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2-01-17 18:01
尼努尔塔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谱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位神祇,有关他的神话传说数量仅次于女神伊南娜。起初他的神职繁多,掌管农业、灌溉、狩猎、律法、抄写和战争等多方面的神力,不过随着两河流域诸王朝的战事兴盛,尼努尔塔作为战神的面貌逐渐被强化,崇尚武力的亚述人对尼努尔塔尤为推崇,亚述国王阿舒尔纳西尔帕二世还为这位战神建造了一座巨大的神庙,把他的崇拜中心从早期的苏美尔尼普尔城搬到了卡尔胡(即现在的尼姆鲁德)。
尼努尔塔常被描绘为一位身负弓箭的英武勇士,有时还会长有一对翅膀,他站立在一头狮身蝎尾的猛兽背上,紧握着他的魔法武器狼牙棒,随时准备进攻。那柄狼牙棒名叫沙鲁尔(Sharur),字面上的意思是“粉碎千军万马”,它会说话,能自己活动,与众神交谈,还能侦测敌情,传递消息。有一回就是这柄狼牙棒传回消息,说高山上的巨石和草木起来攻打平原了。这个故事被记录在一首名叫《卢伽尔-埃》(Lugal-e)的史诗中,那是一部称颂尼努尔塔如何与东部群山里的怪兽交战,并打败怪兽背后巨石家族的武功歌。这个史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尼努尔塔正在尼普尔城的埃库尔神庙里与众神欢宴畅饮,他忠实的狼牙棒沙鲁尔突然报来一条坏消息,说:“高山上的石头和植物推选出一个叫阿扎格(Azag)的可怕武士作头领,起来造平原的反了。”这个阿扎格据说是由天父安和地母启所生,生来就坚硬无比的,一般的刀枪矛斧对它无损秋毫。它为了让子孙遍布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便不断地与群山进行交媾,繁衍出形形色色的各式石头。现在这些石头在阿扎格的鼓动下开始不断地滚下来山来,压垮了平原上的城市。沙鲁尔还提醒尼努尔塔,这次的对手可不像他从前的那些敌人那么好对付:“阿扎格已经控制了埃兰群山的东北部一带城市,还扬言要夺取尼努尔塔的权力和王位!”
这一消息破坏了欢宴的气氛,众神大惊失色,顿时觉得连杯子里的酒都不香了。尼努尔塔却不以为意,整装出发前去迎战,由暴风和火焰为仪仗在前开路,一路铲平山丘,烧毁山林,射死天上的鸟,煮沸河里的鱼,把叛军的先头部队像虫子一样碾死了。
去前方侦察的狼牙棒沙鲁尔这时回报,尼努尔塔的大军即将遭遇阿扎格,忠诚又聪明的狼牙棒还警告他说,尽管尼努尔塔曾经打败过许多怪物,但阿扎格和以往任何一个敌人都不同,“不要贸然带着你的勇士冲进群山,没有同伴,这次你将无法与阿扎格匹敌!”
但尼努尔塔没有听狼牙棒的告诫,轻率地带着大军冲入群山。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阿扎格果然展现了前所未见的破坏力,“它像疯狗一样吠吠咆哮,它像毒蛇一样嘶嘶作响,它的头像巨蟒一样在地上滑动,它把巨石如暴雨般倾泻,它像倒塌的城墙一样砸到尼努尔塔身上;它让山涧的溪水干涸,它把林中的大树拔起,它撕裂了地母的血肉,挖出了深深的地沟;它点燃了芦苇丛,把天空染成血色,就在那一天,就在那一刻,田野上到处都是草木的灰烬,覆盖了整个地平线!”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尼努尔塔退却了,“他溜得比鸟飞得还快”。
看到骄傲的儿子大败溃逃,恩利尔呻吟着,躲在神庙的角落里,阿努纳启诸神蜷缩在壁角处瑟瑟发抖,屋子里充满了畏惧的叹息,就像一群受惊的鸽子紧贴在一起咕咕叫。就在安、恩利尔和许多神祇惊慌失措的时候,沙鲁尔却飞向智慧水神恩启那里求教(也有版本说是向恩利尔求教),恩启建议尼努尔塔不断地用暴雨袭击阿扎格,然后抓住它的肩膀,把长矛插到它的肝里。
得到这一消息,尼努尔塔精神大振,驱使沙鲁尔像暴风骤雨般连续击打阿扎格,像延绵的巨浪一样把阿扎格拍扁了,然后把长矛插入阿扎格肝脏,还狡猾地向下破坏了它的繁殖能力,这样以后它就再也不能为害乡里了。做完这一切,尼努尔塔把腰带和狼牙锤浸在水里,洗去衣服上的血迹,擦了擦额头,在阿扎格尸体上唱起了胜利的赞歌,光荣地返回了苏美尔。
随后,尼努尔塔开始改造各类山石供人类使用,泥板上说,“从前山里的好水并不会流向平原,而是毫无控制地四处乱淌,田野经常被毁坏,人们经常陷入饥荒。”当时的人们还不会修筑沟渠引导底格里斯河的河水,尼努尔塔决定用被他征服的石头来改变这种情况,他组织人们把石块修筑成石坝堵住汹涌的洪流,砌起水渠把群山中四散的湖泊引向平原,用来供养田地里的大麦和果园里的蔬果。
这项伟大的水利工程旷日持久,使尼努尔塔久久不得回家看望母亲宁玛赫(Ninmah),他的母亲很想他,为无法到达的群山哀叹,还说儿子因为忙于公事,都没空回家看自己一眼,还要自己去找他。听了母亲的哀叹,尼努尔塔用敬爱的目光望着她,说,他要把被征服的群山献给母亲:“从今往后,我要让草甸为你提供药草,让山坡为你产出蜂蜜美酒,让山林长满雪松,丝柏,杜松,和菖蒲;让山丘为你带来了甜美的果实,神圣的香水,丰产的牛羊;让山岩为你熔炼铜锡,筛捡金银,给你进贡。”尼努尔塔还请母亲把名字改为宁胡尔萨格(Ninhursaja),意为“群山女王”。
接着尼努尔塔开始第二步计划,他分析了每一种石头,然后逐一安排了它们的用途,对于那些参与山石叛乱,与尼努尔塔为敌的石头,他对它们降下严厉的惩罚:比如对于在深山里与他为敌,拦阻他前进道路的金刚砂,尼努尔塔判处它注定成为碾压的工具,用来破碎其他石头;花岗岩和玄武岩曾构成反对尼努尔塔的防御工事,尼努尔塔判处它注定会被做成金匠的模子;孔雀石曾攻击尼努尔塔的刀剑,被判处注定烈火焚烧;石灰岩曾密谋夺取尼努尔塔的王位,尼努尔塔就指定把它用于泥地上的地基,而且命中注定在水里会很快溶解;对于奸诈的燧石,尼努尔塔惩罚它让野牛的角一碰就碎,还会被铁匠用凿子砸它,被人们撕成一块块;还有许多石头都受到各种处罚。
对于那些在战斗转而支持尼努尔塔,或是没有攻击他的石头,尼努尔塔则给与相应的奖励:比如对倒向自己一方的雪花石膏,他奖励它成为印章的持有者;对支持自己的辉绿岩,尼努尔塔奖励它成为自己神庙中的一座巨型雕像;对没有冒犯自己的天青石和其他珍贵的石头,他也给与了相应的奖励,让他们成为受欢迎的宝石。就这样,通过尼努尔塔的帮助,人类掌握了种种石头的用途,将它们从深山中运到美索不达米亚各城市,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用途。
尼努尔塔在众神中的超高人气和威望不仅来自与阿扎格的战斗,更重要的是,他曾去深山中寻找并战胜了可怕的鸟怪安祖(Anzud),夺回众神命运所系的命运石板,获得了神力和权威的提升。这个神话有一段是用苏美尔语写就的长篇故事,但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流传了下来,里面出场的主要角色除了安祖鸟,尼努尔塔和智慧水神恩启外,还有一只巨大的龟。
对苏美尔的众神来说,命运石板与他们的权力和命运息息相关,拥有命运石板就意味着拥有极大的权力,同时也要承担起重大的责任。命运石板通常由高级男神恩利尔掌管,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交给了水神恩启,由他保管在埃利都的水神庙里。不过命运石板本身并不具备自卫能力,这就给鸟怪安祖以可趁之机。安祖鸟可不是普通的鸟,他头似雄狮,身躯庞大,一叫起来就能令地动山摇,能吓得公牛躲进小山,公马逃进大山,是一种威力无比的怪兽。这一回,他趁恩启不备,偷走了命运石板。记载这个神话的泥板缺失了很大一段,我们无从得知恩启为了夺回命运石板做出过哪些努力,我们只知道后来尼努尔塔出了场,击中了安祖鸟。
然而,安祖鸟告诉尼努尔塔,当他击中自己时,命运石板的神力就立刻重返恩启居住的深渊阿普苏了。尼努尔塔悲叹神力及其所代表的权力的丧失,他也为不能像恩启一样树立威望而悲叹。安祖鸟趁机唆使尼努尔塔去阿普苏找恩启夺权。
恩启盛赞尼努尔塔从安祖鸟那里夺回神力的功绩,并谈到了尼努尔塔将会在众神集会上获得的权力和席位。听闻此言,尼努尔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因为他不满足于恩启的赞美,也不满足于只是在众神集会中获得较好的席位,他想要自己来掌管命运石板。于是他密谋反叛恩启。
然而,黠谋的水神早已猜到尼努尔塔的心思,他命令阿普苏掀起滔天巨浪作为警告,还让自己的使臣伊西穆德(Isimud)去见尼努尔塔。但尼努尔塔气焰嚣张,与伊西穆德一言不合后竟伸手打了使臣一记耳光。这大大超过了恩启能够容忍地限度,盛怒的水神于是用阿普苏的一些软泥捏出了一只大龟,赋予了龟生命,还命令龟用前肢刨出一个深坑。接着,在尼努尔塔咄咄逼人地向恩启进攻时,恩启佯装不敌,逐渐向这个陷阱退去,快到泥坑边缘时,这只大龟突然从恩启身后跳出,一把抓住尼努尔塔,恩启顺势把尼努尔塔推下了深坑。
尼努尔塔在深坑里挣扎了很久,怎么也爬不出来。这期间恩启就站在坑边,看着下面被大龟不断攻击的尼努尔塔讥笑不已:“你这个飞扬跋扈,野心勃勃的家伙,竟然还打算杀我?你是征服过高山,征服过岩石,可是你现在连一只大龟挖出的坑都爬不出来!你还算什么英雄?”幸亏尼努尔塔的母亲听到儿子的呼喊赶过来相救,看到恩启正在折磨自己的儿子,她怒斥恩启忘恩负义,并提醒他,在他过去吃下八棵植物生了大病的时候,是她救了他的命。“你这个吃草的东西,过去是我救了你,现在你也要救我的儿子!”恩启这才出手相救,把倒霉的尼努尔塔从大坑里捞了出来。
在后世的阿卡德语版本中,这个神话有了进一步发展,故事情节也有了许多改编,强化了安祖鸟的战斗力,突出了众神对他的恐惧,好让尼努尔塔打败安祖鸟的功绩显得更加厉害。流传至今的完整版本主要是两种巴比伦版本,因此下面出场的神祇使用的是他们在巴比伦神话中的名字。
风神恩利尔和水神埃阿(相当于苏美尔的恩启)在一次外出旅行中遇到了幼年时期的鸟怪安祖,埃阿说,安祖鸟出生在阿普苏神圣纯洁的圣水、广袤大地的土壤和巍巍群山的岩石中,长大之后很有潜力。他还建议恩利尔收安祖鸟作仆从,养在恩利尔在尼普尔的神庙埃库尔店内做守卫。
安祖鸟在神庙内殿里逐渐长成了一只身形庞大的鹫鸟。每天,他都会看到恩利尔在净水里沐浴,随后穿上神圣长袍,戴上王冠,拿起象征神权的命运石板,走上王座处理天界人间的种种事务。他经常凝视着命运石板,随后又凝视着恩利尔耀眼的长袍王冠,羡慕和嫉妒在他心里暗暗滋长。
安祖的原型可能是一种大型鹫或雕 安祖的原型可能是一种大型鹫或雕
终于有一天,趁着恩利尔摘掉王冠,脱下长袍,把命运石板放在王座上,去清净水中沐浴的机会,安祖一把抓过命运石板,逃往遥远故乡的深山中。一片死寂立刻包围了神庙埃库尔,神庙不再光彩熠熠,众神的祭祀之事再也无法举行,恩利尔也“静止如水”。
众神被召集到神庙埃库尔,天神安努(相当于苏美尔神话中的安)主持了会议,要求众神推举最勇敢、最有能力的那位出马把安祖除掉,夺回命运石板。安努还承诺:“谁能杀死安祖,谁的名字就能传唱千年,流芳百世!”
第一个被众神推举出来的是风暴之神阿达德。安努对阿达德说:“阿达德啊,你力拔千钧,你所向披靡,用你那闪耀的雷霆武器把安祖鸟干掉吧!只要你能战胜他,你将成为我们之中最优秀,最伟大的。你能让我们的圣所得以存在,得以建立,让奉献给你的城镇向四方拓展,领土遍及大地!”但阿达德却为难地回答道:“父神,那安祖鸟的老家,可是陡峭到谁也无法走近,连插足都难的高山!那安祖鸟可是夺得命运石板在手,任何敢反抗他的人,怕是都会被他变成黏土一样的东西哪!”
听了这话,众神吓得不寒而栗。安努呵斥阿达德道:“像你这种人,还是别去啦!”接着诸神又推选安努的爱女伊什塔尔,安努也对女儿说:“强大的伊什塔尔啊,你力大超群,你攻无不克!这件事,就只有交给你才行!”安努接着又许诺了伊什塔尔种种名誉与实际的好处,但伊什塔尔也像她的兄弟阿达德一样推辞了。随后众神又找了伊什塔尔的长子舍拉,但舍拉也因同样的原因坚决拒绝了。
伊什塔尔很能打 伊什塔尔很能打
众神静默了,恐惧令他们个个面色惨白,怀着沉重的心情又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居住在深渊阿普苏里的智慧水神埃阿请来,听取他的意见。埃阿从深渊升起,来到诸神的集会上,向大伙儿保证道:“让我来确定安祖的末日!放心,我定能找出一位消灭安祖的逮捕者!”
听了这话,天神们个个如释重负,眉开眼笑,差点要跪下来吻埃阿的脚,埃阿却在琢磨着该如何说服众神之母宁玛赫(Ninmah)答应让她的儿子尼努尔塔出战。思忖片刻,他对宁玛赫大力夸奖她的儿子道:“你心爱的儿子强大无比,有目共睹,唯有他能使七种恶风作武器,唯有他能克敌制胜!神母宁玛赫啊,请让你的魁梧矫健的尼努尔塔出征吧!”
宁玛赫同意了,她说服爱子去夺回命运石板,并给了他这次行动的详细指示,还命令他一得到命运石板就马上返程交还给恩利尔,最后宁玛赫还鼓励他:“为了我,为了我所生的诸神,你定要使用七种恶风将安祖鸟抓住,斩断他的咽喉,将命运石板取回。无数的城市都将为你献上祭品,你的名字将会在诸神中传颂。”
尼努尔塔不需要更多的鼓励了,他径直朝安祖鸟所在的山峰进发,不等进入山腹就远远望见了他的敌手,因为大权在握的安祖鸟脸上放出了光,使阴暗的群山亮如白昼。安祖则轻蔑地表示,他夺得了众神的一切,连大名鼎鼎的神都不是自己的对手,黄毛小儿尼努尔塔应该想想清楚他来这儿能干嘛?
两位神祇展开了激烈的交战,诸神也都在帮忙,尤其是暴风神阿达德使雷声隆隆,让安祖感到心惊胆颤,尼努尔塔趁机挽起弓箭对准安祖连射数箭,但安祖手中有命运石板,他念着咒语将箭矢击得粉碎。尼努尔塔在第一回合大败,十分狼狈。
闻此情景,埃阿赶紧让信使给尼努尔塔捎去消息,让他用强风专吹安祖鸟的翅膀,用长矛砍掉安祖鸟的翅膀,“让安祖的羽毛如蝴蝶般飘摇落下,让他的翅膀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抓住他的脖子,砍掉他的脑袋!”尼努尔塔精神大振,反复默念母亲宁玛赫的指示,遵照埃阿的建议将七种恶风加了缰绳,拴在战车上冲向安祖。顿时只见天昏地暗,大地震动,狂暴的烈风聚成一股击中了安祖,把它吹得像掉毛秃鹫,巨大的双翼也被风掀掉,吹得不知所终了。尼努尔塔毁灭了安祖的老巢,取回了命运石板,带着安祖的羽毛凯旋。农神达甘(Dagan)向诸神汇报了这个好消息,并详细叙述了尼努尔塔的功绩。之后尼努尔塔被召见,恩利尔根据之前的承诺,授予尼努尔塔在众神大会上应有的席位和权力。
这个神话的另一个版本说,恩利尔派遣信使比尔杜(Birdu)去召见尼努尔塔来众神会议,但尼努尔塔拒绝把命运石板还给恩利尔,因为他想要自己拥有至高的权力。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尼努尔塔还是把命运石板还给了恩利尔,为自己获得了尊贵的地位和良好的声誉,成为一名受人欢迎的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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