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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从对家庭生活充满期待,到被疲惫击败,需要多长时间? 在《有恨意但不离婚的妻子们》一书中,自由记者小林美希经过一系列的访谈,还原了15个家庭的生活答案。采访过程中,作者对“夫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家是什么?”进行了持续追问。 本书记录了女性视角下的真实婚姻感受,同时补充婚姻中男性的观点与回应,结合日本社会中固有的婚姻观念、职场文化和各项婚姻法案及劳务雇佣法案展开讨论,让我们回归个人、家庭与社会的关系,重新思考婚姻的意义。

理想生活是只有孩子的生活

“希望丈夫去死的想法,我对朋友说不出口。毕竟,这种想法不道德呀。”片山志穗(化名,41岁)说。

在贷款买房时,志穗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希望丈夫去死的想法。

究竟为什么希望丈夫死呢?

“也许因为性格不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吧。反正,我和他完全无法沟通。”志穗说。

志穗有一个小1岁的妹妹,性格比较叛逆,20岁就结了婚,没几年又离了婚,成了单亲妈妈。妹妹常说:“谁需要丈夫?再婚?怎么可能!我才不想过被丈夫束缚的生活呢。”

妹妹的朋友中,离婚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离婚不是很正常吗”成了她的口头禅。她妹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娘家,日子过得悠哉乐哉。

也许是“不需要丈夫”的论调听多了,结婚以前,志穗也一直很渴望“没有丈夫,只有孩子的生活”。

但是,日本社会不接纳未婚妈妈,事实婚姻也不常见。整个社会的氛围还是“不结婚,就不能有孩子”。她本来不想结婚,但觉得作为一种经历,结个婚也行。就这样,没有经过慎重考虑,她便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志穗大学毕业后,入职了一家知名杂志的编辑部,由于采访工作困难重重,她颇受打击。考虑再三,她决定转行从事与IT有关的工作。于是,志穗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进修相关课程。为了获得工作经验,她甚至以无偿工作为条件,入职了一家IT公司。

一段时间之后,凭借在这家IT公司积累的经验,志穗跳槽到了一家媒体公司。目前,她的职位是系统工程师。

每天加班加点干活、坐最后一趟车回家、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志穗,在35岁那年,开始担心“卵子老化”。

近年来,各类电视节目、各大报纸,经常讨论“女性过了35岁怀孕困难”的话题。日本妇产科医学会将年龄超过35岁的产妇定义为“高龄产妇”,高龄产妇生育风险极高。随着年龄的增长,原始卵泡数量会减少,导致怀孕概率降低,即使怀孕,也可能出现染色体异常的情况,加大流产概率。

另外,高龄产妇更易出现心脏、血管类疾病,导致流产和早产。如果患上妊娠高血压综合征,甚至有死亡的危险。东海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杉俊隆在《不孕症学》一书中指出,虽然日本孕妇的平均流产率仅为15%,但流产的概率会随年龄的增长逐渐升高:35岁时为20%,40岁时为40%,42岁时上升到50%。医学上也将35岁之前界定为女性的“最佳生育期”。

晚婚导致晚育。根据厚生劳动省的《人口动态调查》,在第二次生育高潮(1971—1974年)结束后的1975年,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为27岁,女性为24.7岁;女性生头胎的平均年龄为25.7岁。2014年,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为31.1岁,女性为29.4岁;女性生头胎的平均年龄上升至30.6岁。

此外,35岁以上生育的女性约占30%,几乎是20年前的3倍。以上信息引起了公众的关注。志穗不禁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结束一个人的生活了?如果想要孩子,越早生越好吧?年龄越大,作为女人的价值就会越来越低吧?”

正当志穗有这些想法的时候,她遇到了大学时的男友。

男友大志穗2岁,是个很无趣的人。不过,志穗觉得和这个人过日子倒没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应该不会阻止志穗婚后继续工作。上大学的时候,学理科的他成天闷在实验室里,不喝酒也不读书,什么爱好也没有,非常“经济适用”。

看上去老老实实、不发脾气不抱怨的“理科男”,不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吗?志穗想。

“我们结婚吧?”

一拍即合,两人闪婚。那一年,志穗36岁,丈夫38岁。

因为年龄、因为想要孩子而步入婚姻的人不在少数。根据内阁府《关于婚姻及家庭结构的调查》(2014年),未婚女性的“结婚理由”中,“想要孩子”占比最高。

至于“开始积极准备结婚的年龄”,44%的女性为“30~34岁”,占比最高,其次为“25~29岁”(31.3%);男性占比最高的年龄为“30~34岁”(40.9%),其次为“35~39岁”(28.7%)。认为“结婚和恋爱不同”“碰上合适的人就结婚”的,男女约各占50%。

丈夫如同不中用的下属

志穗明白,因为和丈夫未经热恋就步入婚姻,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冷淡。

不过,既然已经结了婚,就趁能够申请到最大减免贷款税的时候,先把房子买了吧,志穗在心里盘算。

丈夫虽然赞成结婚后买房,但将买房的具体琐事全都推给了志穗。新婚生活对志穗来说,繁忙且压力重重。

买怎样的房子?买在哪里?对比不同区域、不同类型房子的价格,事无巨细全是志穗独自搞定。看房也是志穗在工作日里见缝插针,一次次抽空看的,丈夫只是看看样板房,说一句“哦, 不错!”完事。

志穗问他有没有仔细看,他自鸣得意地说:“上网看了。”

这可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笔支出啊!

“哎!你能不能跑一跑呢?不实地去看、去问,根本不可能了解实情呀!”面对丈夫,志穗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最后,志穗在豪宅林立的东京23区找到了一栋售价7 000万日元的房子,并赶在减税申请过期前买了下来。以防万一,志穗只用丈夫的名义做了抵押贷款。他购买过团体人寿保险,一旦死亡,贷款便不用偿还。

志穗以“放在一个人名下比较简单”为由, 将10年固定利率的房贷放在丈夫名下,孩子的教育经费和教育基金则放在了自己和孩子名下。此外,生活费从丈夫的工资中支出,自己的收入直接转入银行存款。

回想起当年的这些决定,希望丈夫去死的想法,似乎在那时就已经潜藏在志穗心里了。不过,恨意不只来自房子。

“我丈夫比我大2岁,但他就像一个不中用的下属,丝毫没有行动力。磨磨叽叽,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生活中的他,干啥啥不行。有一次,家里需要把一件不用的家具锯开扔掉,志穗让丈夫去锯,他却站在那里“哎,哎”地一个劲儿叫志穗。“这点事就把他给难住了?”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他一脸为难地望着我说:“锯不开呀。”“把锯子给我!”我接过锯子,轻易地就锯开了。

“这不就好了吗?怎么这么没用!” 气得我血管都要爆了。

类似的事情举不胜举。他有驾照,却从不开车,因为要面子, 绝不承认是他开车技术不行。如果我提议开车出去, 他就以“开车要是出交通事故就糟了”为由,拒绝开车。但这样,不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吗?不如我自己单独行动。

志穗认为,开车带女人出去是“男人靠得住”的表现,可自己的丈夫既没有对女人说“来,跟我走”的男子气概,也从没让她有过小鹿乱撞的悸动。

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怀孕、生孩子,志穗想要孩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去妇产医院做了孕前检查,发现自己有排卵障碍。于是,志穗开始服用促排卵药物,并且监测排卵时间,终于在38岁那年成功怀孕。

不幸的是,怀孕11周时志穗流产了。得知孩子没了的时候,志穗大脑中一片空白。失去孩子的痛楚,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要一个孩子。

备孕的时候,丈夫只是机械地按志穗说的话去做。志穗服用促排卵药后,根据医生的建议,采用了治疗不孕不育的“定时疗法”:医生告知志穗是“这一天”,志穗便和丈夫在“这一天”行房事。

虽然志穗很想要孩子,可丈夫在她眼里毫无男性魅力。和丈夫做爱让志穗极为痛苦,她每次都是“什么也不想,静等完事”的状态。

一位夫妻性生活指导顾问指出:“不想做爱但想要孩子,因为这个,越来越多的夫妇选择人工受孕以避免和对方发生性关系。”

6个月后,志穗再次怀孕。

怀孕期间,志穗的工作依然非常繁忙。公司同事大多为男性,女性不到10%。志穗每天早上9点上班,每晚乘最后一趟车回家。每个月的加班时间常常累计超过100个小时。

以前,曾有一位年近40岁的女性员工未婚先孕,公司就能否允许她休育儿假一事,专门开会讨论,闹得公司上下沸沸扬扬。

当时还是单身的志穗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不过,现在自己也怀孕了,志穗不禁担心:“会不会拿不到育儿假啊?”尽管心里七上八下,但她还是强忍着孕吐和头晕加班,每天坐末班车回家。

从小要强、越挫越勇的志穗,对丈夫的不满在不知不觉中与日俱增。

“别随便碰我的孩子”

生完孩子出院的时候,是志穗的妹妹开车接他们母子回娘家的。志穗感觉妹妹比丈夫可靠得多。志穗在娘家待了两三个月后,回到了自己家里。

志穗的丈夫每天下班回家都很晚。一般来说,妻子都希望丈夫能早点回家,带着孩子洗个澡,多少帮自己一把,可志穗觉得丈夫不在家反倒轻松自在。她不希望丈夫下班回家。

志穗的家是一栋三层小楼。丈夫的房间在一楼,志穗在二楼客厅的地板上铺上被褥,和孩子一起睡。如果丈夫在志穗和孩子玩得正高兴时回来,志穗便满肚子不高兴:“别堂而皇之地闯进我和孩子的世界!正玩得高兴呢,真扫兴!”

丈夫虽然是孩子的父亲,志穗却想对他说:“别随便碰我的孩子。”

考虑到产假结束后自己要重返职场,志穗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着手给他找托儿所了。她还咨询了当地政府的有关部门,可是,等待入托的孩子太多了,咨询部门给志穗的答复是:“入托很难啊!”

好在志穗娘家所在的区域孩子入托相对容易,尽管从娘家到公司要花2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搬去娘家。孩子上了娘家附近的托儿所,志穗回到了职场。每天上下班往返4个多小时,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志穗想。

如此辛苦奔波的志穗,工资却比丈夫低。为了照顾孩子,志穗缩短了工作时间,收入也随之减少,志穗对此愤愤不平。

“凭什么只因为是男人,就能够维持在公司的职务和地位?就算当着老板的面,我也敢这样说!”

志穗申请育儿缩短工作时间后,公司以她需要照顾孩子为由,不再让她参与重要项目。“真应该让男人像女人一样,边育儿边工作!”义愤填膺的志穗,不禁迁怒于丈夫:“为什么那么无能,还那么得意?!”

榊原律师事务所的打越咲良律师也发出了愤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是停滞不前的社会。受过高等教育,且有能力的女性,仅仅因为身为女性就被埋没,男性却被抬高身价,收入稳定。”

孩子入托和搬家,都是志穗一个人搞定的。面对日益强大的自己,志穗渐渐心生反感:“欸?难道我家里没有男人吗?我简直就是个汉子啊。”

志穗的压力越来越大,她不再对丈夫抱有任何期待。

“等他老了以后,我才不照顾他呢!即便现在,他发高烧了,我也不会管。”

不过,志穗的丈夫一不家暴,二不借债、花天酒地,更不用担心他会出轨。他和志穗一样,是一位系统工程师,经常加班,每天除了工作顾不上别的,偶尔休息的时候,也只是宅在家里。

志穗对丈夫的生活方式非常困惑:“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啊?”可不管怎么说,丈夫的人品绝对不坏,收入稳定、性格温柔。不管怎样,没有差到要和他离婚的地步。

“最好,我们的婚姻以他过劳死、周围人同情地说‘真不幸呀!’这样的方式终结。”话一出口,志穗马上惊叫道,“哎呀,那我不成了杀人犯?!”

“也许,还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可现在都有孩子了,得有个人帮我呀……”

关于自己的婚姻,志穗每次都在同样的问题上兜圈子,苦思冥想却毫无结果:如果离婚了,孩子会怎么想?如果不离婚,孩子又会如何看待彼此冷漠的父母?如果决心要离婚,趁孩子还小、不太记事时离了最好吧?

缺席的丈夫,无法离婚的妻子

志穗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的时候,丈夫每月来看他们2次,每次都是待5、6个小时。丈夫一来,志穗就心情烦躁。她不想见丈夫,见面的时间越少越好,最好能不见就不见。

等以后搬回去,一起生活时该怎么办呢?买房的时候,还没有要孩子的计划,所以没把三室一厅改成四室一厅,现在想起来,真后悔。

三室一厅,不够一人住一个房间。等孩子长大后,自己就必须和丈夫共用一个房间。和他一起睡?开什么玩笑!

“反正现在成天忙孩子,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即便想和异性有亲密接触,也希望是和别的男人。”

“平安无事地过日子,除了有钱、有房的体面生活,我别无他求。”志穗向生活低下了头。

志穗丈夫的年收入是1 000万日元。志穗如果加班并做全职工作的话,每年的收入也高达800~900万日元。然而他们工作太忙,没有花钱的闲暇。

志穗有1500万日元的个人存款,当然,这笔钱她对丈夫是保密的。房贷是10年固定利率,10年后,利率有可能上下浮动。如果利率上升,是不是该用存款把房贷一次还清?如果那时决定离婚,还是把房子和房贷都给丈夫,存款归自己才好……志穗如此盘算着。

“欸?我真的想离婚吗?”但为什么不离呢?自然是担心离婚后,单亲家庭的环境会影响孩子成长。另外,一旦离婚,跟公司解释起来也很麻烦。所以,志穗虽然总想着离婚,可真要跨出那一步,还是极为艰难。

志穗认为,自己只能和丈夫生孩子。因此,她对自己的生活虽有计划和憧憬,但很多时候不得不将之放弃。结婚与离婚之间,难道没有一个中间状态的婚姻制度吗?类似事实婚姻那样的,接近合法婚姻,却不完全等同于合法婚姻状态的婚姻制度?

1999年,法国颁布了《民事互助契约》(PACS),规定长期一起生活的成年人拥有与婚姻关系中同等的社会权利。之后,法国非婚生子女数量增加,出生率上升。

而在日本,“结婚 = 成人”的观念仍然存在。前文提到的《关于婚姻及家庭结构的调查》显示,五分之一的日本人认为“只有结婚才算真正成人”。由此可见,婚姻制度依然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离婚也对女性极为不利。

另外,整个社会环境也不利于单亲爸爸或单亲妈妈的生活。这些问题若不能解决,志穗的沮丧情绪就不会消失。就这样,丈夫死亡成了妻子们摆脱困境的救命稻草。

“什么都不想,就当他不存在,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对他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这是志穗现在的心态。

和志穗一样,用“就当丈夫不存在”来说服自己的妻子随处可见吧?然而,她们对丈夫心生杀意的瞬间,恰恰就潜藏在这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常生活之中。

(本文选自《有恨意但不离婚的妻子们》)

[日] 小林美希著,阿夫译 / 中信出版集团 · 春潮工作室 / 2022年2月

作者:小林美希

题图:《暑期何漫漫》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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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林美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