


这三个相同概念的核心就是Law,也就是“法律,法则”,即提瓦特终极法则


而这一法则如树王所说,是只可自上而下,无法被逾越的。所以「天理」一词在英语中才被翻译为Heavenly Principles(天之法则)




昭示天理的虚假之天


而在提瓦特世界,最能直观的感受到「天理」这一存在的地方,就是头顶上的星空。


游戏中目前已知的有两个群体在以星空为研究对象,那就是占星术士与须弥教令院的明论派,而两者对星空的看法出奇的一致。


受到专业学术训练的明论派学者阿什克认为,提瓦特星空昭示着世间的真实之理,换句话来说就是「天理」



而身为占星术士的莫娜同样认为星空隐藏了世间的一切答案,提瓦特众生的命运都彰显在夜空中。



专攻理论星相学莱依拉就自豪的声称「我们学院主编的星表汇聚了所有生灵命运,毫无疑问是占星知识的顶峰」。



而具体到星空命运的主客体问题上,明论派的阿什克认为命运并不由星空决定,仅仅是被星空「呈现」



通过观测星空明论派的学者们得以解析被刻写于其上的命运,这也是明论派得名的由来。


明(विद्या,vidyā)在梵语中本意为「智慧、知识」,后引申为对于神秘力量的学问之称呼,如咒语占星等,就像纳西妲曾经所说的「命运才是终极的知识」



而在佛教中通过修行脱离生死轮回之苦阿罗汉(अर्हत्,Arhat)就拥有这种解析命运的知识与智慧,被称为「三明」:宿命明(知过去之命运),天眼明(知未来之命运),漏尽明(知现在之苦相)。


由此一来,在占星术士明论派学者的理论中,提瓦特的星空就成了一块巨大的「虚假之天」



就像散兵所说的那样,「星空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梨多、阿沙、黑玛门尼


而为了进一步阐释统摄命运的「天理」这一提瓦特的终极法则,米哈游在游戏中引用了多元文化中的类似概念来为其赋予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首先是印度神话中的「梨多(ऋत,ṛtá)」,一般意译为“天则(天之法则)”,上述明论派梨多梵谛学院(Rtawahist)即以此为名。


而在印度神话中,负责掌管天则「梨多」的正是天空、水与海洋之神伐楼拿(वरुण,Varuṇa)


伐楼拿


由于伐楼拿天则「梨多」的守护神,所以祂在吠陀经典中被视为「全知神」《阿闼婆吠陀(अथर्ववेद,Atharvavedaḥ)》记载道:

星星伐楼拿的千眼密探,监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他由此通晓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所有秘密。



这一描述让人不禁想起了莫娜天赋「星命定轨」中的这句话——

自从神的目光开始牵引着天上的光明(星星),命运自此被称之为命运



在提瓦特大陆,命运是由神的目光牵引的,具体而言提瓦特众生的命运就是那星空之上命星(Stella Fortuna)轨迹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波斯与印度吠陀文明都有着早期的雅利安族源

(具体科普见——

这就是波斯(一):印度-波斯的雅利安族源


所以在波斯神话中也有着与天则「梨多」类似的概念——阿沙(Aša/Arta),一般意译为“真理”。


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波斯祆教阿沙任何凡人都可以拥有,而印度《吠陀》里的天则「梨多」对普通凡人是隐藏的,只有受启蒙之人才能拥有它,所以天则「梨多」才与提瓦特隐藏在星空背后的「天理」更为相似。


波斯祆教真理「阿沙」之名也出现在了提瓦特大世界的地名中,也就是须弥的善见地



其英文Ashavan Realm意为“掌握「阿沙」之人的王国/领域”,这指的正是与印度神话中掌管天则「梨多」伐楼拿(वरुण,Varuṇa)同名的须弥水天精灵「法留那(Varuna)」



大慈树王水天精灵「法留纳」为基础,在须弥的善见地Ashavan Realm)建筑起了唤雨机关「法留纳神机(Varunastra)」,最终在须弥的沙漠之中创造出一片广大的雨林,而法留纳神机的原型就是印度神话里伐楼拿的水之神器伐楼拿法宝(वरुणास्त्र,Varunastra),反主正是因为修好了「法留纳神机」才被兰那罗们称为「那菈法留纳」


法留纳神机


而在以赫耳墨斯主义为代表的诺斯替主义哲学中也有着与之相似的概念「黑玛门尼」


《翠玉录》之外,赫耳墨斯主义另一个重要的文本系统就是希腊文的《赫尔墨斯文集(Corpus Hermeticum)》,其中最著名的篇章就是讲述了赫耳墨斯主义宇宙观下世界创造与人类起源的《波依曼德拉(Ποιμάνδρης,Poimandres)》,而波依曼德拉(Poimandres)的字样也出现在赤王遗迹的四面体自律机关身上。



《波依曼德拉》中提到:

(巨匠造物主德穆格)创造了七个统治者,他们用他们的圆圈围住了可感觉的世界,他们的统治就叫做黑玛门尼



这个巨匠造物主创造的七位执政(Archon)应该就是提瓦特尘世七执政体系的原型。


黑玛门尼(Εἱμαρμένη,Heimarmene)在希腊语中就是「命运」的意思,在赫耳墨斯主义诺斯替主义哲学中是巨匠造物主为了长期的禁锢住人的灵知而建立起的一张巨大网络,是掌权者对宇宙的压迫性专治统制,是人的命运、是摩西的律法、是自然界的规律。


在枫丹水仙十字结社的笔记中就提到过这一概念。



预定调和与天命既定


最后一个与「天理」类似的概念出现在一本神奇的小说《少女薇拉的忧郁》中,书中提到了原神主题之一的「未来拯救过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超越「预定调和法则」。



预定调和」是日语中对莱布尼茨所提出的哲学概念Pre-established harmony的翻译(中文一般译作前定和谐),是一种对于「天理」来说更为哲学化的解释。


而这一概念的核心,简单来说就是认为所谓的「命运」是经由上帝预先制定的规则来实现“调和”的,莫娜语音中所说的「天命既定」一词可以很好的形容这一概念。



正因为命运无法更改才会被称为命运,而这样的命运被呈现在虚假之天构成的星空之上,被提瓦特世界的「天理」系统所控制,占星术士们将其称为「世界运行之理」,认为哪怕是神(尘世七执政)也要受到它的约束。



3.8版本的琉形蜃境活动能够很好的帮助我们理解真实之理这个「世界运行之理」的运作方式,整个琉形蜃境就是一个大型的影子傀儡戏,在这里可以使用特殊的投影仪在墙上投射出名为「先成图」的影像,而琉形蜃境中的一切事物都源于「先成图」,并由聚流映灯投射后才能成形。



提瓦特可以看成是一个超大型的琉形蜃境「天理」系统牵引着众生的命星,在虚假之天上划出名为「命运」的轨迹,由此形成的虚假星空就是一个超大型的「先成图」,由此投影出提瓦特世界的森罗万象。


而人类与魔神在死后也逃脱不了「天理」的命运统摄,因为只要在提瓦特世界之内他们就终将进入地脉循环


(相关概念考据见

漫谈原神宇宙观(一):提瓦特的地脉循环与生死轮回


在经历生死轮回之后重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再次进入「天理」的命运统摄范围内,就像书籍《犬又二分之一》所说的那样。

毕竟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得到解脱。



对抗命运的狂想诗:福波斯


而为了让自己的臣民从「地脉循环」「天命既定」这两大法则中获得解脱,雷穆利亚的神王雷穆斯赐予了人们不朽的身躯, 使他们成为了以石头为身躯,以灵露为血液的新人类。



然而在先知西比尔的预言中雷穆利亚仍将迎来破灭的「命运」



雷穆斯于是认为那是因为人们的灵魂还不能逃脱「命运」的桎梏,他将自己关入闭锁的帝宫深处,在经过了无数个日夜之后,终于自认为参透了「天理/法图纳」的奥秘。



为了让自己的臣民们能够彻底逃脱命运那无理的暴政,创造出不受天命桎梏的黄金般的未来,他将人类的记忆、人格音符的形式编织为旋律,使人的灵魂能够安住其中,并为他们实现愿望,这便是雷穆斯谱写出的编织命运的「乐章」



掌握了这样的「乐章」,便等同于掌握了「命运」


这本质上就是在「天理」命运统摄系统内部创建了一个独立运行的新「命运」系统,而这个系统的「先成图」不再是虚假之天与星空,而是音符旋律所构成的谐乐



毫无私心的先知西比尔为此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她的身躯化为了引导命途的金蜂,而她的智慧所带来的近乎无限的计算力,与雷穆斯所拥有的魔神之力一起,创造出了汇集一切乐章的大乐章「福波斯」

汇集了所有旋律的「乐章」的总称,一切乐章的大乐章。



为了通往人类的整体幸福,「福波斯」为每个人都编织了命途,使他们走上正义之路 。



雷穆斯还将那艘黄金之船「法图纳(命运女神)」号改造为雷穆利亚的黄金宫殿,使其成为用来演奏大乐章的巨大乐器。



「乐章」的旋律与不溶灵露一起,从黄金宫殿中流溢而出,顺着雷穆利亚的水道传遍整个高海。


在雷穆斯的预想中,最终雷穆利亚人都将掌握「乐章」的力量,进而超脱于「法图纳」也就是「天理」的命运统摄,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然而位于「天理」命运统摄系统内部的大乐章「福波斯」,真的能不受到「天理」的影响吗?


在高天的律法统摄之下,这条雷穆斯自以为是对抗「命运」「天理」的道路,最终还是一步步的将雷穆利亚人引向了黑暗。


大乐章「福波斯」作为所有雷穆利亚人的意识、愿望与灵魂的集合体,合众为一的祂由此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就像隔壁星铁那由众多意识融合而成的「同谐」星神希佩一样。



「福波斯」一直基于先知西比尔的愿望而运行,为世界上所有被称为「人类」的存在送去幸福。


然而雷穆斯高估了人类,正因为无法独自承受命运的重担,因此人类才祈求神明与上位者的指引


雷穆利亚人虽然在肉体上完成了“超越”成为了不朽,但在精神层面上远没有完成“自我超越”,仍然属于普通人类的范畴,根本算不上坎瑞亚王国所苦苦追求的「超越之人」


坎瑞亚相关书籍《裴伦埃里》


于是很自然的,以大调律师波爱修斯为首一些雷穆利亚人身上开始显现出人类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傲慢,他们将自身视为是与普通人类相区别的「新人类」,认为「福波斯」所送去的幸福仅限于他们这些「新人类」,而不包括那些处于大乐章影响之外的「蛮族/旧日之人/旧人类」



而为了达成「所有人」的幸福,本来没有私心的「福波斯」将这些自诩为「新人类」之人的掠夺、仇恨、杀戮等愿望也照单全收,最终被这些精神上未超越之人的愿望中滋生的傲慢与仇恨所扭曲,将它变成了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


「福波斯」无视了雷穆斯禁止残暴战争行为的敕令,向处于它命运统摄之下的雷穆利亚人散布这些仇恨思想



就像「福波斯(φόβος,phobos)」在希腊神话中的本意“恐惧”“威吓”一样,它将整个雷穆利亚帝国变成了一台向外界散布「恐惧」的战争机器


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们终于能看出「福波斯」「天理/法图纳」本质上的不同了——


「天理」是由已经“超越”的上位存在为人类所定下的神圣规划,虽然人类会一直处于天命既定的生死循环之中,但至少是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

「福波斯」则是由精神“未超越”之人所构成的意识集合体,所以其中的个体意识很容易被那些极端思想所裹挟,最终的结果就是个体的自我意识反而不复存在,成为被集群意识中极端思想所控制的行尸走肉的傀儡。



这其实就很接近古希腊政治学中所说的「僭主(τύραννος,tyrannos)」了,「僭主」这个词本来指那些篡夺合法统治者主权的人,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为其赋予了新的含义:

一个不受律法约束的统治者......他会利用极端残酷的策略与恐惧情感来对付自己的臣民,以及他所有的敌人。


可以说雷穆利亚最大的僭主并不是雷穆斯王,而正是由雷穆利亚人的集群意识所产生的大乐章「福波斯」


这样的「福波斯」可谓是「贪」「嗔」「痴」三毒俱全。

贪,指世人引取各种事物、名分的欲望。它使人迷醉于一切顺境,贪取无厌。
嗔,指世人有恚忿之心,以迷心对于一切违情之境起忿怒者,为此而毫无顾忌的伤害他人。
痴,指世人有迷暗之心,心性无明,迷惘于事理,对事理颠倒,因果迷乱。


在佛教的观点里这三毒正是世间一切烦恼的根本,所以最终,本应为人们带来幸福的「福波斯」,只会给雷穆利亚人带来无尽的苦痛



而这一切,就像先知西比尔一开始所预言的那样——

雷穆斯将给雷穆利亚人带来文明与正义,然而最终他们却会因那正义而毁灭。



这就是一位不相信「天命既定」的魔神,在「命运」的操控下反抗「命运」、最终还是被「命运」所玩弄的故事,但是他所演奏的这曲谐律上的咏叙诗如今仍然回响于枫丹的水中,作为前奏开启了下一轮文明的故事。


水仙十字结社的雷内接收了雷穆利亚的部分遗产,向「天理」「命运」发动了一次宏大规模的冲锋,最终,这个接力棒传到了旅行者的手中,而这一次,提瓦特的人类必将超越「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