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2-08-09 15:12
+++新日行动已经准备就绪,等待你们的到来+++
+++丰收行动已经准备进入下一阶段+++
+++唯有狂人得以真正地成功+++
离开亚空间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只隐形的大手给囫囵翻了个个儿。就像是全身被拆散以后又在实体宇宙里拼起来。脑子里会闪过出生和死亡的画面,全都在瞬间出现又消失。我听很多其他士兵和旅行者这样添油加醋的描述。这些说法都算对,但不完全对,因为真实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事实上,离开亚空间基本没啥感觉。你的脑子里会有一小股压力,然后是一种放松下来的感觉,就像是刚刚扎了针兴奋剂那种感觉。心情略微轻松一些,呼吸顺畅一些。至少,我一直是这种感觉,而且其他人也没说过更符合的说法。不过,还有可能你都不会注意到;这都是在你脑子里发生的。每次我回到现实宇宙都会松一口气,因为这里比另一边安全太多了。在最近这种情况下更是如此,因为每一次退出亚空间都是下一场浴血恶战的序幕。
我和剩下的二十几个最后机会者一起站在右舷的上层走道里。右侧的窗户一直延伸出去几百米。内侧镶着木的墙壁立在另一边,中间留出了三十米宽的空间,能让我们在里面前后奔跑,但这毫无装饰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角落或者缝隙。走廊只有两边各有一扇门,每一道们都有一队荷枪实弹的安保守护。我们被密封起来,不被外人所见,就像上校想要的那样。从亚空间退出的时候我们很幸运地正在训练。舷窗上的遮光板纷纷嘎吱作响地退开,在远方出现了一颗蓝星。我们还没有近到能看见任何世界,我们还需要用普通的等离子引擎开进星系内。
保罗走到我旁边,汗水从他的身体上滴下。
“我们到哪儿了?”他问,用还完好的右手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
“一点头绪都没有,”我重重地耸了一下肩。我瞥见了站在门口盯着我们的海军的眼睛。他朝我们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一半是自信,一半是紧张。别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好像有种高高在上的反角,但那眼神并不相配。他在我面前停下之前又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其他安保是否在附近。
“你想怎样?”他问,嘴唇好像是在对一滩脏东西说话一样拧着。
“只是想知道我们在哪儿,”我对他笑了一下。我的心情还不错,可能主要原因是我们从亚空间出来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所以我今天不打算让海军毁了我的心情。
“我们现在到了XV/108号星系,”他微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哦是这样啊,”保罗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往海军军官那里靠了过去。“XV/108号星系?那不就是在XV/109号旁边嘛。我听说过。”
“你听说过?”中尉问到,把身子站直了,很明显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当然听说过,”保罗说,声音毫无波动,脸上满是真诚。“我听说这个地方全是格洛兽。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格洛兽牧场。有人说这里的人非常喜欢格洛兽,甚至喜欢到和它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还和它们生了孩子。”
“真的?”中尉问,那张圆润的小脸上现在充满了嫌恶。
“真的,”保罗继续说,趁着海军不注意向我调皮地瞥了一眼。“说起来,看着你这样,你确定你不是你爸那个单身老汉和一只格洛兽整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的父亲是——”他在意识到保罗在说什么以前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这可恶的刑事犯人渣!谢法会知道这句侮辱的!”
“你要叫他谢法上校,格洛兽宝宝,”保罗说,突然认真了起来,盯着这个中尉。“你们海军给我记好了。”
“是吗,步兵?”中尉骂了回来,朝我们靠近了一步。“在鞭子把你的背抽开的时候,你给我记好这样抽你的是海军的莱特林!”
这句说完,他向后转走开了,那双高跟海军军靴在木地板上踩出响亮的声音。保罗和我大笑起来,我看见他的肩膀绷地更紧了。我们不能自已地笑了好几分钟——我每次看保罗都能想起他那张单纯的脸和中尉愤怒的样子。
“还是没问到个名字,”保罗在平静下来后说,向着最近的舷窗向外看去,在比他还高出十几米的拱形窗户外的黑暗中更显苍白。
“这是挺让人心烦的,”我同意道,走到他的旁边。“就算是最新发现的星系一般都会有个名字,甚至是发现它的船或者人的名字也行。”
“没名字,没名字……”保罗念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来看向我,他的手和钩子像个军官似的背在身后。“我有个想法。没有名字或许意味着这是一个死了的星系,没有有生命的世界,对吧?”
“有可能,”我说,但不能确定。和保罗这种在忠嗣学院受过教育的人不同,我学到的知识更多的是如何使用激光车床和怎么用曲柄招架一记斧头挥砍。
“而在一个死掉的星系里建立刑罚殖民地真是太合适了……”他说,重新看向窗户,这次兴致更大了一些。
“你觉得他们要把我们扔下?”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当然不会,”他说,还看着窗外。“但我们可能会有新人了,这很合理。”
“我懂了,”我说,靠在舷窗厚重的玻璃上。“已经两年半了,我们一个新兵都没见着。”
“或许他把我们凑近一个大排就是在给新人腾地方,”保罗说,露出深思的表情。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难道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指挥新人的小队和排不是更好吗?”
“然后把我们的把戏全都教给他们?”他笑了一声。“上校才不会这么傻呢。”
一个安保过来让我们不要站着继续运动,所以我们又沿着走廊慢跑了一会儿。我们说起了如果能从最后机会者里逃出去要做什么,突然一个人打断了我们。
“凯奇中尉!”一个巨大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让我下意识地立正,以前的行进训练让我对这么有权威的声音不得不做出反应。
“妈的,是上校,”保罗低声嘶嘶说,在我左边停下。“那个混账海军把我们给告了。”
上校走到我们身后。我能听到他缓慢,自信的脚步踩在地板上。
“向后转,士兵,”他说,我们两个人立马整齐划一地转过身,直觉接管了行动。
“长官,如果是海军中尉那件事的话——”我开始给自己辩解,但他用手简洁有力地挥下打断了我,他的金鹰徽因为动作摇晃起来。
“私底下说,”他安静地说,靠过来和我们面对面。“我不在乎帝国海军怎么看你们。那一定不会比我对你们的看法更糟。”
我们安静地站在那里,他锐利地看了看我们两个。他轻咳一声清开喉咙,重新站直了。
“凯奇,”他对我说,看向走廊里其他的最后机会者。“锻炼结束后会有人把你押送到我的房间参加下一次任务的简报。”
“是,长官!”我大声回答,保持着表情平静,但心里却想跪到地上用头去撞地板。我在上一个小时从脱离亚空间里感受到的放松情绪完全消失,肌肉和骨头又紧张起来。我们还是来这里打仗的。没有新兵,没有补员。只有另一场血腥的战斗。或许就是送死。好吧,这就是最后机会者的命。我们只剩下这条路了。
安保礼貌地在包漆的门上敲了敲,随后打开,用散弹枪的枪口示意我进去。我跨步而入,就像曾经十几次那样,站地笔直,擦亮了的靴子陷进地毯里。我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走廊里安保也立正了,靴子在地上踩出响亮的声音。
上校从他巨大的桌子后抬头看了看,然后又埋头看向面前的数据板,几乎瞬间就忘记了我的存在。他把拇指按在数据板边上的身份认证锁上,发出出一阵嗡嗡声,我能听出来那是“抹除”程序在运行。他小心地把机器放在桌上离我更近的那一边摆正,然后再次看向我的方向。
“稍息,”他站了起来开始在那张高背椅后踱了几步,两手背在身后。我突然发现这是保罗之前模仿的样子,强忍着没笑出来。他停下脚步用锐利的眼睛看向我,我咽了口口水,片刻间以为他能看透我的想法。
“泰伦,凯奇,”他突然说了一句,继续踱着步,又把眼睛移到了地上。
“它们……它们怎么了,长官?”过了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他是在等我说些什么,便开口问到。
“它们可能在这个星系,”他告诉我,但还是没有看我,不过他的姿态让我不知怎的觉得他依然把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或许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了,”我大胆地说,希望着我们或许是来得太晚了,已经错过了战斗。
“可能是这样,凯奇,”他慢慢说道,停了下来看着我。“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为什么第三个世界上的通讯信息断开了。我们怀疑克拉肯虫巢舰队的一小支侦查舰队正在前往这里。”
他转身回到桌子前拿起一份透明的终端报告,我不禁开始想“我们”是在说谁。据我所知,我们基本上就是在银河的这片地方到处晃荡,碰到什么战场就进去打。我从来没听说过上校的上级是谁,或者他到底有没有上级。
“你还记得这批最后机会者的第一场战斗吗?”他突然问道,重新坐了下来,和刚才相比放松了一些。
“当然记得,长官,”我立刻回答,想着他说的“这批最后机会者”是什么意思。“我永远都忘不了伊查四号星。我希望我能忘掉,我也试过去忘记,但我永远都记得。”
他哼了一声断开话头,把透明的文件递给了我。那上面画着线条和圆圈,是某种星图。小字写在一条贯穿始终的弧线和其他线条的交叉点上,但我完全看不懂那写的是什么鸟语。我不解地看了上校一眼,让他意识到我完全不知道我拿着的是什么。
“看来当时保卫伊查四号星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他沉重地说,把数据从我手里抽走放进桌子中间的一个羊皮纸信封里。
“救下一千九百亿人不是件好事吗,长官?”我问,对上校在暗指的事情感到惊讶。
“如果这让另外五千亿人死了的话,那是的。”他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警告我不要继续往下想。
“五千亿人,长官?”我问,对上校在说的事情感到了完全的惊讶和不确定。
“在我们击溃攻击伊查四号的泰伦舰队的时候,它的一大部分并没有被毁灭,”他告诉我,把手肘支在了磨得锃亮的大理石桌子上,穿着黑手套的手叠在一起。“那支克拉肯舰队只是被打散了。其中的大部分在泰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我们找到摧毁了。但是,我们相信攻击伊查四号的一大部分幸存者重新组成了一个舰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它们具体的走向无法确定,但监视站和巡逻船的报告显示它们很有可能直接开进了现在这个星区的中心——提丰星区。如果我们让它们攻下伊查四号,我们或许能聚集起更好的防御把泰伦完全摧毁,而不是把它们打散又重新集合,在太迟之前都不能确定它们的位置。”
“所以我们没有失去一个星球,却有可能失去一整个提丰星区?”我问,终于明白了上校想说的事情。“那里的五千亿人都有可能会死?”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知道这支虫巢舰队的走向很重要了吗?”他问,骨瘦如柴的脸上是一个坚定的表情。
“清楚明白,长官,”我回答,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想象在脑子里天翻地覆。人多到我都不能想象。这比一个巢都的人,一整个巢都世界的人都要多出太多。五千亿人,如果泰伦不被阻止,都会被那丑陋无情的异形吞噬。
这次的梦稍微有些不一样:我们在保护一座自己的工厂,攻击我们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无形绿人。他们在冲锋的时候对我嘶吼,模糊的类人形身体不停变幻,上面披着像是鳞片的东西。
附近的一个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瞥见一个阴影笼罩在身上。在我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压到了我的脸上捂住了嘴和鼻子,想要闷死我。我本能地挥手反击,但拳头落了空,肚子上又挨了重重的一下,肺里本就不多的空气被完全压了出来。我又无助地挣扎了一秒;我能听到那另一个人在重重地喘着气,感觉到了他压着我的体温。盖在脸上的布上沾着陈旧的汗味,让我更加恶心。
突然我身上的重量离开了,随后是一声惊叫。我把脸上的那东西扔开,发现那是一件衬衫,抬头看见了洛里斯。他身后是克罗宁,一只袜子缠在叛徒的喉咙上,上面还打了个结压住他的气管。曾经的中尉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帝皇终将完成复仇,圣达菲斯提斯如是说,”克罗宁笑道,更加攥紧了自制的扼绳,把洛里斯背朝后拉倒在地上。克罗宁俯到洛里斯的肩膀上方,进一步拉紧袜子,咬住他的耳朵,血从他和洛里斯的脸上流下,他还在笑着看着我。洛里斯的脸已经变蓝了,眼睛从厚重的黑眼圈里突了出来。我挣扎着站起来,脑袋还有些眩晕。
“把他放开,克罗宁。”我说,颤抖着向他们走了一步。如果克罗宁把洛里斯杀了他也会被处死,可能还得搭上我的性命。上校以前就下过这种命令;他不会手软的。
“帝皇对生性仁慈之人的赞美将万古流芳。”他回答,消瘦的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舔着嘴唇上的血。
“放手,”我安静地说。克罗宁又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松手让洛里斯瘫软在地上,喘着气捂着自己的喉咙。我用脚把他翻过来,一只脚踩在胸口上,把他无力抵抗的身体钉在地上。我靠过去,交叠起双手放在膝上。继续往他饱受摧残的胸口上施力。
“你还没赎完罪呢,要死还早着呢,”我嘶嘶地对他低声说。“而到你真死的时候,我会是下手的那个。”
“这不是个好主意,”林斯格说,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从水壶里喝了一口。我们正坐在丛林的泥里,在行军中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周围的树叶间都是鸟儿穿梭飞旋的鸣叫声。大拇指大小的苍蝇飘飞而过,我扇走停在我手臂上的一只。谁知道它们可能带着什么疾病呢。其他昆虫扇着颜色鲜亮的翅膀飞过,还有一只比我的脚掌还大的甲虫爬向这条三米宽小径的另一边。空气非常闷热,水汽和从我身上到处析出的汗让我烦躁不安。
“什么不是好主意?”我带着一个酸楚的表情纹。“是走过这片绿色地狱,慢慢地被苍蝇吃掉,泡在自己的汗里还是被闷死?我觉得这些主意都太棒了。”
“不,不是这些,”他说,挥了挥手。“我是说走这条小路不是个好主意。”
“找到这条路是我们踏上这个被帝皇唾弃的丛林世界后遇上的唯一一件好事儿,”我苦涩地告诉他,脱下右脚的靴子按摩着酸痛的脚。“这肯定比砍开树丛开路要好得多了。我们已经死了八个人,时间还只过了十五个小时!在沼泽里淹死,掉到暗坑里,被松针毒死,染上红眼病和霍乱,蛇和鸟还来咬我们。得罗肯他妈的被一只沼泽鼠咬断了条腿,如果两天里找不到那个前哨站我们都会死的很惨。”
“你知道这里为啥会有条路吗?”林斯格问,颤抖地坐在一根枯木上看着我的背后,他精壮的身体从浸满汗水的衣服里透了出来。
“不知道。因为帝皇爱我们?”我把袜子从脚上拔下来拧干。
“因为经常有动物从这里经过,”他说,鼻子在看到我对自己脚的处理后抽动了几下。“它们经常走这里,所以踩出了这条路。”
“真是有意思,”我干涩地告诉他,重新穿上湿漉漉的鞋具。
“这是我在家里的庄园里打猎的时候学到的,”他骄傲地说,旋上水壶的盖子。
对,就是这样,我想。林斯格曾经是科洛的一个男爵,据他说是政敌把他整了个明明白白,被冠上了无证蓄奴的罪行。他在加入最后机会者前没有参加过任何帝国卫队,所以不管他的敌人是谁,他们一定打点了很多人。
“这怎么对打猎有帮助了?”我问,扭着右脚的脚趾开始处理左脚。
“因为它们就是从这里去找猎物的,”他好像非常有耐心,转过那张鹰一样的脸看向我,眼睛里甚至有种家长的感觉。
“那如果你知道这点,”我慢慢地说,脑子开始转动了起来,“那其他的动物不也知道吗?”
“其他捕食者是知道……”他安静地说。
“什么?”我几乎是喊了起来。其他的最后机会者马上看向了我,直觉地拿起了激光枪。“你是说……有东西会在这里打猎?”
“没错,”林斯格慢慢地点了个头。
“你有想过让上校听听这些吗?”我问,用尽一切力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哦,我清楚他一定知道这点,”林斯格说,脱下头盔擦着长发上的汗。“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猎人。”
“所以我们在这儿一定比在丛林里更安全,”我说,微微冷静了一些。“我记得你说过最大的捕食者需要一大片领地,所以附近一定没有很多。”
“我可没说上校有这么在意我们的安全,”男爵笑道,重新把头盔扣在脑袋上。
“我想也是,”我狞笑了一下。
“休息结束!”我听见队伍前面上校的吼声。我们位于队伍的尾部,监视着有没有人会想要逃走。话是这么说,但上校知道那些傻到觉得自己能在死亡世界上独自活下来的人最好还是直接被放弃掉比较好。
“大部分动物只会在肚子饿的时候杀生,对吧?”我向林斯格寻求更多的保证,路上的烂泥一踩上去就陷到脚踝处,太难走了。
“不,”他说,用力地摇着头,“大部分的捕食者只在饿的时候进食。有些会因单纯的残暴杀戮,但其中的大部分都极具侵略性,会攻击所有在它们看来对领地造成威胁的东西。”
“你该不是说,”我慢慢地说,把手枪枪套往后拉,不在让它撞在发酸的大腿上。“它们会觉得两百个拿着枪的人走在自己最喜欢的猎场里是个威胁吧?”
“这里的野兽我不好说,”他笑着说,“但科洛上有种叫钩齿虎的大猫,它就会攻击所有看见的和人一般大和更大的东西。我不觉得在死亡世界上生存的任何野兽会比它温柔。”
我们安静地往前走,云层伴随着一片细雨打开了。从我们昨天着陆以后都是如此,只有刚才的几个小时才略有变化。我让思绪飘散开来,忘掉腿上湿漉漉的衣服开始想这个任务。我们到达了错望星(False Hope),作为这个世界的名字略微有些阴郁,毕竟这里的前哨站的全部通信都消失了,驻扎在这里的两百人都没了消息。这个地方被叫做错望星是因为最初到达这里的人的亚空间引擎失效了,狼狈地跳回了现实宇宙。他们的船被这场灾难严重损坏,在找到一个可以居住的世界前都觉得自己没救了。他们成功地安全降落,建立起了营地。一艘海军的巡逻船在七十五年后受到了他们自动发出的求救信号,而降落到地表的部队只发现了那艘船,几乎被丛林完全吞噬了。看来船长留下了一本日志,记载了五百名船员是如何在一年内全部死光的。他是最后一个。日志的最后一行写着类似这样的话:看来我们曾经以为的救赎只是错认的希望。这个名字应该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这些事是我从一个叫杰米森的莱特林穿梭机船员听来的。他人其实挺不错的,就算他当了海军。我们和莱特林人的关系比安保要好得多,而对安保的关系又比军官好上不少。我猜原因可能是他们也是被强征上来的。但是,他们的脑袋里还是被上级灌输满了海军比卫队要优秀的想法。我不知道海军和卫队之间的这种对立持续多久了,或许从在大叛乱结束后二者拆分开来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我在加入帝国卫队以后学到的第一件事——海军和卫队互相不对付。我是说,那群海军总以为自己能在威胁到达星球之前解决所有问题,怎么会有人尊敬这样自大的家伙?他们十回里有五回都没法及时作出应对。然后出了篓子他们就把所有东西撤回亚空间再带着大枪回来把所有东西轰掉。我不是个战略大师,但如果没了卫队进行地面战斗,我觉得海军屁用都没有。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把我们相对完整地送到一个个战区。
雨水不停地溅在我的脸上。这里好像没有任何风暴,但雨一直不停,保持干燥完全不可能。有些人甚至在抱怨背包里生了霉,情况就是这么糟糕。
不管怎样,我们失去了和错望前哨站的联系,而上校和那个神秘的“我们”是谁,都认为泰伦的一小艘船曾经到过这里。像虫巢战舰那么大的船一定没来过,不然这个地方现在一定什么都不剩了。这里这么多品种各异的动植物肯定能让它们大快朵颐。但上校断定只要有几只虫子,后面一定会来更多。伊查四号和拯救星都证明了这是真的。它们会派出斥候:在整个星球上派出一种叫扈从虫(lictors)的阴险杂种来寻找猎物最集中的位置。这些扈从虫都是顶级的捕食者。它们被证明能追踪一个人穿过一整个沙漠,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糟,它们还非常致命,巨大的爪子可以直接把人一劈两半,速度还贼快。如果它们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地方,整个虫群就会蜂拥而至。别问我它们是怎么和那些侦查舰队和野兽取得联系的,反正它们就做到了。如果这里有泰伦,在这提丰星区,那我们的任务就是赶在它们发出那些信号之前找到它们杀掉。上校告诉我如果我们失败,那么之后的几年里会有最多一百艘虫巢战舰到达这里,而它们都在前来的上百光年的路程里做好了吞噬一切的准备。
“凯奇!”林斯格在我耳边嘶嘶地说,打断了我的思考。
“啥?”我吼道,对他打断我的思绪颇感不爽。
“安静听着!”他在停下的时候喊道,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眼睛眯了起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慢慢呼出一口气,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的丛林声音上。我只能听见雨水打在树叶和泥泞小路上的声音,还有风在树冠上吹打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在站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对他说。
“没错,”他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降落以后这整片地方全是昆虫和鸟的声音,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贝克邵伯中士!”我对前面最近的一个人喊道,他停下来看着我们,可能是在想我们是不是决定要逃跑,尽管在这里生存下来会很艰难。“去队伍前面找上校。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他挥了下手开始快步向前,在走过别人的时候戳着他们的肩膀,用拇指比向后面。我在其中看到了弗兰克,他一路小跑地向我们跑来。他正在雨水和烂泥里跑步,突然他的眼睛睁大,张开嘴想要尖叫,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突然想要停下,两脚一滑,背朝下倒在了泥里。我听见林斯格捏着喉咙咽了一口,转头向后看去。我的心跳在我看到的东西前停跳了一拍。
差不多五十米后方,从树林中探出了一个巨大的爬行类怪兽的脑袋,它的长度几乎和我一样高。那双盘子一样大的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黑色的瞳孔只露出一条线。
“别动,”林斯格从嘴角对我说。“有些蜥蜴看不见静止的东西。”
一滴汗从我背上流下,把我的脊梁激得冰凉,不住地想要颤抖。
“妈的这怎么办?”我捏着嗓子问,慢慢地把右手移到腰上的激光手枪上。
“你觉得那玩意儿伤得了它吗?”林斯格轻声道。
怪兽往前踏出两步,巨大的肩膀把挡住它的两棵树压弯。它的全身都覆盖着和我的脸一样大小的鳞片,绿得发亮,完全隐藏在周围浸满雨水的圆形树叶里。这保护色简直完美,我们走过它身边都可能无法察觉。它又走了一步,鼻子翕动着闻着空气。
“它会是吃草的吗?”我没抱太大希望地问林斯格。就像是在回答我,那东西张开巨大的嘴露出一排排的尖牙,很明显是用来撕肉咬骨的。
“我不觉得,”林斯格说,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在泥里拖行没有抬起来。我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拖着脚往后退。
“怎么停下了?”我听见有个人喊道,但不敢回头去看。
巨大的脑袋左右摇晃,想要用两只眼睛看向路上的我们。它发出一声哼叫开始用四条腿狂奔,厚重的皮肤在小路两边的树上都刮出痕迹,身后的尾巴甩动着砸碎和我胳膊一般粗的树枝。
“我们能跑了吗?”我问林斯格,下巴因恐惧咬紧,双腿开始颤抖,并往上扩散。
“再等等,”他说,我听见他的呼吸沉重却稳定,就好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再等等。”
那东西跑下小路冲过来,速度越来越快,连地面都好像在它沉重的身体下震动起来。它比一辆战斗坦克还要大,不算上尾巴体长就超过了十一米。我能听见它粗重的呼吸,如同不停的低吼,随着每一秒变得越来越响。它在加速,现在已经达到了人跑步的速度并还在加快。它离我们只有十米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林斯格动了。
“现在!”他在我耳边喊道,把我推往旁边的树丛里,自己跳到我身上给我压了个瓷实。捕食者的脑袋刷的一些转到我们这边,在冲过的时候咬下大嘴,但它的速度太快了。在它冲过去后,我们重新站起来跳回到路上——我已经知道了躺在错望星的草丛里纯粹是自杀行为。
前面的其他最后机会者正像苍蝇拍面前的飞虫一样四散开来,有些人转过身想要和怪兽比速度。我看到弗兰克扑向一边,但那生物的尾巴甩起来,撞到他的胸口把他甩飞出十几米,难看地摔在一片树桩上。
激光枪开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也拔出枪套里的手枪向它的后身开火,激光束打在它厚重的鳞片上,没有什么显著效果。林斯格也把激光枪端在腰间开着火,我们两人肩并肩地追着巨大蜥蜴而去。激光火力渐渐变得密集,同时痛苦的尖叫和恐惧的叫喊也多了起来。怪兽巨大的身体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看往各处闪避的人影。时不时就有一个人被它巨大的嘴巴咬住,压碎扔开或者被那些牙齿切成两半。它还在奔跑,我看到一只长着尖爪的大脚踩在一个想要爬进树丛的士兵身上,他直接被踩扁,血液和器官飞溅而出。
“有啥好主意吗?”我对林斯格喊,停下脚步试图瞄准那野兽左右摇摆的脑袋。
“逃跑?”他提议,在我身边停下退出激光枪的电池。他在装上另一个的时候看向四周,可能是在想办法。
“激光没用,我们得用打带跑战术,”他说,从腰带上解下刺刀装在枪头。
“近战?发疯的不是克罗宁吗?”我对他喊道,一想到自愿靠近那堆充满杀意的肌肉和牙齿心里就打颤。
“把刀刺进鳞片之间,朝着脑袋的方向用力往里推,”林斯格狞笑一下,明显是在享受这个局面,然后就冲了过去。路上现在已经躺了五六具被压碎的尸体,还有几个人身体残缺地躺在地上哀嚎。怪兽现在已经不在横冲直撞,四只脚站定在地上,头往前伸向前面的士兵。林斯格熟练地躲开它乱挥的尾巴把刺刀插进肚子上黄色的鳞片。我看见他叉开双腿站稳了,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把刺刀往里捅。它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想要转身攻击,但它巨大的体形让它没法快速转身,身体侧面剐蹭着树木,脖子也没长到能弯回来咬我们。它退开一步,把林斯格推倒到地上,四条腿往更好的地方移走。
“妈的。”我往前扑去,用一只手拉住林斯格的领子把他拉开。我听见其他的人在它宽阔的后背后的喊声,上校狂吼的命令压住了他们惊慌的喊声。蜥蜴略微往前倾了一下,几乎横在了小路上,背往后挺起来节省空间。我往前翻滚进它的腿间想要抓住还挂在身上的激光枪。那东西调整着重心,枪托重重地撞在我的指节上,第一次尝试没能成功。我骂骂咧咧地再次往前扑去,惊险地在它又站起来的时候躲开,一只手抓到了激光枪。我把肩膀靠在枪托上往上顶,用尽背部和双腿的每一丝力量,踩在泥地里的脚不住地打滑。我的努力换来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它更剧烈地往周围攻击。一双后腿已经缠在了小路旁边的荆棘里,让它滑了一下。沉重的肚子落在我的头盔上,把我压倒在地,脸埋进了一个水坑。激光枪再次脱了手。
暗红色的血液现在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滴在我的头和肩膀上。蜥蜴正在前后扭动,左右晃动,想要把脑袋伸到身下,要么是为了攻击我,不然就是想把刺刀拔出来,我不能确定。我往一边滚开,一只后腿正好踩到了我刚才所在的地方。
我现在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嘴里往外吐着脏水。透过沾着淤泥的眼睛我看到上校从雨里跳起,动力剑握在手中,剑锋上的那股蓝光蒸发着落在上面的雨水。他一声不响地冲上前,动力剑劈向它的鼻子,一大块烧焦的肉掉在地上。它用后腿站起来,前爪挥向上校刚才站着的地方,但他已经往左边踏出一步躲开了。在这蜥蜴再次低下脑袋寻找猎物的时候,上校的手臂精准地刺出,把动力剑刺进它的右眼。我看见剑尖从巨兽头骨的顶部刺出了几厘米,它剧烈地挣扎起来,把剑从上校的手里挣开,让他不得不向后退开几步。所有人都在它的垂死挣扎下跳开,我也不得不在它往我躺着的地方倒下时努力地站起来跳开。伴随着一阵震动大地的巨响,怪兽终于倒下了,它的最后一口气从伤痕累累的脸里散落。
上校走向巨大的尸体拔出他的动力剑,就像是把它从剑鞘里拔出一样轻松,但也少了那种庄重的仪式感。他看向周围的我们,把剑重新收入鞘中。他低下头,表情轻松地从大衣的深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剑柄上的血迹。要是我与上校没有交集,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在故作轻松。
“好了,士兵们,”他说,调整着挂在腰上的剑鞘位置。“查清楚伤亡情况。”这句话说完,整场事件就这么结束了,最后机会者漫长血腥的历史里又添上了几名死者。
我们在那一天日落时到达了错望星的哨站。刚刚还身处茂密丛林的我们立刻就站在了一条人造的小路上,建筑分立两旁。整座哨站都披着藤蔓和落叶,几乎堆满了墙壁和屋顶的每一寸空隙。脚下的路比泥地好不了多少,但古怪的石板能从脚下厚厚的苔藓下略微透出一些。完全没有生命的迹象,周围还是丛林平常的声音。这里看起来就像个鬼城,已经被废弃了一段时间,屈服于周围植物永不停歇的侵略。这诡异的地方让我在酷热之中打了个寒颤。这里的人好像直接消失了,被什么未知神明的大手抓走了。这里有亵渎神圣的东西,我能从我的骨头里感觉到。
我决定调查一下有没有人,于是踢开最近的一扇门,走进左边的一座方形建筑里。房子里漆黑一片,但借着门口照进的光我就看清了这个建筑被废弃了。里面散落着几件用木头做成的家具,或许材料就是附近的树木。房间中心有个火盆,但里面的炉灰已经被遮盖不严的烟囱里漏下的雨水给浸湿了。我在附近走了走,靴子在黑暗里踢到了什么东西。我循着声音找了一会儿,捡起了我踢到的东西,那是一个用皮革制成的椭圆形东西。
我把它拿到外面想要仔细看看,克罗宁和伽柏在那里抬着弗兰克半死的身体。中士看起来并没有在和蜥蜴的战斗中受太多伤,只是背上撞出了淤青,断了几根肋骨,但几个小时前他开始发烧。胸口的撕裂伤开始化脓;疾病的味道在几步远外就能闻到。他一直半梦半醒,那些快活的片刻被发烧的迷糊和嘟囔打断。他一直在要吃的,但我不觉得是因为他饿,更多是他在幸运星二号上的回忆。他听起来好像被困在了过去,一遍又一遍地重演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场面。
我手里的东西大概三十厘米长,看起来很像是一堆枯叶的一头被系在了一小根布条上。
“那是什么,一颗草吗?”伽柏从我的肩膀后看过来。
“不管是什么现在都不重要,”我告诉曾经的牧师。“我们必须立刻把受伤的人送到医务室去。”
我把那奇怪的东西扔到泥里,把弗兰克的两条腿抗在肩上,另外两人分别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脖子上,就这样抬着他走向类似错望星哨站的中心位置。上校在那里,指挥小队散开调查空无一人的据点,至少现在看来是如此。其他的两个伤兵,弗兰克小队的奥克拉和杰米斯被靠在了最大建筑的墙边上。奥克拉在照顾着他断了的右腿,杰米斯则拿着一段绷带捂着他剩下的脸。我们把七个其他人的尸体留在了和大蜥蜴战斗的地方。
“得罗肯在哪里,长官?”我们从一条宽阔的街道走进中心广场。
“他在我们到这里之前失血过多死了,”他平静地说。他向奥克拉和杰米斯在的建筑点点头。“那里应该是哨站的主要建筑,里面会有医疗室,通信室和补给仓库。处理好伤员,然后去调查这里发生的事。”
听了这句话我才突然想起我们是来这里杀虫子的。我刚才还那么鲁莽地看都不看就直接走进一个房间。我这犯蠢的脑袋就该被爪子切掉。我现在意识到了上校命令把整个哨站都用火扫荡一遍来确保没有任何麻烦的东西藏在附近,他还想让我去找到控制中心。我从弗兰克的小队里喊了五个人跟上我,随后才按动了开门的符文。大门发出嘶的一声滑向两边,让夕阳余晖照进里面的走廊。我把激光手枪拔出来指向转角,只看到了平常的东西,一段铺着石板的走廊延伸进黑暗里,两边大约每隔五米开着一扇门。
“电力还能用。”我听见轰隆(Crunch)在我身后大声说到。我在注意到他是还活着的一个人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我们叫他磨牙哥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任何潜行的能力。他总是能找到一道能绊脚的树丛,缠进一团铁丝网或者打翻玻璃,就算在沙漠中心也能整出些乱子。真是潜入一座可能有敌人的建筑的最佳人选!
“轰隆,你留在这里守住入口。”我告诉他,把激光枪指向另一边警惕。他点点头走到门边立正,激光枪顶在肩上挎在手里。
“稍息,士兵。”我在走过的时候对他说,然后他喘出一口气放松下来。我恼怒地摇摇头,开始半蹲着往前进。我能看到人造光源从右手边的门缝里传出来,而左手边的门锁被打开了。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那个锁,示意剩下四个人跟着我走进右边的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另一边的墙上贴着的黄色灯条照亮了房间。门口的一张不稳的木桌子上放着一个便携终端,屏幕没有点亮,交互键盘小心地放在内存旁边的充电站里。我在心里记下这个终端,决定在检查完整座建筑后回来试着打开机器。门的另一侧放着一架子的记录卷轴,我拿起离我最近的放在底部的一卷,这应该是最近的。它是用科技语(Technalingua)写的,技术神甫用的代码,但我能看懂左上角的日期。是差不多四十五天前,所以除非有什么其他情况让他们停止记录,那么可以断定这里的事情发生在大概六周前。
想到了最初发现错望星船员的经历,我猜测这里的人是不是被这片残酷的世界杀死的,这里根本就没有泰伦。但这也不会让完全清扫一边建筑变得没有意义。
我们接下来进入的五个房间都是寝室,每个里面都放着四张床,但上面都没有铺被褥。同时一件私人物品都没有,让这座被放弃的哨站更显诡异,我后脖子上的毛在看向周围时立了起来,就好像我在墓地里一样。我们一直都在看到我之前捡到的那种树叶袋。在我们完成对走廊的调查后,主入口已经堆了大约二十个那种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其他东西都不见的时候它们被留了下来,但这会是之后要解的谜团,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比如保证我的安全。
所有其他的路线都检查过了,我把注意力放到了上锁的门上。我研究了一下那把锁,是门边的一块数字版,看起来也没法解码。
“他妈的。”我对整个世界骂了一声对着面板开了一枪,炸出一片绿色火花。我听见墙壁对面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了下来并推了推门,它很轻松地就动了。我往里瞥去,激光手枪指着前方,蹲在地上随时准备往后躲开。里面有更多终端机,不过这些是接着线的,放在长宽大约二十米和十米的墙壁边上。房间对面还有一扇已经打开的门,里面有灯光,还有两排床铺。所有东西都一动不动,除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外一片寂静,任何生命的活动迹象都没有。死了,我内心里一个焦虑的部分想到。
右手边还有关上的门,我决定先去调查那些,不想在身后留下任何能藏身的地方。我们现在身处的房间很明显是主控制室,通讯阵列很有可能也在这里。我们举着激光枪走进右边的门,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边门后是一个宽阔的房间,里面放满了装着轮子的铁笼,上面带着帝国鹰徽和运输日期等等。这里就是储藏室了,看来这里有标准的战斗口粮,净水药剂,备用的制服和一些科技设备。笼子全都挂着锁还没打开,里面的东西看来也没少。这或许证明这里不是遭到了海盗的洗劫,我在检查寝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东西都不见时猜测这座哨站可能是被掠夺了。
“好了,去里面那个房间,”我告诉其他人,走过他们身边回到控制室。两个人留在后方,用激光枪掩护我们,另两个人和我站在了门的两边。我快速地往里面瞥了一眼,发现所有的床都是空的,狭窄房间里两边各有十张床。我矮身冲进门内躲在右边最近的床后,挥手让其他两人,多纳森和费德里克跟上到左手边,我开始爬过两张床之间的空隙,始终保持着激光手枪指向前方。我们差不多爬过了一半的距离,离门有了七八米的距离,这时右边传来一个动作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房间的那边有一道拱门通往某种前厅,我觉得我看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移到左边,看得更仔细了,在小房间里有一张高桌子,后面还有一个装满书籍和羊皮纸卷的高耸书架。我能听见什么东西在摩擦地板,可能是什么想要躲在桌子后面的东西。我用大拇指指向拱门,费德里克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很慢地靠近,激光枪抱在他的胸口。我的呼吸变地短促,全身都紧绷起来准备做出反应。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血液在耳边流动的声音就像瀑布一样剧烈。费德里克像螃蟹一样移向另一个房间好像如永恒那么漫长。
又是一阵动静,我们全都一起反应起来,一大股激光火力穿过拱门打进房间里。空气里立刻充满了能量的劈啪声。我的心脏在胸中狂跳,对着突然的释放大为满意,我还听见自己在咬着牙低吼。房间里传出一声尖叫,我们又继续开火了一阵,多纳森在开火的时候咬着牙骂着些听不懂的话,而我自己在不停扣动激光手枪扳机的时候也喊了起来。
“天杀的,别打了!”我听见一声尖锐疲劳的声音从前厅里传出。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
“你是谁?”我喊了回去,依然把手枪瞄准着远方的房间警惕着可能突然出现的人影。
“我是霍普金斯中尉,”声音喊道,然后他钻了出来,两只手高举过头。他比我略老一点,骨瘦如柴的身体,散乱的头发和一茬胡子顶在脸颊和下巴上。他穿着一身邋遢的制服:深红的外套,白色的马裤,齐膝高的靴子。他的一个肩膀上挂着一个斑驳的肩章,上面的绢丝已经磨损殆尽。我稍微放松了一些站了起来,但激光手枪还是指着他。他在看到我们的制服时笑了一下,放下双手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那儿别动!”我喊道,也往他那里靠近一步,激光手枪现在对准了他的脑袋。
“你们是帝国卫队吗?你们是那个军团的?”他用颤抖的声音问。我能看见他的全身都因紧张在抖动,很明显是因为他以为是自己救星的人结果还是来杀他的死神。
“没事儿,”我告诉他并放下枪,但还是没有关上保险和放回枪套里。“我们是第十三刑罚军团,谢法上校的最后机会者。”
“刑罚军团?”他嘟囔着,抬起他的军帽挠了挠头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该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你,”我告诉他。
多纳森押着霍普金斯中尉从办公室里带了过来。我和上校,布洛克中士和罗斯兰中士坐在指挥中心里。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我们重新启动的终端。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我能从狭窄的窗户里看到的只有房间内的倒影。即使是厚重的墙壁也没能挡住那些永不停止的昆虫鸣叫和时不时发出的夜行鸟类什么的尖啸。
“你是霍普金斯中尉,从属错望星守卫部队,”上校说到。“我是谢法上校,指挥第十三刑罚军团。我想听你解释解释错望星哨站发生了什么。”
霍普金斯快速地敬了个礼,右手手指遮在帽尖上,但很快他的手臂就麻木地落回身侧。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上校,”他充满歉意地说,往布洛克旁边空着的椅子瞥了一眼。他站着的样子看起来和死了没两样,眼眶一片漆黑,脸颊上的皮肤都垂了下来。上校向椅子点了一下头,霍普金斯赶忙坐下,靠在高耸的椅背上,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我招手让多纳森离开,把注意力放到了上校身上。他冰蓝色的眼睛还盯着霍普金斯,直接看进了他的内心,试图弄明白这个人。
“最后的记录显示错望星哨站一共有七十五名士兵和一百四十八名平民,”上校看着手里的数据表。“现在只剩下了你一个。你一定也觉得这种情况需要调查。”
霍普金斯无助地向上校看去,微微耸了一下肩。
“我不知道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他悲惨地说。“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三十五天了,一直都想把通讯阵列修好。”
“那就告诉我之前的事情,”上校坚定地说,把数据表递给罗斯兰。
“我当时生病,在医疗室,”霍普金斯告诉我们,透过门口看向床铺,弗兰克和其他人现在已经安全地躺在了那里。我们砸开了医疗箱拿到了绷带和镇静剂。我们里面没有一个人是医疗兵,所以他们的命全都指望帝皇保佑了。“我得了一种当地叫丛林流感的血毒症。我正带着一队人去西边差不多二十里的硫碱地探索,然后被感染了。队员把我带了回来,我记得穆瑞医生给我用了他的一种药水,然后我一定是失去意识了。醒过来的时候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在你去探索以前,”上校问他,他的视线一秒钟都没有移开过,“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有没有任何威胁这座基地安全的迹象?”
“我们的指挥官,尼普顿连长,他的行为有点怪,”霍普金斯皱着眉承认道。“他带着二十个人去丛林中心做调查,然后一个人回来了。他说他找到了一个更适合扎营的地方,一个没有这里这么危险的地方。”
“在丛林中心?”我没控制住自己问了出来,让上校冲我吼了一声。
“对,”霍普金斯说,没有注意到上校的不快。“那是整个星球上丛林最茂密的地方,从这里再往赤道方向走三天。这是个坏主意,这个世界上除了这里没有任何更适合居住的地方了。我是说,这整个星球就是一大片丛林,甚至两级都是。每一寸土地上都长满了树和植物,可怕的昆虫,巨大的猛兽和数不清的疾病。我这么说了,其他军官,克里和帕西曼中尉也同意我的说法。”
“你觉得尼普顿连长有可能在你昏迷的时候说服了其他人离开了吗?”上校问,一只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膝盖。
“不太可能,长官,”霍普金斯露出一个怀疑的表情。“他们在我昏倒之前和我都一致反对。”
上校对布洛克中士比了个手势,他从椅子下面的一个包里拿出一个那种空的囊一样的东西递给霍普金斯。
“这是什么?”上校问,指向霍普金斯手里的东西。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中尉说。“我不是生物贤者,但这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树用来繁殖的种子囊。我很抱歉,但和我们的机械教盟友联络的是帕西曼中尉,我对这些研究知之甚少。不过这个比我见过的都要大多了,我一定会记得这么大的品种。就算是三十米高的大树的种子也只有我的手掌大,只有这个的四分之一大。”
“它可能是来自外星的吗?”上校问,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我马上看向他,意识到了他觉得这可能是某种泰伦生物。我想要往后看,不知道除了错望星本地的杀手,丛林里还埋伏着什么。
“我觉得有可能,但我没法确定,”霍普金斯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我不是什么植物专家,我只负责管理,我是说,曾经管理这个营地。”
“你能带我们去丛林中心吗?”谢法问,站了起来开始前后踱步。我想知道他被困在椅子里多久会憋不住。他很明显是在准备计划,不然他还会坐在椅子上问问题。
“我能带路,”霍普金斯微微点了一下头。
“但是?”上校补上了他的下半句。
“所有探索用的重装备都没了,”他表情阴郁地说。“我以前也检查过,和你们想的一样,或许我能追上他们。但没有那些装备,单独一个人在树林里一晚上都活不过去。”
“好吧,”上校说,轮流看向我们每一个人。我的心沉了下来,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我们不止一个人,我相信我们能活下来的。”
“长官?”我插了进去。“伤员怎么办?他们不能再往丛林里去了。”
“如果他们明天早上能走路,他们就和我们一起走,”他说,眼中毫无同情地看向了我。“如果他们走不动,我们就把他们留在这里。”
我只睡着了一会儿,走过石板的脚步声就把我吵醒了。有人在靠着我们找到霍普金斯的房间的那边床上用力地咳嗽。我和克罗宁和其他几个中士都在控制室里睡觉,时刻准备着接收轨道上星舰的任何信息。在透过医疗室的窄窗照进来的苍白月光里,我看到一个影子向我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我以为那是想要复仇的洛里斯,把手放到了枕头下面握住了我的刀柄。但在那人更加靠近之后,我看出他比洛里斯要高,这才放松下来。
“凯奇!”我听见伽柏短促的轻语声。“弗兰克醒了。”
我把毯子甩到一边站了起来。我看见光着脚,只穿着外套的伽柏靠在门框上看着昏暗的指挥中心。指挥室里非常闷热,石板笼住了错望星白昼时的湿气和热量,我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跟着伽柏走过一排排的床铺,往剧烈的咳嗽声走去。
“现在就把他杀了,”我听见一个人在黑暗里轻声说道。“那咳嗽声让我整个晚上都没睡好了。”
“嫌吵自己去死去!”我喊了回去,希望我能认出将这句话的混蛋,但周围太黑了。
弗兰克看起来很焦躁,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卷发贴在他紧绷的额头上,脸颊的颜色已经虚了。就算是苍白的月光也无法隐藏他脸上蜡黄的颜色。他的呼吸从开裂的嘴唇里挤出来。每隔几秒他就开始咳嗽,血珠随着被咳了出来。但他的眼睛比以前要亮了,里面有着昨天没有的神志。
“你看起来比一个放着屁的兽人屁股还要糙,”我告诉他,坐在了床尾。他对我笑笑,我能看见他的牙齿被咳出的血染红。
“也没人想给你这张疤脸画像!”他说出一句回答,但很快身体又开始痉挛,更多的咳嗽。
“你觉得你明天早上能走路吗?”伽柏问,脸上充满了担心。
“我需要新鲜空气。医疗室糟透了;里面全都是病号。”中士打趣道。
伽柏看向我,表情里全是不安。他生性善良,喜欢关心别人,我很惊讶他能活这么久,但在战斗中的他就和这里的所有其他人一样可靠。
“你早上一定能走的,”我对弗兰克说。“如果你要帮忙,我们能给你搭把手。”
他没有说话地点点头,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呼吸依然不齐。
“另外两个伤员怎么样?”我问伽柏,他在听说上校想把所有不能走路的人抛下后就自封为了首席医疗兵。
“奥克拉只剩一条腿了,你说他能怎样?”曾经的牧师苦涩地说。“杰米斯还行,他只是严重脑震荡了。”
“我们能在离开前给奥克拉打满镇静剂,然后用什么担架抬着他走吗?”我问,想要阻止上校再得到一具尸体。
“或许可以,但我们得拿上一整包镇静剂才能让他和杰米斯坚持下来,”伽柏同意道,但看上去不太确定。
“好,就这么办,”我告诉他。“我要去睡觉了。”
奥克拉给伽柏省了麻烦:他用自己床边的镇静剂从眼睛里扎了进去。针头插进了脑子里,瞬间就夺走了他的命。我们在昨天黎明的时候跟着霍普金斯和上校出发。在离开哨站后立马转向西边,我们爬上一座高高的山脊,霍普金斯说它围绕着整个星球的赤道。我们走在前面——我,克罗宁,伽柏,林斯格和弗兰克的小队,每个人轮流搀扶着弗兰克。他已经不再咳血,但一直喘不上气。布洛克的小队在照顾杰米斯,他们的中士拿着伽柏从医疗室里搜到的十几根镇静剂。
丛林并没有很茂密,估计是在火山岩山脊上更难生长的原因。空气更加炎热,让人不停咳嗽的硫磺和灰烬的味道在我们前进的时候越来越浓。丛林挡住了视线,但是霍普金斯告诉我们在南方几公里外的地方有两座大火山,被最早到达错望星的船员根据什么亵渎的神明给叫做恐虐双子山。异端和亵渎,但我猜我们现在的信仰也没有多少。中尉向我们保证它们最近都在休眠,但从我们的运气来看它们什么时候喷发都有可能,就为了让我们不那么容易地完成任务。我的脑袋里全是这些模糊的想法,在这时感觉到了什么人靠到了我的旁边,我往右边看了一眼,是霍普金斯。
“他是弗兰克中士,对吧?”他问,看着保罗扶着蹒跚行走的中士。我点点头。
“他一定像格洛兽一样壮,”霍普金斯说,依然看着半残的弗兰克。
“他以前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但你的这颗狗娘养的星球还有可能害死他。”
“有可能,”霍普金斯悲伤地同意到。“他得了肺痨,能撑下去的人不多。”
“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吗?”我酸楚地问,希望他能滚开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还活着,这就算半个奇迹了,”他笑了一下。“大多数人连第一晚都活不过去。他已经撑了两天了,这两天他还一直在走。他的状态可能不会更好,但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如果他变坏的话他就死了,”我说,看向那个挂在保罗晒伤的肩膀上的可怜身体。“看看他,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更糟。”
“别这么说!”霍普金斯激动地说。
“说什么?”我向他喊道。“你觉得他那个样子能在最后机会者里活下去吗?就算他从这个化粪池里出去,下一场仗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他在刑罚军团里的刑期还有多久?”霍普金斯问,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水壶递给我。我烦躁地挥手把他赶了回去。
“除非被上校赦免,我们到死都在这里。”我声音沙哑地告诉他。
“那他现在已经赦免了多少人?”霍普金斯天真地问。
“一个也没有。”我吼道,加快脚步把这烦人的中尉甩在了背后。
出发后第三天的早晨,我们站在山脊上看到了霍普金斯称作丛林中心的地方。从高处看那和这片帝皇唾弃的丛林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发誓说里面的植被要更加浓密,树木长的更高更密。
“我们的连长就是去了那里,”他在旭日的橙光中说,指向一片可能比周围更深一些的绿色。
“你的这个连长,他是有点疯吗?”我问,从一个锡纸包里拿出一些清口剂放到嘴里咀嚼,然后把发泡的液体吐到中尉的脚边。
“不是的,”他说,从溅起的水花旁退开,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据我所知,他很清醒。”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闭上了嘴看向日出。
“你要说什么?”我问。他转回来,抬起帽子挠挠头,我已经注意到了这是他在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你们真的觉得那些种子囊会是某种泰伦武器吗?”他问,把帽子顶部扣到手上。
“我还见过更怪的东西,”我告诉他,并进一步靠了过去,好像是在告诉他什么秘密。“在伊查四号星,那些技术神甫还在努力清除成群的泰伦虫子,它们会把遇到的所有生物都吃掉。我见过二十五米高的生物泰坦,能用巨大的爪子压倒建筑和碾碎坦克的四足兽。你见过泰伦吗?”
“我见过它们的画像,”他迟疑着说,把揉皱的帽子重新戴到头上。
“画像?”我笑道。“画像和真货完全不一样。在一个四米高的泰伦武士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样子你一定忘不掉。它的甲壳上一直都在分泌润滑粘液,牙齿和你的手指一样大,还长着四只手。它们简直能直接把人臭死,而在靠的很近的时候那味道真是让人无法呼吸。它们会用各种共生武器来把你炸死,撕开,切碎和压扁。”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它们是什么感觉。那是在伊查四号星,三个武士在我们清扫什么遗迹的时候冲了过来。我能清楚地见到它们深蓝色的皮肤和红黑色的甲板。那种第一次看见它们的震惊和恐惧流过我们每个人的心,那是完全反常和亵渎的景象。它们拿着被我们叫做吞噬枪的武器,喷出一大群能直接咬穿身体的小虫,比任何子弹都要恐怖。我们的激光束直接从它们身上弹开,而那些没有被吞噬枪打倒的人的脑袋和四肢都被它们强壮的爪子给扯开了。全靠克拉共和他的等离子枪救了我们,等离子体在它们切开我们队伍的时候把它们给烧死了。但就算这样,那三个泰伦武士在被干掉前杀死了我们的十五个人。我记得克拉共最后在伊查四号星上死了,一只石像鬼从天而降撕开了他的喉咙,他的血全流进了烟灰之中。
霍普金斯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那张风吹日晒的脸变得煞白。我指向我的脸,或者说是上面错综复杂的伤疤。我还不觉得他明白了泰伦的恐怖之处,决定继续强调。人们需要知道我们在群星间面对着如何恐怖的敌人。
“这是一个泰伦的孢子地雷弄的,”我凶狠地说,希望他再也不要提起泰伦,也希望在我见过的所有恐怖之中,我能忘记伊查四号星上的残杀和让人吓到失禁的泰伦。一个没有到过那里,没有亲手和它们战斗过的人永远都不能明白它们的可怕之处,这就像对一个瞎子解释大海是什么样子一样徒劳。“那可恶的东西等到我和它只有你我现在这个距离才爆炸,一大股气体把我掀翻在地。一大堆锋利的甲壳破片差点把我的脸给掀了!弗兰克用他的衣服压住我的脸来止血。我痛苦了好几周,就算一直扎着镇静剂也没用。弗兰克和我说我还有两只眼睛都算幸运的。我排里有的人在那场爆炸里手脚都被炸断了,身上被开了洞。其他人被地雷里的酸液腐蚀了皮肤和肌肉,只剩下了骨头。你知道一个人被生物酸腐蚀是什么样子吗?你听过那种惨叫吗?”
“我……我……”他语气打颤,用一种全新的恐惧眼神看向我。
“下次你看那些画像的时候,”我鄙夷地对他说,“把这些都记好了,试试看能不能想象出来。”
他站在那里,嘴巴大张着,眼睛里没了神色。我咆哮了一声开始走下山脊,希望他不要让我想起伊查四号。
保罗在用刺刀砍开周围的树枝藤蔓的时候不停地骂着,霍普金斯说这里是整个错望星上最密的丛林不是在吹牛。时间已近黄昏,我们已经走下了山脊大约两公里。至少我能看出我们快到山脚了,但如果我们在这样走一两天,我们全都要饿死或者渴死。我们是找到了一个池塘,但里面的水被火山的硫磺污染了。弗兰克想过用水壶接雨水,但霍普金斯告诉我们有些树顶上长着寄生植物,它们会把自己的孢子溶解进雨水里,让这些顺着树叶流下来的水异常致命。
有一个人不相信他,还是喝了。他的喉咙在一个小时里就肿了起来噎死了。还有一个士兵被有毒的荆棘夺走了生命,那条腿在几分钟里就胀满了脓。我在他哀求后给了他一枪。霍普金斯也同意这样做,他说感染会跟着他的血液流进大脑,在死前让他发疯。我在那之后稍微对霍普金斯改观了一些,他在这个地方也见过了不少恐怖。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扎营过夜,”霍普金斯在我们等着前面的人从植物的墙壁里砍出一条路时对上校说。
“我们下了山以后再找,”他说,用那张还沾着大蜥蜴血的手帕擦着脸颊上的汗。保罗的一声叫喊把我们的注意移到了部队上,他找到了一条小径。我注意到人群里的林斯格,交换了一个眼神。丛林里的小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上校还是走进了开阔地,我也跟了上去,霍普金斯紧跟在后。那看起来就像是个活体隧道,树叶在我们头顶完全合上了,还有紧密的树干间缠着和手臂一般粗细的藤蔓,在两边组成了一对几乎不能穿透的墙壁。上校回头瞥了一眼,确保我们跟上了他,然后就往前走去,我们剩下的人也就跟着他走了进去。
我几乎无法记起我们在植物的迷宫里走了多久。唯一真正的光源就只有落下的太阳从叶隙里照进反射的阳光。一小撮的发光真菌,我们越往里前进它们长的越多,在路上投出一片恶心的黄光和腐败的气味。旁系的通道,至少我是这么叫的,时不时地岔出几条,而很快我们也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大片复杂的道路网络里。长在地势更高地方的树根在我们周围突出,在持续几世纪的争夺养料的战争中纠缠在一起。周围除了我们劳累的呼吸以外没有任何声音,如果之前那叫热,那我们现在就是被裹在制服里给煮熟。汗水不停地从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流出,把衣服外套全部浸湿,在身上湿哒哒地皱到一起。
空气很闷,风完全无法从周围的植被外吹进来。我的嘴里全是凝结在我嘴唇上的汗水的咸味,让我一刻不停地想要把它舔掉。我的眼睛里也流进了汗,让我在前进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睛才不至于被蜿蜒在路上的树根绊倒。弗兰克在我身后,已经恢复到可以自己走路了,但也只是勉强能走几步。空气里的湿气对他的肺非常不好,让他一直不停地咳嗽。但我们还是在向前,跟着前方上校坚毅的背影往前走。
突然我们走进了一片开阔地。好像巨大的压力突然放松,空气略微清澈了一些。我们周围的树枝里有动作,像是风吹的,而在后面的士兵陆续走来的时候,我们瘫倒在地上。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湿度并不太大,但这里的空气里还有另一种味道。我仔细闻着,试着从我以前知道的气味里找到对应。那好像是腐烂的鱼之类的东西。可能附近有什么死掉的动物。
“凯奇……”弗兰克咳嗽着说,我坐起来看到他正躺在我右边几米远的地方。
“啥?”我问,看到他的脸上有种不安的表情。
“我好像有幻觉了,”他告诉我,指向上方。“树里有人。”
我跟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眯起眼睛看向头顶差不多三十米高的植物拱顶。我看到一阵动作于是更用力地去看,把汗从眼睛里眨出来。一阵恐惧的颤抖流过我的身体,我在正上方看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半埋在一片叶子和藤蔓组成的巢里。
“上—上校……”我结结巴巴地说,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挂在头顶的树枝里,头脑完全无法想出他们是怎么到上面去的。
“我知道,”他冷酷地说,把动力剑从剑鞘里拔出,剑锋的蓝光在树叶围成的洞里投下阴影。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也躁动起来,不敢置信地往上看去用手指着。
“凯奇!”林斯格喊道。我回头看去。我看到了他在喊什么——我们走进这个房间的入口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了树枝树叶围成的坚固墙壁。
“用喷火器!”我对人们喊道,我注意到大约四分之一的人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边缘的植物给隔开了。
“有些人还活着,”我左边的一个人嘶吼到,我抬起头。一只手臂伸了出来,好像被吸干了血一样憔悴,但那些手指正在慢慢握紧。我看向周围,发现那些树叶间的动作不是风,都是人,被植物遮盖到几乎看不见,在痛苦地扭动挣扎。我从皮带上抽出刀子跑向最近的一个人,砍开周围的树叶。
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皮肤苍白目光呆滞,她的金发上沾满淤泥,被囚禁住她的树枝弄散。她被绑在了离地一米的高度。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扫开她脸上的树叶,看到一条粗壮的枝条环绕在她的腰上。她咳出了什么话,但我不能理解。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皮肤像羊皮纸一样干燥。在我的左右,其他人也在撕扯树木的监牢,想要把人拉出来。我试着把手围到了小女孩的腰上,尽力不去看她那呆滞痛苦的眼睛。我劈出一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我更加用力地拉,把她的头和胸从茧里拔了出来,但在她往前瘫倒的时候我看到有我的前臂那么长,却只有手指粗细的刺埋在她的背里。她的血正从脊骨上淌出来。我抓住最近的一根刺想要把它拔出来,但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感觉到什么东西溜到了我的左脚边。
我低头看到一根触手从地里伸出,缠住了我的脚踝。它收紧了,把我往后掀翻,重重地摔在泥地上,刀子脱了手。我往前弯去用双手抓住藤蔓,想要把脚挣脱,但那东西的力量大的不可置信。突然弗兰克出现在那里,用他的刺刀割着触手。我们两个人总算把我的脚拉了出来,一起从植物边蹒跚退开。其他人也在做一样的事,围到了站在绿色房间中心的上校身边。有些人没有赶上,我看到他们被树叶淹没,被晚上推到离地好几米的树枝间。
我的右手边发出一阵爆炸,一个喷火器的气罐被压爆了,火焰溅到树枝上,突然爆炸周围剧烈地运动起来,燃烧着的罐子被扔到一边。
“我们得出去,”保罗喊道,向周围找着什么逃走的大道。但我完全看不到逃跑的路:我们被困住了。我们正在一片坚不可摧的由枝条,藤蔓和树叶组成的穹顶里,方圆大约六十米。我们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植被,慢慢地越靠越近,逼迫我们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有人开始向靠近的藤蔓发射激光,用高能光束打碎触手。但他们每打碎一条就好像有另一条往前爬出,整个洞穴在我们周围越来越小。什么东西从我的脸边飞过,我听到瓦尼克惨叫了一声,一片像尖牙一样的叶子切开了他的脖子。他的血喷到我身上,更多的触手控制住了他。我从他身边退开,但发现后背撞到了另一个人,很明显他也在躲避什么。我回头看到那是上校,他咬紧着牙关,挥着动力剑砍开靠近的触手。我突然被想要逃跑的感觉控制,如同被蜘蛛网抓住的苍蝇一样感到无力。
又一个人撞到我的手肘,是霍普金斯,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我们周围树叶组成的坟墓。
“你个混蛋!”我吼道,恐惧突然变成了愤怒。我拔出激光手枪按在他的太阳穴上,逼着他跪在地上。“你知道这里有什么!你把我们引到了个陷阱里!你就是个诱饵,对吧?我死之前一定把你给弄踏实了!”
他发出一声尖叫蜷缩在地上。我听到他在啜泣。
“别杀我,”他乞求到。“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开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的惊恐很明显不是装的,他不是被留在基地里引诱我们过来的。他现在也和我们一样都死定了,没有开枪打他的必要了。
房间现在变得越来越小,只剩下大概十米或者十二米宽了,我看到了更多被抓住的可怜人。有些人已经是尸体了,他们的脸已经凹陷,眼里没有神色。其他人还活着,他们的嘴巴安静地张开合上,眼睛里全是恐惧地盯着我,想要我做些什么,但我也和他们一样无助。
“是连长!”我听见霍普金斯喊道,看向他指着的方向。几米远外有个穿着和霍普金斯一样的军官制服的人,棕色的眼睛带着神志盯着我们。他的皮肤上几乎闪着健康的光,和其他被植物抓住的人的憔悴脸庞大相径庭。我朝他走了一步,但突然空气里出现了厚重的雾,什么东西笼住了我的鼻子和嘴。那就像是国教用的熏香,几乎让我发呕。我在周围的树叶里看打到了棕色的影子,比我的头还大的椭圆形,短暂地认出了那是我们在哨站里找到的种子囊。我的头好像被绷带裹住了,那些东西堵在喉咙里根本没法认真思考。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几乎是直接在我的脑袋里响起。
“不要抵抗,”它告诉我,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旋律。“神树会让你不朽。接受神树你就会得到奖赏。向我一样接受它。见证它的美丽,成为仁慈的神树的一部分吧。”
我模糊地看到周围有许多人停止了挣扎,用疯狂的敬畏看着伸向他们的树叶。空气染上了紫色的雾霭,微微闪亮。我的四肢变得像铅一样沉重,必须非常努力地握住激光手枪。
“抵抗是没有用的,”那声音继续温和地说。“不会痛的,神树会满足你们。它会在你们供养它的同时供养你们。只要向神树献上祭品,它就会让你们幸福。”
孢子云更浓密了,一团紫色的雾围绕在我的脑袋周围,迷惑着我的视线和思考。我感觉到一根藤蔓在我的手臂上滑动,往我的脸靠了过来。我的膝盖发软,放弃太容易了。成为神树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它的伟大在我身旁显现,那异形的生命从树根和枝条向外蔓延出好几公里。
我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小下刺痛,麻木地低头看去,一股红色的液体流进了衣领里。我的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我自己的血,但我并没有注意。我的喉咙和脖子温暖起来,越来热,就好像是身上抹了让人放松的药水。
那个声音——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正在催促我醒过来,把植物甩开。我感到非常劳累,但身体深处涌出了一股能量。我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指,头脑微微清醒了一些。我看向周围,想要看透那团眼前的雾。我能看到其他人模糊的身影,就好像是蒙在雾里,有些人站定着,有些在用力挣扎。声音,外面真正的声音,从耳朵里沉闷的嗡嗡声里传了进来,是被扼住喉咙的喊声和大声的叫骂。
我就像是从昏沉的睡梦里醒来一样恢复了意识,被脖子上的疼痛惊醒。甩走最后一丝梦幻,我抓住咬上脖子的触手撕开,我的血洒在它黄绿色的叶子上。我猛的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上校站在我的一边,不停地逼退靠近的藤蔓。弗兰克在另一边,单腿跪到了地上,两只手扯着一条往他的脸上缠的触手。
我不加思考地扣动激光手枪的扳机,光束打进周围的植物里,打碎触手和树叶。
“凯奇!”上校回头对我喊道。“撑住。我来对付尼普顿。”
他朝着连长踏出一步,我则跳到他刚才的位置上,激光手枪往慢慢靠近我们的绿色大军不停打出能量束。神树的攻击略微顿了一下,它把自己的触手更多地用来控制那些麻木的人,把他们拉进头顶的树枝间,那些人的肢体像木偶一样无力地垂了下来。我看到上校在和尼普顿战斗,连长的手臂虚弱地向谢法挥舞,上校的手正深深地探进了尼普顿周围的树叶里。
“往后退,”上校命令到,把我和其他几个人从连长身边赶走。一秒后传出了一声巨响,一股火焰从尼普顿周围炸出,把神树炸开,碎裂的植物和人类的肉块溅了出来,我们身上全是血液和粘稠的树液。神树突然退缩了,树枝在它退开一段距离时疯狂抖动。周围的穹顶微微散开了一些,让我们可以散开。
“有人拿着喷火器吗?”我喊道,看向还剩下的十几个人,想要抓住这个反攻的机会。杀死了十七个女人的“忏悔者”克莱因站了出来,他的武器喷出一道炙热的蓝色火焰,照亮了神树腹中的黑暗。
“烧出一条路!”我恶毒地吼道,指向了我们进来的大概方向。忏悔者露出一个无情的笑跑向退缩的墙壁。他喷出一道让我无法直视的明亮火焰,可燃液体喷到树叶和枝条上,立马把它们变成了炼狱。他向退缩的植物不停地喷出火焰,喷火器的轰隆声伴随着着火树枝的劈啪声和种子囊的爆裂声。树叶退缩的速度更快了,想要逃开致命的火焰。其他人也加入了他,向着火焰周围开火,迫使神树打开更大的缺口。在我们打出了大约一百米后,那些之前不见的人还是没有踪迹,可能已经死了。
几根触手虚心地从顶上向我们伸来,但被上校的动力剑轻松砍断了。我们缓慢但坚定地往前推进,神树在我们猛烈的攻击下不断后退,在我们身后不构成威胁的远处重新合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好像神树正在变得越来越绝望,可能是因为它向我们发射的锐利树叶不在精准,可能是它的树叶在变得越来越黄。喷火器开路,我们继续前进。
空气里充满了烧焦植物的臭味,熏得在喷火器队伍后的我眼睛刺痛喉咙干涩。弗兰克咳嗽地太剧烈,保罗和他的一个人不得不再次扶起他。那绿色的光和突然闪出的红色和黄色的喷火器火焰混在一起,让我感觉恶心。好像是在半辈子以后我们终于逃出了神树的深处,摆脱了它越来越弱的攻击。我感觉到地面在往上,意识到我们爬到了山上。我很惊讶这玩意儿占据了多大的范围,我们走到了多深的地方,对危险毫不注意地一步步走进它的中心,估计它认为我们是没法从那里逃走的。
我们石破天惊般地冲到开阔的岩石地面上。看向身后,我看到其他人也跑了出来,有些人转过身向着还在靠近的藤蔓射出激光束。我们喘着粗气,叫骂着往山坡上跑。周围没有其他的植物了,很明显是被神树吃光了。
在几分钟后我们就走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没了神树误导纠缠我们,走的速度快多了。我转身看到神树在收缩,它外层的颜色已经成了病态的黄色,看起来就像是被洪水冲过的草。它在退开后留下光秃,灰色的土壤,里面所有的养分都被吸干了。
“保罗中士,”我还在看着那怪物般的植物,上校在我身后说,“让你的通信兵把穿梭机叫下来,然后呼叫轰炸把那个……东西给炸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上校几乎没说出一句话。我把视线从那奇怪的野兽上面拉开,往山上又走几步站到上校身边。霍普金斯也在那里,血从他右眼上方的一个伤口里往下不停地流着。
“哇,真够险的,”中尉喘着气说,惊讶地看着神树。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弗兰克问,好像瘫痪一样躺在我面前的一滩泥上。其他人也都瘫软在周围,无力地看着天空。有些跪在地上,手摊在面前感谢着帝皇。上校往前踏出一步,紧紧盯着神树。
“不管那是什么,”他带着一丝满意说。“它很快就会死了。我甚至想让这整个星球被病毒炸弹清洗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您做了什么,长官?”霍普金斯问,用一块布按着额头上的伤。
“穿甲手雷,”上校回答,把眼睛转向中尉。“我听说过这种共生生物,但从没见过植物形态的。它们能休眠好几个世纪,甚至是几千年,一直到能抓住一个异种为止。它们和受害者形成一种连接,可以利用他们的智慧。尼普顿连长看来就是这种连接的中心,所以我用破甲手雷把他炸碎了。我觉得我们当时就在它的中心,对它造成的伤害非常猛烈。”
他看向我们所有人,最后停在了我身上。
“那些被抛下的人是弱者,”他坚定地说。“向外星异形屈服是对帝皇最严重的背叛之一。记住这点。”
我想起了自己当时离屈服只有毫厘之差,什么也没有说。
我从飞向空中的穿梭机的窗户向外看去,心情十分愉悦。窗外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方圆几百公里的丛林都被点燃了。又一阵闪亮的光从轨道落下爆炸开来,我们的运输船,络瑟斯荣耀号,又向神树打出了一枚炮弹。
“燃烧吧,你这异形渣滓,”我轻声说道,揉着脖子上新添的伤疤。“烧成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