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巨匠西贝柳斯的音乐时常会自带缺省值被冠以“北欧风”的帽子，给人以冷冽阴郁之感，这一方面源于他属地芬兰的气候，也是他某些代表作所传递出的情绪。一曲《忧郁圆舞曲》把这个足以让人手舞足蹈，喜庆连连的特定音乐体裁变得让人郁郁寡欢。西贝柳斯音乐体内富含的悲剧成分真是妥妥的。

但就像几乎所有传世的交响曲杰作一样，具有一定体量的厚重音乐必然包含着丰沛的情感宣泄，蕴藏着喜怒哀乐的种种滋味。但殊途同归的是，除去极个别以“悲怆”为题的作品，阴郁不会是一统天下的基调，哀愁不会是作品全部的本色。通过调性的不断抗争，和声的层层推进，配器的反复强化，音乐能够展现出从束缚到自由，从黑暗到光明，从踌躇到坚定，从不安到自如的必胜信念。

演出现场

好的音乐如是，好的演奏更是能让好的音乐如虎添翼。5月1日晚，水蓝指挥上海交响乐团献演曲目西贝柳斯专场音乐会，上半场为乐团第二小提琴声部首席竺玟佳担纲独奏的《小提琴协奏曲》，下半场为《第二交响曲》。音乐会让我无论对北欧风还是西贝柳斯都有了全新认识。

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是一部具有非凡意义的作品，因为它是在音乐大赛决赛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一部作品，而且横跨多种赛事类型。芬兰享有盛誉的西贝柳斯小提琴大赛自不必说，这部协奏曲是比赛的规定曲目。有意思的是，该曲目竟然也是不少指挥比赛的必选曲，无疑都在表明这部协奏曲是对独奏和指挥的双重终极考验。

演出现场

水蓝的指挥堪为范本，竺玟佳的表现有始有终。乐队演奏员成为独奏家，需要经历从乐队里到乐队前区区几米距离的位移，从坐姿到站姿体态仰升的蜕变，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巨大的角色转换。因为台下的那一千多双挑剔的眼睛，直播平台前的万众注意力，都会集中投射到独奏家身上，密切关注着装、台风、谢幕的一举一动，顿弓、换弓、换把的一招一式，揉弦、拨弦、运弓的多样花色，每一处细节都会被无情放大和对比。竺玟佳非常专业地把提琴的音孔面向台前，时刻保持与指挥的互动，临危不惧，处惊不乱，展现了强大的心理素质，迈出了扎实的第一步。水蓝为独奏提供了棉花糖般舒适的音罩，恰似“静水照大千”。

人们经常会对这场音乐会两首乐曲开头表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般的田园风光先入为主，忽略其表象之下蕴含的动能。只消听听水蓝棒下的《第二交响曲》第一乐章尾声，就能感受到西贝柳斯音乐的力量。

水蓝将弦乐声部调教得延绵如水，将铜管声部调配得铿锵有力。通过对气口的精准把握，对力度的精确控制，对线条的精致舒展，水蓝突出了西贝柳斯独有的静力和张力，这些在第一乐章中就已浑然天成了。听他的指挥，犹如北风在极寒的冰川上呼啸而过，滚烫的熔岩从地底下冒出缓缓在冰面流淌，啸叫的水气阻挡住视线，冰与火交织而成的荒蛮孕育着岩石、土壤和新生。这是聆听水蓝现场，脑海中时不时迸发的联觉，从未有过。

上海交响乐团的各个声部表现优异，供水蓝驾驭时堪为先进。铜管从弱到强慢慢起伏的渐强功课做足，稳定爆表，效果拉满，让人欲罢不能。风驰电掣的弦乐为铜管的铺张提供了一级方程式赛车般雄浑持久的驱动力。

一场难得的现场体验，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