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
啊——
良迷迷糊糊地醒来,身旁一女子正神色担忧地注视着良。
“没事吧,良。”
耳边传来了女子急切地关照。
“唔——”
脑袋有些沉沉地,良想起来了,先前夜间受了风寒,到现在都依旧浑身无力。
“鸢,现在什么时候了?”
良摇摇脑袋,努力保持清醒。
“太阳刚出头,不算迟,你在歇会吧…我替你熬了药。”
鸢用草铺将良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在一旁端过熬好的草药。
他们此行本来只有二十天的旅程,却因为良的缘故在山中耽搁了近一月了。
明明再走上几十里就到了县城…
良吃力地坐起,鸢坐在一旁,一边吹着勺中滚烫的药水,一边将勺子凑到良的嘴前。
良最初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如今也不再矫情,乖巧地喝着喂过来的药水。
温烫的药水下肚,良只觉胃中温暖,精神也好了几分。
“我还真是没用,这下反倒是拖累你了…”
良看着一旁的鸢,有些歉意地笑笑。
“说什么傻话呢!若是没有良帮忙,我现在早就是一道孤魂野鬼了。”鸢面露不悦,反驳道。
“听话,把药喝了,我们再在这里呆上一天。”
良轻轻点点头,如今他这身体状况,根本走不了几步。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他们本就只准备了二十来天的干粮,只怕如今已不够吃了。
“放心吧,省着点吃还能吃三天。”鸢笑笑,不以为意。
……
怎么还有这么多?良有些疑惑。
他们已经出发快一月了,准备的粮食无论如何也不够再吃三天的。
除非…
良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一旁的鸢。
连日操劳,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疲态。
此外,良还注意到,鸢比起之前要憔悴了许多,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
“你没吃饭?”良有些不可置信。
“啊?…吃…吃了啊…”
良突然开口吓了鸢一跳,她有些局促,一看就在撒谎。
……
“快吃饭!”良强提着精神,催促着鸢。
“可是…”
“我快好了,明天我们一定能出发。”不等鸢说话,良开口道。
“若是明天不行,你把剩余的粮食留下,带着钱先离开,去县镇买了粮食再回来。”
“况且,你若也累倒了,那我俩可真就死定了。”
……
许是认为良说得有理,鸢犹豫了一会,也拿起一块干粮啃了起来。
她确实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良见她吃了东西,便慢悠悠地躺了回去。
他要赶紧养好身子,之前明天可以走路才行。
“良,明天若是到了我亲戚家,你当真要走吗?”
黑暗中,耳边传来鸢低落的话语。
“……”
“是啊,我总要离开的。”
……
“为什么?同我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
……
……
良拔出刀,冷冷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壮汉,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辞别了闯将后,良一行没走多久,就到了解州城下。
解州城门紧闭,良被人兜兜转转,骗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客栈中。
良扫视了一眼一旁看傻了的店伙计,眼神中有杀意流转。
不想居然是个黑客栈。
“大爷饶命!饶命啊…”
壮汉被良制服,瞬间怂了,趴在地上不停讨饶。
“大爷…别杀他…有话好好说…”
先前分明是他们先发难,如今却这副模样,果真是欺软怕硬。
良冷笑一声,手中的刀没有移开分毫。
“住手!”
正当良犹豫着怎么处置这人时,耳边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女声。
一位女子缓缓从客栈的楼上拾级而下。
此女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盘起的发髻证明她已出嫁。
她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腰间绑着浅蓝色的软纱,气质优雅而从容。
……
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是鸢。
缘这一字真是奇妙,昨天还在愁到了解州如何寻找鸢的下落,如今却因城门关闭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良?!”鸢显然也认出了良,惊叫出声。
……
看来确实是鸢。
良收起大刀,看着缓缓走下楼梯的鸢,皱了皱眉头。
“几年不见,如今居然在这里开起黑店来了?”
对于鸢的事情,良知道的不多,仅仅只是有所耳闻。
早年时,良在外游历,途经一家大户人家时,见到一群饥民在屋中欺凌一位少女,良看不下去,出手救下了她,还与她同行过一阵。
这位少女就是鸢。
后来良听说她出嫁了,嫁给了一个开黑当铺的家伙。
良没有责怪她什么,鸢本性不坏,她一个女孩子,在外也是身不由己。
前阵子听说她来了解州,便想着带着琼华她们来她这里,不想是在这里开了家坑人的黑店。
良眼神有些冷漠,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任这个曾经的友人。
“呵…当今世道,小女子我能够活下去已是竭尽全力了…”鸢无奈轻笑,算是默认了良的回答。她美目扫视了一眼躲在良身后的满穗几人,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讽。
“不过…你嘲讽我不做正经生意,自己不也做起人牙子的买卖了?”
……
“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良看了看边上的几个伙计,有些犹豫。
“小张!老牛!你俩带女娃们去后厨弄点吃的,我和良要单独聊一会。”
“好嘞!”
唤作小张的店小二麻溜的应了一声,便要带着满穗几人往后厨去。
几人有些犹豫,躲在良的后面不敢出来。良对她们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放心吧,她就是我们本来要找的人。”
几人见状,也是放心下来,开始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去。
待到几人离开,良在店中一张桌椅前坐下,鸢则在一旁泡着茶水。
良盯着鸢从容的背影,不禁回想起当初与自己一同行路的小女孩。
当初良领着鸢走了半月,最后将她交在了她的远房亲戚手里。
他是鸢的救命恩人,尚在豆蔻年华的鸢对他很是崇拜,看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崇拜。
说起来与现在的琼华有些相似。
“我也要同良爷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昔日那个小女孩的话语仿佛还在良的耳边回响。
……
“鸢……你还是原来的鸢吗?”
沉默了一会,良开口问道。
鸢没有回答,她似乎没有听到良的话一般,眼神专注,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泡茶中。
她将茶水换了一道又一道,良不懂这些,只得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不一会,鸢端着一套茶具,缓缓走到良的身边。
她嘴角带着微笑,不紧不慢地为良满上茶水。
看着鸢优雅自信的面容,良心中也有些感慨。
与幼时相比倒是成长了许多…
“良…尝尝我的茶艺。”
她说着,在良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良的面庞。
良端起茶水,茶水很烫,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清香,他鼻子凑过去,嗅了嗅,然后轻轻抿了一小口。
茶水清甜,口感柔顺,略有些苦涩,良砸砸嘴,见鸢正仔细端详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他知道鸢擅长茶道,此时也不想被人看笑话,绞尽脑汁组织着语言。
对他来说,茶好茶坏都一个样,都不如喝酒来的畅快。
“扑哧—”
鸢见良蹩脚的模仿文人喝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多年没见,良你还是老样子,见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吧,你想拜托我什么事,我了解你,没事你不会来找我的。”
……
良沉默了一会,将琼华几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鸢静静地听完,待良把话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这么说,你想让我帮你处理这些女娃子?”
良点点头。
“你可有好的去处?”
鸢皱起眉头思索,神色有些为难。
良久,她对良竖起两根手指。
“我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一个,是将她们卖去当童养媳,但当童养媳要看命,遇见好的人……那是她们的福分,遇见不好的人…”
“另一个办法呢?”
鸢没有往下说,不过良心知肚明。
“我这里缺点人手,她们也可以留在这里给我打下手。不过…”
鸢停了停,有些为难的看着良。
“不过什么?”良有些着急,赶忙追问。
“我养不起太多女娃,最多两个。”
鸢顿了顿,旋即又笑着对良说道。
“若是你愿意留在店中替我干活,我将她们全部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听到鸢肯收留她们,良嘴角也是挂上一抹笑容。
琼华可以回到自己的亲人那里,满穗是要跟着自己走的,红儿翠儿两个呆在这里正好。
“我自然会叨扰一阵子,不过不会久待。”良停了停,脑海中想起了洛阳那个权势滔天的豚妖。
“鸢,这些小娃子…是洛阳一个大家的货。”
“我不能久待,否则可能会牵连到你。”
“是洛阳哪个大家?”鸢挑了挑眉,问道。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说是花钱买的这些孩子,不会牵连到你的。”
虽然良自认一路行来没露出什么破绽,但这种事情还是小心点好。
“听起来收养这些孩子会有麻烦?”鸢脸上有些不悦。
“是。”良正色道。
……
“扑哧——”
二人对视了一会,鸢掩嘴轻笑起来。
“麻烦便麻烦吧,不过你可记住,到时我可会毫不犹豫的出卖你的。”
“这样便好。”良也轻笑出声。
“如此,还有两个女娃你打算怎么安排?”
“红儿翠儿…就是最小的那两个就辛苦你照顾了。另外两个…我会有所安排。”
鸢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大事谈定,二人之间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
鸢讲着这些年她的经历,良也将遇到满穗等人的故事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鸢自与良一别后,没多久便在亲人的安排下,嫁给了陕州一家开黑当铺的老板家中。
后来,丈夫早早死去,陕州又开始闹荒,鸢便跑到了解州开了家客栈。
期间,鸢所做的一些事情,虽不是伤天害理,却也有些上不了台面。
良静静的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些年他也改变了许多,知道在这世道想要安稳的活下去也不容易。
倒是轮到良讲故事时,鸢的脸上充满了好奇,显然对他的事情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良,你刚才说那两个女孩你另有安排,莫非是准备自己留着当童养媳了?”
“啪!——”
鸢的玩笑话刚说完,客栈内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别乱说!”
良强忍着上去捂住鸢嘴的冲动,急忙反驳。
“琼华我是要替她找找家人!”
“这么说…那另一个女孩子呢?”鸢歪着脑袋,坏笑着注视着良。
……
这下良无法反驳了。
……
“唉——”
鸢见良不再说话,也是知道了答案,她眸子中闪过一抹失落,轻轻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良…你刚刚问我,我还是原来的鸢吗?”
她站在楼梯上,停下了身子。
“良…你说当初我若跟你一同走,又会怎么样呢?”
……
真羡慕你,满穗…
与你不同。
我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今日再见,只惜君旁已有佳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