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邵华

儿子被执行注射死刑这件事，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块阴影，我不愿回首过往的时光，但是思想总是会跳出来，干扰我的生活，所以我的内心百般折磨。

我总是喜欢一个人去儿子的房间，呆坐、默想，儿子是我们的心头宝，活到了最狂妄的年纪忽然没了命，儿子临死之前的画面是肝肠寸断泪流满面，而我也是痛彻心扉，不堪回首。

我始终记得儿子临死前是什么样的，他哀怨的眼神，蹒跚的动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心痛，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我觉得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是儿子活到了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忽然要死去，他临死前内心的感受我能体会得到。

而每当我体会儿子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人生还没体验到高潮的时候，我总是想要热泪盈眶，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儿子。

记得那天，是2019年5月20日，我正在家里睡觉，忽然一个电话进来，我拿起来看，竟然是看守所的人给我打的电话，我一瞬间打起精神，因为我最紧张的就是这件事。

领导说：“你好，您是刘旭明的父亲吧？”

我紧张地说：“是，我是。”

“经过二次审判，您的儿子维持原判，死刑，后天早上7点钟执行注射死刑，您可以来看守所一趟，您有十分钟的时间跟您儿子会面。”

我听到之后，心脏剧痛，悲哀地问：“我儿子有什么话跟我讲吗？”

“没有，不过您可以带一身衣服过来，也可以准备饭菜什么的，这个随您，您后天早上7点前赶到看守所就好了。”

“哦，好。”

然后对方挂掉了电话，我也悲痛地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以后，我整个人好似没了灵魂一样，走到隔壁儿子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呆坐，冥想，这一刻，我脑海中仿佛没了思想，觉得世界是一场幻觉，因为我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那是我的独生子，年仅25岁，年华正好，我拿起桌子上我跟儿子还有妻子一家三口的照片，儿子站在中间，笑得一脸灿烂，露出洁白的整齐的牙齿，笑容很阳光。

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潮流，穿着时尚，极具偶像气质。

可是没有想到这个以往的阳光大男孩，转眼就要死去，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摸着儿子的脸，一脸辛酸，他比我和妻子高了整整一个头，我看得他早已经恍了神。

哀痛至极，时也命也。

自从儿子出了事后，我跟妻子的关系就变得大不如前了，以前我跟妻子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可是自从儿子出了事，我们的关系更加恶劣，经常吵架。老婆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女人，说话尖酸刻薄，跟我吵架的时候什么话都讲得出口。

回首过往，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我跟妻子的不恩爱不和谐导致儿子性情大变，所以才做出了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来。

我来到妻子的房间，跟她悲哀地讲：“儿子要死了，被判处了死刑。”

妻子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她问我：“你怎么知道的，那边来电话了？”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死家伙，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妻子吼着跟我说。

我低低地说道：“我情愿死的是我。”

妻子跌坐在地上，开始哭了起来。

我看着妻子那抽泣哽咽的样子，说道：“我们去给儿子买身衣服吧，最好是名牌的，让儿子死个体面。”

妻子抹了眼泪，然后说道：“好，走。”

我们去了最大的一家实体店，买了一身新衣服给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名牌，反正是当下流行的一套衣服，而且是最贵的，价值将近五千块钱一身。

妻子比我更加清楚儿子的尺寸，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等等，所以她挑选了很久才选到的。

然后我们便回家了，妻子说自己没胃口不吃了，我匆匆做了一碗肉丸面给妻子吃，告诉妻子不能饿坏了身体。

妻子吃完肉丸面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出来，我有一次进去房间，发现妻子泪流满面的想着什么。

然后就是第二天起床，我和妻子一直待在院子里，一呆就是一天，妻子跟我都没什么胃口，反正儿子死是肯定死定了，无法挽回的，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天的日子，真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自己的一个姐姐，姐姐安慰我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最好跟妻子再生一个。

我说：“老婆没法生育了，她的身体不行，而且我跟他的感情很差，看来我家的香火要断了。”

姐姐沉默了很久，最终哀叹一声，挂断了电话。

妻子始终不肯让我碰，自从儿子杀了人之后，她就一直带儿子逃命，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儿子被抓住了。妻子一直因为我没有尽力帮儿子逃走而埋怨我，第一次庭审的时候，儿子被判死刑，妻子当场晕了过去。

从那天起，我跟妻子的隔阂更深了，其实早在那之前，我跟妻子的关系就不是很好。虽然我们都没有搞婚外情，但是感情在结婚以后的不到十年里，一直呈现下降趋势，而到达儿子上大学以后，我们的感情已经彻底变质，经常床头吵架床尾和，如果不是儿子联系着我们的夫妻感情，只怕已经离婚了。

我们经历了从激情到平淡，再从平淡到恶劣的婚姻过程，而儿子被执行死刑，很有可能会意味着我跟妻子关系的终结。

果然，这个预感在儿子被执行死刑之后的三个月后，妻子离我而去了，我们并没有办理离婚证书，她是悄无声息走的，连我自己都不懂得她的意思。

我只记得，儿子被执行死刑之前的最后一晚，妻子仍然执意不让我跟她同房，只是第二天，当我去她房间叫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枕头都是湿的。

而我，是一夜未眠，跟妻子一样，就连吃了安眠药都没用。

自从儿子被判处死刑之后，我是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的，而那天晚上，我吃了两粒安眠药都没有睡着，因为太过揪心了。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2019年5月22日早上，妻子跟我合力做了一顿儿子喜欢吃的煎酿豆腐，我记得儿子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我们一起制作豆腐的过程也是相顾无言，儿子的死始终让我们心如死灰，根本吵不起来。

之后，我便开着小车送妻子来到看守所，妻子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提着饭菜，没有任何喜悦，反而特别的悲伤，因为我们不是去看儿子，而是去送儿子去死。

在看守所等待了一段时间，我跟妻子都心急如焚，心痛欲裂。

最终，我们在领导的带领下，隔着铁栏，看见了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儿子，他穿着黄色囚服，满脸落魄，手脚都戴着镣铐，嘴唇干裂，眼神绝望，表情憔悴哀伤，很是绝望的样子。

见到我们的第一眼，他有些激动和喜悦，像是没有见过阳光的人见到了阳光，像是渴望自由的人得到了自由。

“明儿，”妻子叫喊儿子的时候，声音都在哽咽颤抖，随后眼泪流了出来。

“爸，妈，你们来了，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很想你们。”

“我们也很想你。”我说道。

然后妻子把饭菜交给儿子，说道：“明儿，你最喜欢吃的煎酿豆腐，吃吧，赶紧趁热吃。”

儿子激动的打开袋子，拿起筷子打开饭盒，随后狼吐虎咽了起来，可是吃了没几口，眼泪就滴入了饭菜中，他流着泪说道：“爸，妈，你们对我太好了，我今生无以为报，是儿子不孝，是儿子太不孝了。”说着说着，他越来越哽咽，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说道：“儿子，不要这样了，大丈夫要勇于承担责任，你杀了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叫天理，虽然很不幸，在你身上发生了这种事，不过这就是命运啊，你是该承受这种结果的，还给受害者也还给法律一个公道。是父母没有，没有教育好你，没有塑造好你的品性，使你这么极端，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性格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的，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儿子哀伤的说道：“是我出来社会经历了很多事，受了很多摧残，导致的这样的结果，当妻子使我受气的时候，我一时无法发泄，激怒之下就把她杀了。”

“那你干嘛把妻子藏在冰柜中冷冻，后面还要去消费妻子的钱呢，为何还要去嫖娼呢，你如果当时去自首，很有可能可以免去死刑的。”

儿子很惭愧地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不想见到她，就把她藏尸冰柜中，谁知道法律会怎么判呢，我不能就这样死了，如果迟早要被法律抓住，那么不如用剩下的时间去享受挥霍。我相信，这是大多数罪犯都会去做的事情。”

我哀叹，心脏剧痛。

妻子说道：“儿子，这件衣服也是给你的，知道你喜欢潮流时尚，比较爱美，所以我跟你爸特地给你买的，你一会儿穿上吧。”

儿子看了看衣服，眼泪再度流了出来，泣不成声，忽然放下筷子，不吃饭了，他哽咽着说道：“爸，妈，是我罪有应得，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儿子，你们对我的栽培和养育，我永世也不敢忘。”

妻子的眼泪也不断往下掉。

我说道：“儿子，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时间不多了，只有十分钟。”

儿子说：“我想给你们洗脚。”

几个警官端过来一个洗脚盆，我这才感知到了儿子的孝心。

儿子将我跟妻子的脚浸入清水中，随后给我们洗了起来，一边洗一边流泪，他说道：“爸，妈，下半生我没有机会给你们尽孝了，连孙子都没让你们抱上就要死了，我也很不舍，我也很无奈，我只是觉得我很不孝。”

我说道：“儿子，别说这些了，大丈夫，是要勇于承担责任的，你的行为深深伤害了两家人，但是我们没有责怪你，因为你始终是我们的儿子，在我们心中，你是永远也不会做错事的，只能怪命运，使你撞上了这种不幸。即使这种不幸没出现在你身上，也会出现在别人身上的。父亲每天看新闻，都有看见很多情侣相爱相杀的情况，都有父母痛失子女的事情，只可恨，这种事情发生在了我们的身上。”

儿子呆呆的看着窗外，感叹道：“是啊，是啊，这就是命运啊，我渴望自由，自由真可贵，希望有轮回吧，希望有轮回，我可以多活一世，因为我真的不想死。”

警官提示时间到了，我跟妻子随即慌了起来，妻子忽然喊道：“明儿，明儿…”

我拉住妻子的手，然后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警察带走，他手上拿走了衣服。他说道：“爸，妈，你们两个要好好的，不要再吵架了，为我而长命百岁。”

我跟妻子抱头痛哭，不忍再看。

儿子被带到转角处，仍然不忘看我们一眼，而我跟妻子早已经忘穿眼睛。

我们落魄地朝看守所外面走去，领导拿过一封遗书，告诉我们：“这封书信是你们儿子刘旭明，给你们写的，你们看吧。”

我跟妻子非常紧张地打开书信，还没阅读完，泪水已经模糊了纸张和视线，妻子坐在那里，没了魂魄一样看着遗书，一遍又一遍，而我早已经心痛如绞了。

领导告诉我们，儿子是被注射执行死刑，几分钟就会没命的，叫我们放心，儿子不会痛苦的。

而我却一直在幻想儿子临死前的画面，不知道他死之前是什么心境，死之后又是什么样子，他会去哪？

2019年5月23日，我跟妻子去了一趟殡仪馆，花了三千元整，领走了儿子的骨灰盒。

抱着儿子的骨灰盒，我跟妻子更是泪如雨下，儿子那么高大的身材，1.80米身高，70公斤体重，就剩下这么点骨灰了，看着令我们心痛不已。

之后，我们去了一趟江边，将儿子的骨灰慢慢撒入流水，那番情景，更是痛彻心扉，我不忍回顾。

儿子永远离开了我们，随着流水，永远离开了属于我们的世界，他的身体永远离开了我们的怀抱。

忽然想起儿子第一次学走路的样子，想起儿子第一次考上高中的时候的样子，想起儿子考上本科的样子，想起儿子娶媳妇时候的样子，他的一切，在他死后，才在我脑海中慢慢变得清晰。

他死了，是死了，这不是幻觉，尽管多年来我不愿相信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但是这的确不是一场幻觉。

庄周梦蝶，我恨不得活在梦中，因为只有在梦中才能与儿子相会，才会有我们一家三口温馨的生活。

可是这毕竟不是梦，做梦的时候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但是真实的时候，却知道，那绝不是梦。

妻子也经常问我，儿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问的时候很认真，仿佛也觉得这是梦，可我更加相信，这是她爱儿子的表现。

儿子被执行死刑后的三个月后，妻子悄然离开了我，在此之前，她已经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

后来我知道，原来她去了她姐姐那里，跟着她姐姐一起生活，我也是在姐姐跟我通话的时候才知道的。

儿子已经进入大海，自由自在，他最希望的就是我们二老健康愉快。

我们没有离婚，希望有一天她想通了，就会回来跟我相会，这也是那边的儿子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