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新聞 - Yahoo 新聞 ( ) • 2021-05-04 10:04
“饭圈”已经是今天中国不可忽视的存在,其内部的文化与行为方式已经开始广泛地影响到社会其他群体,甚至开始表现在政治进程中。而在主流舆论声音里,“饭圈”却越来越像是一个“问题少年”,包括新华社在内的很多中国官媒都曾经对“饭圈”扰乱秩序、侵犯隐私、网络暴力、数据造假等现象喊出“该管管了”,今年中国“两会”上也有不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提案中涉及饭圈文化,论调也大多是“需要规范”。究竟该如何认识“饭圈”,其产生土壤、对社会的形塑能力将会对中国乃至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多维新闻记者专访了中国青年学者、粉丝文化研究专家孙佳山。本篇为系列采访第一篇(共三篇)。
各类大型唱跳团体选秀节目是中国目前粉丝文化的集中体现。(微博@腾讯视频创造营2021) 各类大型唱跳团体选秀节目是中国目前粉丝文化的集中体现。(微博@腾讯视频创造营2021) 多维:过去一年多来,“饭圈”(粉丝群体)多次成为新闻主角,但大多是以偏负面的形象出现,比如艺人肖战的粉丝举报“同人文学”网站迫使其关闭引发争议,王一博粉丝在豆瓣“养号”胡乱刷分,不少艺人的粉丝群集资向湖南卫视主持人送礼等等。“偶像养成”模式自2010年代中期开始大规模引入大陆,由此出现了与传统追星完全不同的“饭圈”群体,其不断革新的“应援”方式(从最基础的演唱会购票、自制周边产品到接机送机、为偶像投放广告)与线上线下组织分工严密的统一行动,都令主流文化侧目。但类似于肖战粉丝在四川美院门口聚集为偶像庆生,只是为了“弥补偶像当年落榜的遗憾”这样的行为,让越来越多的人感觉看不懂了,“饭圈”似乎与其他群体产生了比以前更为激烈的碰撞。你怎么看“饭圈”那些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如何定义目前“饭圈”与社会主流群体之间的关系?孙佳山:青少年粉丝群体的价值观问题,确实是需要全社会关注的重要议题。一方面,广大青少年应当端正追星的心态,以精神的成长、独立和完善为目的,避免被资本所撬动、裹挟的粉丝经济所绑架;另一方面,从家庭、学校到社会,都应当努力为新一代青少年提供充满包容、尊重的成长环境,尽到各自应尽的义务,而不是对于粉丝文化采取污名化的态度。

需要我们特别重视的是,在社会结构大幅度调整,明星文化的世纪变迁,新媒体文化正在日益主流化的时代语境下,文化治理、社会治理的一些传统治理方式正逐渐失效。商业力量几乎已经渗透到从青少年粉丝群体的情感投射、诉求表达,到线上和线下的各类大规模有组织活动等粉丝文化的所有环节当中,如若听之任之,则存在失衡、失控的巨大社会风险。

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更深刻地理解当前青少年粉丝群体的情感结构、文化经验和自我认知的结构性变化,避免管理手段、方法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应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和方法,抵制、限制、杜绝资本对粉丝文化的过度投机和利用、操纵,科学认识互联网传播规律,规范网络文化秩序,提高用网治网水平,真正有效地引导广大青少年粉丝群体建构起积极、健康、向上的价值观。

只有充分理解这些来自社会深层的结构性变化,才能更深刻地深入到当前青少年粉丝群体价值观取向得以塑形的根源所在。在此基础上,我们应该以更包容的态度和更纵深的视野,引导青年文化、亚文化更好地迸发出20世纪曾有过的先锋性和创造力。过去那些对于青年文化、亚文化理直气壮的物化想象,那些先入为主的鄙夷和忽视,不仅不是可取的、负责任的态度,未来一定还将付出更大的社会代价。

日韩女团与男团是中国粉丝文化的启蒙。(视觉中国) 日韩女团与男团是中国粉丝文化的启蒙。(视觉中国) 多维:普通人对于自己心仪偶像的热情其实在过去几十年中并未发生本质上的改变,上世纪八十年代诗人与摇滚乐手曾是偶像中的主流,而随着港台流行文化的全面渗入,整个华语地区在九十年代以娱乐明星为主要偶像,曾有一个小品《追星族》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年轻人追逐偶像的状态,只不过以今天的“饭圈”标准来看,当时的追星族大多属于“女友粉”,而今天的“饭圈”则有“亲妈粉”、“事业粉”、“CP粉”等诸多不同形态,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也让曾经“生产-接纳”的垂直造星模式变成了“养成”机制。追逐偶像形式与平台空间的变化的背景,则是2010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现代化的因素在各个领域快速蔓延并对原有结构形成冲击,发达地区甚至迅速进入价值标准去中心化的后现代状态,尤其是在文化层面不断进行“我是谁”的探索。你怎么看“饭圈”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联?“饭圈”在中国发生后,近几年来是否呈现出某些新的演变趋势?孙佳山:今天我们所说的粉丝文化、粉丝经济,基本上已经是特指最初发源于日韩,以“偶像养成”为最突出特征,在其发展历程中,越来越强调流量明星与粉丝个体成长的伴生性,并逐渐将粉丝与流量明星的关系打造成“老母亲养儿子”式的反向结构。

这与传统明星文化下“追星族”式的垂直结构,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文化差异。随着这套“偶像养成”的粉丝文化、粉丝经济日渐深入,粉丝集资购买偶像专辑、电影票、向偶像赠送礼物等日韩应援式追星方式也在中国逐渐普及开来。通过百度贴吧、微博、微信群等互联网平台发起的集资应援行为,其影响力、辐射范围和监管难度,远非线下应援活动可比。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中国本土的粉丝经济在不知不觉间日渐崛起,粉丝群体的消费能力越来越强,话语权越来越大。除了常规的追星活动,粉丝在网络上组织了无数个应援站(通过网络聚集的特定粉丝群体),深度参与到明星形象运营的商业活动之中。

在新的粉丝文化结构下,明星和粉丝结成了一荣俱荣的利益情感共同体。前者需要流量数据来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从而获得更多参加演艺活动的机会;而后者为了让自己心仪的明星持续走红,创作更多被他们喜爱的作品,而使尽浑身解数为其冲销量、刷票房、造声势,提高市场指标。尤其是,青少年粉丝在追星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和自我认同感,参与到明星工作、生活中的欲望进一步膨胀,他们的狂热也极易被利用。

在饭圈中,粉丝与偶像的关系已经不止于凝视、仰望,而是强调养成与参与感。(视觉中国) 在饭圈中,粉丝与偶像的关系已经不止于凝视、仰望,而是强调养成与参与感。(视觉中国) 孙佳山: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粉丝文化,是对当下网络文艺治理、文化治理乃至社会治理提出的一个重要挑战。从引导偶像崇拜行为、帮助青少年树立正确价值观的考虑出发,要帮助他们认识到,作为个体不能永远停留在青春期,要不断精神成长,对自己的“爱豆”(Idol)有所辨析,不要把偶像当做精神图腾。同时粉丝偶像也要规范自身的各项行为表现,不要扰乱市场秩序,冲击主流价值观。

由于粉丝经济早已超越了传统明星的演艺活动范畴,使遵循传统分业管理原则的相关政府机构,在监管和执法上,很难做到有的放矢,有关部门理应尽快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对粉丝应援中可能存在的诈骗行为,给出具体的惩治依据和条例,并向受害粉丝尤其是未成年粉丝,提供清晰明确的维权、举报路径和必要的法律保护和援助。我们应更深刻地理解当前粉丝群体的情感结构、文化经验和自我认知的结构性变化,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和方法,抵制资本对粉丝文化的投机、利用、操纵。多维:正好你也提到了“治理”这个词,“饭圈”被诟病最多的是网络暴力频发,特别是去年发生肖战粉丝在四川美院门口的聚集事件后,复旦大学学者沈逸表示需要对“饭圈”进行治理,引发了肖战粉丝与沈逸之间的口水战。有人支持沈逸,认为在民粹主义全球泛滥的背景下,“饭圈”同样存在“极化”的趋势,其非理性的危险能量值得注意;也有人认为把粉丝行为上升到网络空间安全甚至国家安全层面有些太上纲上线了。你对此怎么看?“饭圈”需要被纳入国家治理的范畴吗?基于中国的历史与现实,该如何在多元化与秩序感之间寻求平衡?孙佳山:这其实涉及到青少年粉丝群体的价值观问题,这一点的确是需要全社会关注的重要议题。颜值崇拜、拜金、攀比、网络暴力等,粉丝追星过程中存在的诸多价值观有着严重问题的乱象近年来不断浮出水面。饭圈还创造出成百上千个专用术语,其中不乏“祖安文化”这类低俗语言。而且,一旦有人与特定粉丝群体意见相左,就会出现诉诸人肉搜索、人身攻击、诋毁造谣,甚至线下打架、斗殴等暴力行为。

对于这些乱象,一方面,广大青少年应当端正追星的心态,以精神的成长、独立和完善为目的,避免被资本撬动、裹挟的粉丝经济所绑架;另一方面,从家庭、学校到社会,都应当努力为新一代青少年提供充满包容、尊重的成长环境,尽到各自应尽的义务,而不是对粉丝文化采取污名化的态度。

面对粉丝文化,我们应以更包容的态度和更纵深的视野,积极引导粉丝文化迸发出更大的创造性、更多的正能量。这既是一个长期的文化治理过程,也是移动互联网时代对我国文化治理能力、治理体系的一大历史挑战。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