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军事 ( ) • 2021-11-26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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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提起来他,知道的人都会说一个词:大特务。

没错,他的确是当年国民党军统局数得着的大特务,杀人不眨眼,大魔头一个。

但今天咱们说的是沈醉的另一面,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沈醉居然是个情痴。

一、夫妻分离

军统的几大头目,沈醉是唯一被我军生擒的。

戴笠死后,郑介民、唐纵、毛人凤、沈醉四位大佬,骤然间成为军统局新的权力人物。但唐纵不愿继续在军统掺合,想办法去警察总署当了署长。郑介民斗不过毛人凤,负气而去。后来郑、唐、毛三人都先走一步,跟着蒋介石去了台湾。

沈醉被派到云南处理潜伏和游击事宜,还被封了个中将司令。

沈醉那时还不觉得有啥,把老婆孩子都带到了昆明。不管怎么说,他都有机会带着家人在解放军破城之前,带着妻小坐飞机逃跑。

然而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沈醉智商、情商都是一流,却没料到形势变化太快。他还没展开情报工作,解放军已经快要逼迫昆明。昆明城内人心惶惶,不少人传言卢汉要有所动作。沈醉一看形势不妙,就把妻儿都送上飞机,让他们跑到香港避一避,待这边大事已定,沈醉再去接他们。

沈醉之妻粟燕萍便带着几个儿女去了香港,谁也没想到,此去一别,沈醉竟然与粟燕萍长达32年没见面。

卢汉心向光明,与解放军暗中达成协议,准备起义。解放军方面要求他把昆明的国民党军政大员都劝降了,就算劝不成,也尽可能多地把他们扣留或逮捕,以减少解放云南的阻力。

卢汉如法照做,借当时国民党大佬张群来昆明布置防务之机,把昆明城中的军政要员都召去开会,在会议室把沈醉、李弥、余汉谋(此二人系国民党军在云南的头目,都是军长级的高官)等人都扣留了,向他们晓以大义,要求他们联名签署起义通电。

卢汉这事做得滴水不漏,这帮国民党军政大员都没有带随员来,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不得不签了名。

不过后来还是有部分逃出了昆明,尤其是李弥、余汉谋两人,他们二人透出消息,命令他们的部队围攻昆明城,要求卢汉放出两个军长,卢汉不得已放走了李弥和余汉谋。

沈醉手下的军统特务们全都被隔绝在外,绝无逃跑的可能。后来解放军入城,将沈醉抓走,关到了重庆原国民党开办的中美合作所。再后来,沈醉与宋希濂、徐远举(军统人员)、周养浩(军统人员)等一同被押往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

这一改造就是11年,直到1960年,诚心悔过的沈醉才被人民政府特赦,恢复自由之身。

这11年中,沈醉改造之余,最牵挂的就是爱妻粟燕萍。

二、苦苦思念着雪雪

他对粟燕萍的爱太深了。

粟燕萍当年在军统开设的临澧特训班参加培训,认识了当时担任教官的沈醉。当时她才18岁,漂亮水灵,标准的大美人。有一次特训学员们进行游泳训练,一群女学员不敢下水,粟燕萍带头跳下去,她不识水性,扑腾了几下,很快就沉到水下。沈醉急忙跳下去把粟燕萍救了出来。二人从此有了接触,感情上也有了点朦胧的触动。

后来有一天,粟燕萍找沈醉请假,说父亲病危了。沈醉与她是同乡,正好一道回长沙。一路上两人越聊越投缘,当时沈醉也才24岁,朦胧的感情,只差一个小火星来引燃了。

沈醉顺道送粟燕萍去了她家,粟父老病垂死,见女儿领回来一个潇洒的青年,抓着沈醉的手便说以后就把女儿托付给你了。沈醉也不好明说,便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

粟燕萍父亲病逝后,沈醉以为随口安慰之话作不得数,但男女之间,这种事情是随便不得的。两人本来就你有情我有意,回到临澧特训班后,彼此的好感更加热烈起来。

终于有一天,沈醉向粟燕萍表白了,为她写了首诗:

华灯辉耀映花颜,疑是嫦娥下广寒。

如此风姿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

粟燕萍少女心动,深深为能文能武的沈醉所倾倒,于是也热烈地回了首诗:

年年憔悴损容颜,谁料心寒梦广寒。

幸列门墙成桃李,满庭红白任君看。

任君看……沈醉一看,心都酥了。没过多久,两人就在长沙结婚了。

结婚也有个小情况。当时戴笠定下家规,军统内部人员不能结婚,何况沈醉还吃窝边草娶女学员,传出去不太好听。但沈醉岂是寻常人。他极善于揣摩戴笠的意图,做人做事极得戴笠的欢心,所以他在28岁的年纪就能当上少将。戴笠也乐意玉成美事,对沈醉娶美娇娘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外还帮忙打掩护。

粟燕萍小名雪雪,沈醉一直叫她小名,两人过得蜜里调油琴瑟和谐,婚后两人生了五女一男,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沈醉押到功德林改造后,与外界的消息完全断绝了,特别是妻儿老小都到哪去了,完全不知道。尤其是爱妻雪雪,一个人带着六个孩子,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到底在香港过得怎么样?

沈醉在狱中写日记,平均每三篇就要提到雪雪一次。

我们摘取一段来看看,沈醉对雪雪的思念有多热切:

12月9日,星期日,阴

上午补了一件毛衣,我非常珍爱这件毛衣,因为雪雪穿过它。雪雪在昆明时常把它披在身上,现在我还能想起她披着这件毛衣的姿态。我将永远把它珍贵地保存和使用。……

12月10日,星期一,阴,微雪

昨夜又梦雪雪。这可能是昨天下午穿上她穿过的毛衣时,想到了过去的情况而在脑中有所反映的缘故吧。夜里梦到她,心情上总是舒畅的。

……

昨夜晒在院内的衣裤上积了一小点雪,我轻轻地抚摸着它,这些雪是那么冰凉,而我的心肝雪雪却是那么温暖。温暖的遍体生香,雪雪啊,我何时能再把您拥入怀中尽情地享受您的温暖呢?……

令沈醉没想到的是,他的日记居然救了他一次。事情说起来甚是好笑。沈醉当时不到40岁,身体非常好,阳气旺。他长期思念爱妻,难免春心萌动,晚上跑了马,早上发现了,赶紧趁大家还没起床,满脸通红地跑到洗衣间去冲洗内裤。

当时有个叫董益三的战犯,也是军统特务,他很爱打小报告。沈醉跑出去时,他碰巧看见,于是找管理干部告状,说沈醉不老实,如此这般云云。

那时候的人对这种事都很忌讳,管理干部于是把沈醉叫过来询问, 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沈醉满口喊冤,说我是梦见我老婆才这样,不信你们看我昨天的日记。

管理干部拿来一看,果然是,忍俊不禁地还给了他。

1953年,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宣布了一项新福利,战犯们可以与亲友恢复通信了。

消息一出,喜大普奔。沈醉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旧日朋友们去信,打听雪雪的下落。

可是谈何容易,他旧日的亲朋故旧大多逃到台湾,问来问去,只有旧日老友唐生明(国民党大将唐生智的弟弟)回信说,1951年在香港见过她一面,以后再无来往,她也没留地址。

1960年出狱之后,沈醉仍不死心,他打听到旧日一个朋友丁中江,仍在香港办报,便写信托他打听雪雪的下落。没过多久,雪雪居然来信了!

沈醉接到信时,一看信封落款是“粟燕萍”,等不及回屋,便在传达室大爷面前拆开了信,里面有一张雪雪和儿女们的照片,他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三、既是喜讯也是噩耗

雪雪在信中说了一些情况。

原来1950年时,国民党的《中央日报》曾登过一条假消息,说沈醉在昆明被中共擒获后当即处决。

雪雪悲痛欲绝,独自带着6个儿女在香港辛苦度日。沈醉之母罗裙于1953年在香港病故,雪雪独自一人无力照顾6个儿女,便把长女沈小雪和幼女沈美娟交给沈醉的大哥,让他带回湖南长沙老家照看。后来沈小雪不幸病故,沈美娟现在在长沙七中读书。

得知这一消息,沈醉痛断肝肠,想不到母亲和长女竟然天人永隔,既不得奉孝于亲,又不能护佑爱女。自我检讨,这都是当年做军统特务是杀人犯罪的报应。

但是雪雪的反应却很怪,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她却没留下通信地址。现在居住何处?剩下五个子女怎么样了?都没说。

沈醉是个聪明人,从信中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毕竟11年没见面了,雪雪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处在国民党监控之下,不敢多说?

沈醉又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到长沙,询问幼女沈美娟近年来家人的情况。另一封寄给第二批特赦的战犯夏建勣,他也在长沙,托付他暂时照看一下女儿,并打听一下家人的情况。

谁料女儿还没回信,夏建勣来了封信,几乎把沈醉击溃。

原来雪雪已经改嫁了!

不久,雪雪的第二封信来了,向沈醉告知了一切。

原来雪雪到香港不久后,就收到来自台湾的荣誉证书,国民党说沈醉已被列入所谓的“忠良祠”。国民党方面发了一点点可怜的抚恤金,再也不管了。

雪雪没有经济来源,便拿沈醉给他留下的钱财投资做生意,由于经验缺乏,很快就赔的精光。一个年仅30岁的女人,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香港立得住脚。万般无奈,她改嫁给一个叫唐如山的国民党军团长。

乱世夫妻,而且是半路搭伙,也顾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能互相扶持着过日子就行。这个唐如山倒也实在肯干,办了一个农场,生活也慢慢有了起色。

谁知毛人凤又横插了一杠子,借口保护忠烈后代,强行把雪雪和沈醉在香港的4个孩子全都迁到台湾,并且不准已经改嫁的雪雪去探望。

雪雪大概也猜测到了什么,如果沈醉已亡,照他们的做法,一贯不舍得在阵亡者后代身上费什么功夫的。现在突然把孩子们带走,会是什么目的呢?难道是当作人质?雪雪一想到这个,毕竟沈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不成老天有眼,沈醉还活着?可是她已改嫁,破镜焉能重圆,这十多年,她过得一直很难,突然间知道沈醉尚在,她五味杂陈、内心如煎,并没有比沈醉好到哪里去。

沈醉则在他的《我这三十年》一文中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

这消息真是晴天霹雳,读完信后,我几乎支持不住了!不!我不相信。……爱妻别抱,五内俱焚,我的心上像被人插了尖刀!

可又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

沈醉迁怒于雪雪的新丈夫,可是人家又有什么错呢?当时你沈醉已是个死人了,雪雪根本无法得知你真正的消息,一个弱女子,无力自存于这世上,还为了几个孩子着想,她只有改嫁这一条路。

沈醉给雪雪写了封回信,忍着万分的醋意和痛苦,说:“虽然万箭穿心,但是我无权指责你,更不愿你有任何自责与内疚,因为城悲剧的原因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命运!”

沈醉稍后把小女儿沈美娟接到北京见了一面,这是他入狱十多年来,第一次和亲人相见。沈美娟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红岩》里那个杀不不眨眼大魔头“严醉”。到北京后,沈美娟怯怯地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和传说中的魔头靠近。

直到沈醉带着她在北京故宫、长城游玩了好几天,沈美娟才开心一些,开始和父亲欢声笑语。是啊,天底下哪个孩子不期盼自己父亲的庇佑与慈爱,哪怕他是个罪犯,只要他对自己好,他就是自己的天。

这是沈醉极度痛苦唯一的宽慰。

但沈醉仍不死心,他又多次给雪雪写信,期盼有生之年能再与她见一面。

谁知,自此之后,雪雪虽然每信必回,但是寄回来的不是信,而是吃的穿的。越是这样,沈醉越难以抑制对雪雪的思念,他明知这是破坏雪雪新家庭的行为,可是热血上头之时,又岂是理智能控制的住的?

终于有一天,雪雪回信了。沈醉打开一开,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这是雪雪的新丈夫唐如山写的。大意是,现在农场的工作很心,雪雪没有时间与你见面,待工作稍轻,便会找时机与你见面。

人世间,最容易激起滔天巨恨的,便是情敌之间。

沈醉气得把信撕了个粉碎,要照当年军统时的手段,把这个唐如山拉出去碎尸万段的。

可是如今,十年改造,早已磨去他的戾气。沈醉只能自己在家生闷气,天天躺着不动弹,很少吃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政协文史办的同志们怕他这样下去伤了身体,纷纷来劝他。

后来有一天,有位干部灵机一动,沈醉这不就是没媳妇给闹的嘛,找个新媳妇就解决了。于是给沈醉介绍了一位护士。

这位护士是个40岁没出阁的老姑娘,名叫杜雪洁,人模样也不错,与沈醉正好是个良配。沈醉听了人劝,雪雪既已改嫁,我再娶也不是问题。

正好这位护士叫杜雪洁,名字里还有一个雪字,沈醉一见这个雪字就两眼放光,这真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补偿。

他赶忙给雪雪写了封信,征求她的意见。雪雪得知有此美事,欣慰地回信说:“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沈醉还征求了女儿沈美娟的意见,沈美娟这时也长大了,很体谅父亲的难处,非常支持找个新妈妈。

万事俱备,东风也至,那就成其好事吧。政协的同志帮忙联系,让沈醉和雪雪补办了离婚手续,沈醉便和杜雪洁女士结成夫妻。

后来沈醉又申请把女儿沈美娟调到北京上学,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倒也非常幸福。

四、香港会面

只是沈醉心中的牵挂,始终没有断绝,他多想再见雪雪一面。

当年那个娇俏美丽、温柔可人的娇妻,却被别人拥有,想想总是遗恨。

新妻子杜雪洁虽有想法,但沈醉过去的历史太沉重,家庭旧史也太复杂,毕竟他和雪雪有过6个孩子,这是谁都无法忽略的。杜雪洁有话咽在肚子里,从没跟沈醉计较过什么。

转眼到了80年代,沈醉已是花甲之年。随着改革开放,大陆与香港的交流越来越多,沈美娟想念母亲,几经申请,终于取得了到香港探亲的机会。

沈醉也颇为心动,行将就木,他很想同去见见雪雪,虽然她也已是六十老妪,不复当年的风韵。然而那笔情债,随着岁月的蚀刻,越发疼的锥心刺骨。

杜雪洁知道他有这想法,也没有阻拦。于是沈醉终于定下决心,带女儿一同去香港见了雪雪。

雪雪,粟燕萍,当年名动军统的大美女,见面时已经61岁了,与万万千千老年妇女一样,满脸皱纹,全是岁月艰难的痕迹。

沈醉看见雪雪与唐如山,他心中突突跳个不停,一手握住雪雪,一手握住唐如山。

见面前,沈醉酝酿了很多话,此时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他轻轻地对雪雪说:“我很抱歉,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使你吃苦了。我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孩子们都是你们抚养成人。今天,我是特地来香港向你们道谢的。”

雪雪百感交集,化作热泪千行,她说:“你既能原谅我,那我们以后就做朋友好吧。”

沈醉说:“不,不是做朋友,我们两家原是一家人,你是我妹妹,他(指唐如山)是我弟弟,你们今后都叫我三哥吧。”

这次见面后不久,说也奇怪,沈醉此前积压着的种种郁闷、不甘、痛苦、遗憾,突然间都烟消去散了。

他原本可以在香港住一年,因为签证允许的时长就是一年。他的许多好友说可以帮忙推迟签证时限,让他在香港多待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都明白,多和雪雪见一见。

可是沈醉知道,他多待一天,都多尴尬一天。因此只在香港住了一个月,就返回了北京。

回去之后有段时间,沈醉显得丧魂落魄,杜雪洁虽然是个40未嫁的老姑娘,但感情上的事,她也明白。她只是温言解劝了几句,待沈醉好一点之后,半是取笑半是劝解地说:“你终于死心了吧。”

沈醉无言。

有时沉默代表着默认。

此后沈醉再也不去香港了,反倒是雪雪后来又到北京,看望了一次沈醉和沈美娟。但沈醉明白,那段旧姻缘,已经随着那个时代的远去而远去了。即使雪雪仍在,即使能以兄妹相称,却已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段婚姻中的沈醉和雪雪都已逝去。

剩下的,只是渡尽千帆后的沉静,以及与过去的彻底交割。

沈醉晚年对夫人杜雪洁很好,每次外出开会或参观,总是细心地给妻子带回心爱的衣料或礼物,一次也没忘记过。

1996年3月,82岁的沈醉病逝,与夫人杜雪洁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