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天,雪下的很大,他说要退婚。
他说我沉闷木讷,淡而无味。
自此,昔日高高在上的第一贵女,瞬间成了人人鄙夷的下堂妇。
曾经人们交口称赞的端庄贤淑,也被打成了木讷无趣。
我的名字姜青玉,也成了木头、草包的代言词。
1
「我要退婚。」
一身锦衣的少年郎立于堂前,身姿笔挺,削薄的唇却吐露着诛心之言。
满座宾客,尽皆哗然。
身侧是暴怒的父亲:「顾未,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顾未脸上带着些微的歉意,却咬死了不松口:「姜伯父,抱歉,但这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我拦住父亲,上前一步,问:「为何?
「你我婚事,是我母亲与顾夫人共同定下,为何少将军突然反悔?」
顾未像是终于见到了我,说:「从前年幼,戏言说要娶姜小姐。如今才知儿时情谊并非喜欢,不若退了这婚约,各去寻心上人。」
我沉默半晌,嗓音发紧:「可我自定下婚约起,就当自己是少将军的未婚妻,十几年来,所做所学,皆为配得上这一身份。」
顾未脸色不变:「姜小姐,你所学皆是提高自身,离了我,一样可以找到合心的夫婿。何必在顾未身上吊死。」
我执拗地盯着他:「可若我说,我心上人就是你呢?」
顾未终于不耐烦,眉心拧了起来:「可姜小姐,我不喜欢你。
「我偏爱英姿飒爽、活泼热烈的姑娘,你太沉闷了。」
……
一直到顾未退了婚约离开,我都愣愣地站在原地。
嘲讽的、不怀好意的、轻蔑的目光一一投注在我的身上。
父亲的冷哼炸响在耳边。
我脊背上后知后觉地蹿上一股冷意,我知道,我完了。
2
侯府大小姐姜青玉及笈宴上被退婚,还被顾少将军亲口评价「沉闷木讷」。
这一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京城。
昔日高高在上的第一贵女,瞬间成了人人鄙夷的下堂妇。
曾经人们交口称赞的端庄贤淑,也被打成了木讷无趣。
姜青玉,成了木头、草包的代言词。
所有人都耻于与这个名字扯上关系。
这些消息评价,都是我从下人口中得知的。
彼时,我正奄奄一息地瘫倒在柴房里,几乎快要死去。
那下人送完冷硬的饭菜,语带怜悯地扔下一句。
「再优秀又怎么样,还不是成了弃妇,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我指尖动了动,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是横亘在身后,十几条交错的鞭痕。
那日所有宾客走后,外人眼里仁善慈和的姜侯爷,一路扯着我的头发,拖着我甩到祠堂。
我还未反应过来,长满倒刺的鞭子已经狠狠落到了身上。
「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老子这么多年养着你,给你弄来顾未的婚约,你还留不住人,要你何用!」
随着他的话,鞭子一次次落下,上面的倒刺勾得我皮开肉绽,我痛得蜷缩起来,几乎想死。
「父亲,求您了,别打了。」
我卑微得像条狗,苦苦哀求。
父亲突然定住了,扔掉鞭子,俯下身看着我的脸。
「这张脸,倒是还有点用。」
他抬起我的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我:
「乖女儿,爹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再失败了,后果你知道的。
「现在嘛,你就先去长长记性吧。」
京都的雪下得格外大,柴房里,厚厚一层已经淹没了我的腿。
父亲所言的长长记性,就是没有疗伤药的情况下,待在雪里冻上一天一夜。
用他的话来说,只有真正疼了,才会想教训,才会不择手段地帮他达成目的。
我动动麻木的手指,端起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地吃了,勉强恢复了点力气。
而后拖着伤残的身子,向着自己院中的桂花树挪去。
我知道父亲准备将我这张脸用在何处,无非是将我送去某个权贵的床榻上,发挥最后的价值,给侯府带来些便利。
这些权贵,要么,是年老体衰的,要么,是残暴喜欢凌虐女子的……
可我的人生,不该就这样!
我徒手挖着桂花树下的泥土,纤细的手指皲裂流血,我都全然不顾。
终于,我挖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拭去上面的泥土,我激动到热泪盈眶。
终于,有救了。
3
这块玉佩,是傅言的。
大奸臣,傅言。
我忐忑不安地将玉佩递给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的,传闻中面如恶鬼的奸相傅言,却生了一副如玉公子的好皮相。
傅言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声音如削金断玉:「姜大小姐?」
我忙福了福身:「是的,傅大人。
「母亲过世时曾言,若是遇到绝境,可持此玉佩,向您求救。」
我跪了下来:「求傅大人,救我一命。」
「执此玉佩者,可向我提一个要求。」
傅言坐到椅子上,声音散漫:「姜小姐,提出你的要求。」
我本想求他将我送出京城,寻一个安宁之地度过余生。
但开口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东西。
明明父亲处处虐待我,妄图卖女求荣,却得了仁善之名。
明明是顾未背信弃义,弃我于不顾,可身败名裂的,却是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承担了所有的恶意。
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当真,甘心吗?
我紧咬唇瓣,嘴里甚至弥漫了丝丝的铁锈味。
朝着傅言深深一拜,再抬头,嘴里的话已经换成了。
「请傅丞相,向我提亲。」
4
「啪」的一声,杯子被放到了桌上。
傅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名声恶臭,与我扯上关系,百弊而无一利。你可确定了?」
我自嘲一笑:「还有比我现下更糟糕的境况吗?」
及笈宴被退婚,死缠烂打前未婚夫,被评价为「木讷无趣」。
我现下,也算是身败名裂了。
我有些紧张,我害怕傅言也嫌我被退婚过,哪怕是做戏,也不愿娶这样的女子。
傅言从我身边走过,深紫色的华袍掠过惊艳的弧度,嗓音淡漠:
「既如此,姜家小姐,回去吧。
「等我来下聘。」
5
傅言果真说话算话,我回府的第二日,丞相府便来提亲了。
浩浩荡荡的送礼队伍,前头进了侯府,后头还没有出丞相府,十里红妆,满城震动。
半个京城的人都去了街上凑热闹。
不仅如此,傅言还亲自现身了。
头戴玉冠,面若霜雪,精致的五官犹如玉刻。
他着一身玄黑色大氅,立于冰天雪地间,就如一株静静绽放的墨梅。
周边百姓窃窃私语,他也并没有勃然大怒,将他们全数打进大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父亲脸色铁青,嘴边的胡须不断地颤抖。
也是,他汲汲营营那么多年才得了清正仁慈的名声,一旦与傅言扯上关系,就全完了。
他皮笑肉不笑:「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又被顾少将军退过婚,名声恶臭,怕是配不上傅大人厚爱。」
傅言清越的嗓音响起,不疾不徐:
「侯爷此言差矣,便是我这般不关注京中流言之人,也早听闻,姜家小姐,色艺双绝,当得京中闺秀之首。
「傅言若能聘得小姐,是一生之幸。」
风雪好像忽然停了,没人想到,权势滔天的傅丞相,能将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推到如此的高度。甚至不惜贬低自己。
我的心里,一阵暖流划过,傅言这是,用自己的方式为我烂透了的名声添一点好。
这般好意,我心领了。
父亲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他猛地看向我,眼含警告,试图让我自己主动拒绝傅言的求亲。
我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可当我看到雪地里那道墨梅般的身影时,却突然涌现了莫大的勇气。
「青玉惶恐,得傅大人如此垂青。得君为婿,亦是青玉一生之幸。」
傅言清冷的脸上绽放一抹浅笑,如晴光映雪,万物失色。
6
与傅言定亲后,我的确不用被送到老男人床上了。
但名声也更烂了。
傅言说的那几句话,终究是抵不过奸臣一名的影响力。
我从被退婚的失德下堂妇,又成了自甘堕落、与奸臣同流合污的无耻之流。
意料之中的结局,我有些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世人真是奇怪。
顾未无故退婚,毫无损失,他还是那个刚打了胜仗、风风光光的少年将军。
我却身败名裂,被所有宴会拒之门外,甚至连门都不敢出,流言蜚语满天飞。
傅言向我提亲,纵使他是奸臣,旁人也只会质疑他的眼光出了问题。不去选那些下属官员送上来的清白姑娘,而是要了我这样的为正妻。
不管是谁,不管怎样做法,我永远是被质疑,被谴责的那个。
若不是……若不是我有母亲临死前留下的玉佩,哀求傅言。
最后的结局,要么冻死在雪夜;要么,被玩死在某个权贵的床上,成为乱葬岗的一具无名尸体。
我端庄贤淑了十几年,到头来,竟是这样的下场。
简直是令人发笑。
我用手抵着额头,低低地笑,到了后面,竟有癫狂的趋势。
既如此,这女德,还有什么可守的呢?
我将《女戒》悬在烛火之上,看着这本伴了我十六载的书化为飞灰。
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散了。
7
碍于傅言的滔天权势,那些先前将我拒之门外的官员府邸,陆陆续续又开始给我发了帖子。
我挑挑拣拣,最终择了最上方一张大红描金的桃花笺。
长公主府的赏梅宴。
我轻抚着请帖,想着傅言给我传来的消息。笑得意味深长。
柳姑娘,我来喽。
8
我来到长公主府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
昔日闺中密友,个个对我避如蛇蝎,恨不得当场撇清关系。
姜青玉,这么多年,你活得还真像个笑话啊。
我垂下眼帘,无视了所有打量的目光,独自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下一刻,门口处突然喧闹了起来,一袭翠色衣裙的姑娘被一堆人围绕着向着府里走来。
少女扎着高马尾,头上还戴着一根碧色的抹额,说不上多么绝色,但眉宇间有种京城姑娘若缺少的英气,清秀的面容立时鲜活了起来,浑身都透着活力。
她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周围人也都捧着她,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眼神掠过她那根做工精细的抹额。
和我去年花费了一个月时间绣成的那条,真是一模一样。
那一条,我命人快马加鞭,送给了彼时尚在边境的顾未手上。
我想起傅言那张字条:
「顾少将军身边有一女子,自边境带回,二人行为些许密切。」
傅言大概是顾及我的心情,只暗暗提醒,没有说得太过彻底。
而今我却是看得分明,得了我年前送的抹额。
要么是顾未对我这个未婚妻从头到尾无一丝在意,将我的东西也随手赏人;要么,就是两人早就有情,他的东西,她随意处置。
不管哪种情况,我姜青玉,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翠衣少女也看见了我,向着我走了过来。热情爽朗地问道: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孤单吗?」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其他人就已经七嘴八舌说开了。
「柳姑娘你怎么靠近这个女人,多不吉利。」
「她啊,就是最近那个被咱们少将军退婚的。」
「她是出了名的木讷无趣,找她干吗?柳姑娘你和我们玩儿就好了。」
……
诸多恶言传出,我不动声色,盯着翠衣姑娘。
她像是没想到这个情况,急忙转身对着那些小姐摆手:「哎呀,你们别说了,女儿家被退婚,可是天大的事,别戳姜小姐的伤口了。」
而后又对我说:
「姜小姐,她们只是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的。
「还有未哥哥,他性子直,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你造成一些损失,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完,对我深深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问:
「姜小姐,你……不会生气的吧。」
从头到尾,我一言未发,好话歹话都被她们说尽了。
现在的场景看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咬死了退婚的事不放一样。
我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此前我在想,会不会,柳若并不知道顾未有个未婚妻,年少慕艾,喜欢上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这很正常,我不怪她。
可现在看来,她啊,分明清楚得很。
她知道顾未有未婚妻,知道是我姜青玉,更知道,退了婚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一直不出声,柳若便也一直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开始微微颤抖。
周围渐渐有人围了上来,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低声谴责我咄咄逼人。
气氛不断变得紧张。
就在这时,我开口了。
「柳姑娘。
「你可知道,你头上这条抹额,是我绣的?」
柳若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我微微一笑,看来是后一种情况了,早就互生情愫了,瞒着我这个蠢货未婚妻。
「看你脸色,应该是想起来了。不错,这条抹额,是我一年前,绣给远在边疆的顾少将军的。前段时间少将军退婚,双方东西尽皆归还,这条抹额,却出现在了你的头上。看来,一年前,少将军就把它送给你了。」
我只说到了这里。所有异样的目光,却都到了柳若的身上。
人啊,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更遑论京城这些达官贵族,哪个不是在阴谋诡计中浸淫多年的,柳若的这点小伎俩,一旦点明了,顷刻间就成了鄙夷的对象。
毕竟,知道人家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凑上去的姑娘,着实难以收获旁人的尊重。
柳若的脸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一阵黑一阵红的。
边境长大的姑娘,大抵确实嘴笨了些,她急得眼都红了,愣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敢借着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瞪我一眼。
我冲着她笑得温良,眼里明晃晃地嘲讽。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清亮的男声打破了此处诡异的安静。
顾未红衣张扬,剑眉星目,身边也围了一圈人。
众多女子中,他一眼就寻到了柳若,总是蕴着傲气的双眼里,此时像是荡开的春水,满满当当全是心上人的身影。
他疾走过去,却看到柳若微红的眼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谁干的?」
他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众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得罪风头正盛的他。
直到扫到我时,我不闪不避,直直地与他对视。
顾未厌恶地道:「又是你,姜青玉!」
「少将军这话真是让人费解,我可什么都没干。」
顾未将柳若揽进怀里,两人竟是避也不避了。
他冷声呵斥:
「你不必狡辩。我来的时候,若儿在对你鞠躬,你却在冷嘲热讽,给她难堪。你不就是因为我退了你的婚,才来为难若儿的吗?
「我原还有些歉意,但现在看来,像你这样狠毒善妒的无耻之人,这婚真是退对了!」
他一副嫉恶如仇的嘴脸,仿佛我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记忆里青梅竹马萧疏轩举的模样,渐渐模糊,成了眼前这副令人厌憎的样子。
「少将军可有了解事情真相?」
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年前绣给你的抹额,却被柳若戴在了头上,顾未,你可别告诉我,此事你不知情。可若是你知情,就代表着……
「你们二人,早就勾搭成奸!一个婚前私通、无辜退婚,没有半分担当,一个蓄意勾引、不知廉耻,你们二人,到底……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呢?」
我最后一句话,语气放得轻了些,带着纯然的疑惑,可这样,却更能羞辱人。
柳若已经羞愤欲死,头埋在了顾未的怀里不肯出来。
难受吗?受着吧,比起我这些天的遭遇,不过皮毛罢了。
但顾未的表情,却不是想象中的暴怒,而是气愤中带着一丝丝的茫然。
茫然我为什么不似曾经,逆来顺受了。若是我不出声,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和柳若,会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而不是现在异样的眼光里。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清明,理所当然地说: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在边境时身受重伤,是若儿不顾生命危险地救了我。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可那个时候,姜小姐你又在哪儿呢?你在京都里锦衣玉食,哪知边境苦寒。
「我与若儿才是真正懂彼此的人。所以姜小姐,别再拘泥于过去了。你为难若儿的事,我不追究了,你也别揪着退婚的事不放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们彼此放过吧。」
顾未的话说得漂亮,引起很多人的赞同。
与他一起从军的世家子弟纷纷支持。
「顾兄,你和若儿在边境相互扶持,情深义重,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若儿可是好姑娘,咱们边境多少人都得她照顾一二。」
「是啊少将军,若儿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可别被旁人一两句话给蛊惑了,那兄弟可饶不了你。」
顾未笑着捶了他一拳:「要你说,辜负若儿,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他们爽朗、热烈、如骄阳夺目,自动形成别人融不进的小圈子。
周围不少贵女都被那样的气氛吸引,目露向往,窃窃私语。
「原来是救命之恩啊,怪不得少将军要以身相许。」
「人家是在边境做实事,这么一想,姜青玉她,确实心胸狭隘,多思善妒。」
「反正要我是顾少将军,也喜欢能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姑娘。」
……
我像是没听到这些恶言,目光迷离,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啊。
我在护国寺,从山脚到山顶,九百九十阶,一步一叩首,生生跪上寺庙正堂,又跪了三天三夜,求得大师亲手开了光的平安符。
连同那条绣了整整一月的抹额,一道送去了边境。
又拖着伤腿,将这些年经营所得的钱财,同自己所有嫁妆,全数捐与了边境。
事情结束时,我的腿已经快废了。平时不显,可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
多年经营的身家,也一朝散尽。
定下婚约的十年,好似大梦一场,尽是荒唐。
身边人都三五成群地走了,柳若路过我时,在我耳边低声挑衅:「姜青玉,我才是能和顾未携手的人,你无论做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啊,那便不取了吧。
9
闹剧真正终结于长公主到来。
长公主带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来到了宴会,大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揭过了刚刚的事。
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姐姐,也是朝中难得的实权公主,向来是各家权贵攀附的对象。
是以她此次宴会,几乎整个京城的权贵都来了。
众人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宴饮和乐。
宴会过半,长公主突然问道。
「听闻顾家小将军带回来个聪慧的姑娘家,是你的救命恩人?出来让本宫见见。」
柳若越众而出,对着长公主盈盈一拜:「民女柳若,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含笑打量着她,赞道:「钟灵毓秀,又不乏英气,当真是个优秀的姑娘。」
周遭向柳若投去羡慕的目光。这可是长公主的夸赞啊。
长公主又笑着说:
「不只柳姑娘,今日来的千金都是一等一的灵气逼人,衬得我这满园梅花,都失了颜色。本宫听说各家千金都饱读诗书,不如就以梅为题,做一首诗吧。本宫和各位大人来评比。」
贵女们眼睛一亮,燃起了斗志,若是能在这临时诗会上表现上佳,对自己的名声,可是有不少好处。
侍从很快布置好了场地,燃一炷香,梅园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香燃尽,笔停,作品被回收。
上首的长公主与几个官员细细品读。
过了半刻钟,中间的长公主露出惊艳的笑容,折起手中的纸,道:「柳姑娘不愧是边境长大的姑娘,笔下寒梅傲雪凌霜,自有一番峥嵘之气。本宫以为,此次,柳姑娘当得魁首。」
底下一阵小小的惊呼声,我循声望去。
柳若害羞得脸色微红,贵女们纷纷向她投去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不过大多数的眼神,还是敬佩。
我知道,今天过后,原本对柳若出身低微、有些微词的人,也要为她改观。
柳若一时,风头无两。而作为她对照组的我,会再次被拎出来嘲讽。
因为此前,我亦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这样的诗会,头名必然是我。而今被柳若压了一头,众人只会说,幸好顾未慧眼识珠,弃了我而择柳若。
就在这时,一道冷如寒玉的声音传来:「怎样惊艳的诗能让长公主殿下这般惊艳,我也想见识见识。」
我蓦然转身,身姿清俊挺拔的紫衣青年于雪地缓缓走来,零星的梅花被吹落在他发间,霜雪似的容颜,竟添了两分艳色,如仙似妖,勾魂夺魄。
饶是在场的人,几乎都对傅言厌恶至极,也为这样的好颜色走了两分神。
长公主皮笑肉不笑:「傅大人才学旷古绝今,这诗文虽还不错,但也不足以入你的眼。」
傅言不置可否,只言:「入不入得了,看过才知道。」
长公主咬牙,僵持一会儿,终是败下阵来,傅言权势太大,饶是她也忌惮两分。
傅言掠过柳若的诗文,未作评价,转而将案上的所有诗文都快速过了一遍,嘴角划过一缕浅淡的笑意:「看来我这两年太过忙于政事,没想到,京城的才学风向,竟变了这么多。」
他像是真的茫然不解,于是唤来人将这些作品传了下去。
「我倒是觉得,姜家小姐作品最佳,其余十多位小姐,作品都比那位……柳姑娘好得多。」
众人看了作品,脸色各异。
我看了那些诗,轻咳两声。
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在场所有人,只要不是交了白纸的,写得都比柳若好。
因为……柳若写的,根本就是流水账啊!
一朵一朵又一朵,两朵三朵四五朵。
六朵七朵八九朵,满园梅花真好看。
……
五岁稚儿写的,都比这好许多。
众人不敢光明正大笑,只能偷瞥长公主。
长公主脸色彻底挂不住了,狠狠瞪了柳若一眼,拂袖而去。
长公主刚走,下面声音就压不住了。
一句句嘲讽全冒了出来。哦,还夹杂着几句对我才学的夸赞。
柳若头都快低到地底了,顾未连忙从男宾席跑过来安慰她。
他自己在那头也被嘲讽得不轻,还要来安慰柳若,一时间焦头烂额。
我路过他时,他愤怒地质问我:「姜青玉,又是你!」
我停住脚步,轻蔑一笑:
「又是我,我干了什么?
「是我让她写得这么烂的?没那个本事,就别揽瓷器活。你的心上人要是想拔得头筹,这满座姑娘,都别交作品了。」
「还有,」我上下扫了顾未一眼,「顾未,求长公主为你家柳姑娘造势,该夸你深情还是蠢呢?」
言罢不再看他,扭头向着傅言走去。
我向傅言俯身一拜:「大人,您又救了我一次。」
傅言侧开身:「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救命之恩。」
我摇摇头:「若是您不来,今日之事传出去,顾家稍微造势,柳若必要踩着我扬名。我将再次陷进流言蜚语,大人,您知道的,这些可以杀死一个人。」
傅言不再拒绝,可有可无地应了我的道谢。并淡淡提醒了一句:
「我不会次次都能及时赶来,你以后自己注意。」
我回他:「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且……很快就能结束了。」
我幽幽注视着前方相拥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