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头条 ( ) • 2022-06-25 08:43

黑足月球猫:只有光着脚踩在月球上的时候才能看到。

透明斑马:非洲的马孔多人相信,透明斑马身上的透明条纹是保护灵魂的栅栏。

蜉蝣鲸:日出而生,日落而死。 出生的时候有一座山峰那么大,每分钟都在变小变轻, 死去的时候像一只小小的蜉蝣虫。

勺子熊:勺子熊随身带着自己的勺子,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一旦发现好看的书,就立刻掏出勺子挖一勺尝尝。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在最新出版的《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一书中,范晔在《动物手册》部分构想了透明斑马、板凳虎、天气浴豹、时间熊、火山兔子等40多种奇奇怪怪的动物,就它们的习性和特点写了简介,并为它们编了拉丁文名字;在《看不见的小猫和其他故事》部分,范晔从月台上偶然遇到的一只没有尾巴但一直在舔爪子的小猫写起,讲述着关于动物的各种离奇又可爱的故事,有时是一段随意的对话,有时则完全是汪洋恣肆不知所终的漫谈。

呼噜夜莺是地球上所有失眠者的好朋友、橡皮象用身体帮橡皮人擦掉一生中后悔羞愧的事、以为疼痛是温暖的一部分的簇拥在一起的刺鼠……范晔将人心灵里的孤独、忧伤、温柔都被投射到一个个古怪的动物身上,也展现了不同的情绪遭遇不同的生命样态时可以释放出怎样的声音。

正如马尔克斯因为心中的一副画面——一个老爷爷牵着一个小孩子去看冰的背影——而写下《百年孤独》,范晔也因为很多年前偶然看到的画面而写下这些关于动物的故事,“十八年前,我在墨西哥动物园看到草丛边的小兔子好像按照某种规律一样隔着一定距离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不打招呼,但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默契。这个小小的图景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我想到这些兔子之间会不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由此,我写下《火山兔子》的故事。”而“照相虎”的故事,则来源于某动物园为了方便让老虎和人合影,把老虎的牙和爪子拔掉,这个故事让范晔觉得非常难过。由此,《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是人和动物的一种和解与一种心理上的补偿。

董启章认为,范晔的小故事每一篇都是一次令人惊奇的小旅程。起点往往是一种动物和它不寻常属性的连接,例如“时间熊”“镜子虎”或“方糖鲸”,然后顺着看似不合逻辑的联想方式,不断拓展意义的边界。既似是孩童无心的游戏,也似是成人有意的思辨。说到底,都是关于生命中的温柔、伤害、孤寂和相认。

最近,澎湃新闻专访了范晔,我们一起聊了聊幻想文学以及神奇动物。

范晔“谁还没有过一点点创造世界的冲动呢”

澎湃新闻:之前你和梁永安的一场线上分享中用了“幻想文学的治愈力”这个标题,你的新书简介也称这是一部“幻想文学作品”,对于很多读者来讲,对于什么是“幻想文学”或许还不是很熟悉,你可以介绍一下“幻想文学”这种体裁吗?

范晔:我也不确定这本书算不算幻想文学,也不确定幻想文学能不能算一种“体裁”。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读茨维坦·托多罗夫(Tzvetan Todorov)的《幻想文学导论》或者河合隼雄的《读幻想文学》。我肯定说不了那么好。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位北美学者,把“魔幻现实主义”定义成“幻想与现实的混合物”,后来被批评大而无当,因为说到底所有的文学都可说是幻想与现实的混合。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我的这些文字,也是幻想文学。

以前做西语文学的时候,看了一些作家访谈,常见的回答就是:我也不知道。当时作为读者,感觉这个作者有点儿傲娇。但现在自己成了作者,才发现也未必是傲娇,真的是要说的能说的该说的东西都已经在作品里。

澎湃新闻:我们也会发现在近些年出版的书中也有这样一个趋势——很多书喜欢以“百科全书”“图鉴”等为名,但是却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严谨的、学科化专业化的,比如《都市传说百科全书》《妖怪大全》《博物学家的神秘动物图鉴》《超自然变形动物图鉴》,对以严谨为主要特征的科普类题材的形式进行戏仿,并填充以天马行空的内容,你怎样看待这种趋势?

范晔:我写的时候并没想这么多。这是不是一种趋势我也不确定。我想是好事。说到底,谁还没有过一点点创造世界的冲动呢?

澎湃新闻:和上一个问题一起,在《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中的第一部分“动物手册”中,你也按照现代动物学的“目、科、属、种”的归类方法,虚构了板凳虎、天气浴豹、时间熊等40多种动物,还为它们设计了拉丁文名字。你可以结合自己具体的写作(具体到某一类、某一个动物的命名)谈谈为什么用这样一种形式和希望这种形式给读者带来怎样的体验吗?

范晔:就是觉得好玩。我喜欢看一些有关动物的书,后来也喜欢收集一点儿动物手册类的书,比如《中国鸟类观察手册》《智利鸟类大全》《世界野生猫科动物》,最近刚下单了一本众筹的《中国大猫》。因为翻译文学作品需要,也备了几本《世界兽类名称(拉汉英对照)》这样的工具书。命名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迷人的写作。

《博物学家的神秘动物图鉴》“就是这个意思,以及其他很多意思”

澎湃新闻:进入到具体的写作,你谈到,很多动物或许都存在一个现实的原型,比如火山兔子,是十八年前,你在墨西哥动物园看到草丛边的小兔子好像按照某种规律一样隔着一定距离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不打招呼,但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默契,由此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受。还有类似故事可以分享吗?比如是在怎样的情境下看到某种动物的状态或者激发了某种体验而写下某一动物。

范晔:动物手册最后一个,顺理成章地叫做尾巴。之所以成了云尾巴,可能因为我在西班牙南方古城格拉纳达客居的几年中,有一段时间住在临街的二楼,下楼不远的地方有家小酒吧,名叫云尾巴,应该是一首歌的歌名。

还有晕梦狐。我们家有两只猫,它们坐车的时候也会晕然后还吐,挺可怜的。我自己时不常会梦见自己在眩晕中不断下坠,每次都吓得够呛。所以除了晕车晕船,还可能因为梦境而眩晕。当然这个特点也可以安在熊身上,但我选的是狐狸。因为有谐音会比较好玩,上中学的时候我看过一个德国作家写的小说,情节不记得,但名字记得很清楚,就叫《茵梦湖》,所以这里选择了狐狸,一种会因梦而晕的狐狸,就像别人晕车一样,它做梦会晕:晕梦狐。

澎湃新闻:有一本动物漫画书很有名,叫《你今天真好看》,作者会根据动物的习性来延展出故事,比如鳄鱼因为嘴巴很长,手很短而导致无法拥抱、鲸鱼头顶上的呼吸孔上落了一只小鸟,鲸鱼大呼“透不过气”,这些都基于动物本身的特点加以延伸,读者会觉得很有趣,同时也“很合理”,但是我注意到你的故事中其实脱离了动物本身的具体性,比如“笼马”“磁铁犀牛”“琥珀象”“寂静熊”能让想象没有束缚并脱离了思维惯性和已经有的经验其实并不容易,你可以谈一下你怎样去脱离这种关于动物的惯有经验吗?

还有一点,尤其是中国的故事,总是强调一种寓言性,一个故事好像总是象征些什么才合理,比如最早期的动物寓言——黔驴技穷、狐假虎威等等,在读故事时,我也总难免带着一种想要寻找到什么的心理预设,比如生活在塔上造船的“塔熊”和“乌托邦兔”,还有“照相虎”,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完全是想多了或者将一种原本该是很单纯很愉悦的心理体验枯燥化了。和上一个问题同样的,人好像学到越多、了解越多,就越难以在阅读和写作中保持一种纯然、天真的状态,也就很难并不为了隐喻什么而写下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是否也为此焦虑并想努力克服过?

范晔:寓言也不是中国特有的,在这一点也是“东海西海,心理攸同”。我们上课的时候讲西班牙文学史,也会提到中世纪的寓言文学,或者叫寓意文学。这里的寓言可以是《伊索寓言》一路的,比如《卢卡诺尔伯爵》式的fable/fábula, 也可以是《圣母奇迹》式的allegory/alegoría。前者往往在结尾加一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何如何;后者会清清楚楚地解密,告诉你A=B。

当然我这些文字不是寓言,没有预定的、唯一的标准答案:A不一定等于B,A也可能等于B, 等于C,等于N,或者A就是A。据说有人问诗人洛尔迦某句诗想说明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回答:就是这个意思。以及其他很多意思。如果有人从这本小书里读出来很多意思,我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你今天真好看》有人因字词受伤,就有人因字词痊愈

澎湃新闻:在后记中你也分享到,故事中情感浓度太高、内心的东西暴露很多,的确在更多的动物故事中读到的都是一种心灵和情感状态——悲伤的、愉快的、寥落的、沉静的,所以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先有了一种情绪,再找一个动物的对应物呢?以及,你的这种“害怕暴露很多情感”的状态好像是现在的一种很普遍的情感状态,比如在语言上发生的改变:越来越多的缩略词、拼音代称、某一个被普及的段子中被提取出来的表达一种情绪的短语,一种马上风行、但更可能被很快抛弃的流行语汇在更多语境被使用时,其实就是作为一种将情绪和态度强行纳入其中的“安全词”,其中传达出的使用者的立场显得有些独特、并不安全准确,但因为普及而变得安全,你对此是怎样的感受呢?

范晔:这个“安全词”的说法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还真没想过。让我想起谍战片里的“安全屋”。我以后试试能不能写一个“安全词”的故事,暂时就叫《安全熊》吧。

澎湃新闻:也可以引申到,提到这本书时,读者评价最多的就是“治愈”,你怎样理解“治愈”这个词呢?以及为什么我们会不断强调治愈这种情绪呢?

范晔:治愈的前提是受伤吧?这个或许可以做一些社会学人类学的考察,当然也轮不到我。

我倒是想起一个西班牙语里的词letraherido,字面意思就是“因词受伤”,引申为对文学有超常热情的人。既然有人因字词受伤,那么就应该有人因字词痊愈?不妨就把这本小书当作一个圆筒冰激凌,有没有“疗效”不敢说,不过要是赶上郁闷的热天,或许有那么一丝丝的凉与甜。

澎湃新闻:比较有趣的一点是我们现在似乎不需要文字也可以轻易地把感情交付给一个可爱的形象,比如不会讲话的虚构偶像玲娜贝尔、吉祥物冰墩墩,比如突然就爆火的肯德基套餐送的一只可达鸭,好像越是沉默的、状态稳定的形象越能承载我们脆弱的、容易坍塌的情感,你会觉得在创造一种名为可爱的、治愈的东西时,具象的形象会比文字更有效吗?

范晔:很有意思的观点,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工具和玩具目前就只有文字。

澎湃新闻:这也可以结合到顾湘的配图,可以以具体的例子谈谈她怎样呈现你描述中动物的形象吗?或者她的呈现是否贴切?

范晔:呈现或许不是最合适的说法,理想的文图关系应该是互相生成,互相成就。我觉得顾湘的画有些时候创造了我意想不到的场景和很难具象化的细节(比如兔子一样的小行星,板凳虎上的小橘猫,讶蓝熊与青花仕女,莫兰迪风的不动熊……当然还有婴河马,我们一度纠结了半天要不要用这张当封面)。我代表所有的时间熊和其他熊感谢她。

板凳虎澎湃新闻:还是不免要问到,你一直从事的翻译工作和对拉美文学的研究是否对于你写下这些幻想故事有所裨益?比如透明斑马的简介中,你也谈到,非洲的马孔多人相信,以及这些故事并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写出,你或许也经历着“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孩子去看冰的背影”的这种因为时间的绵延对印象修改、让具体变形的经历。

范晔:应该有影响……吧?不过这种影响我自己很难剖析(不排除懒的因素,自我分析有时候也难免无聊……也往往不可信)。至于马孔多,确实有人认为《百年孤独》中的Macondo有可能源自非洲的马孔多人,当然其他可能也有(比如一种树的名字,作者家乡附近的某庄园的名字),“透明斑马”这里就算是略带自嘲的恶趣味吧?

《透明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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