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热榜 ( ) • 2023-03-23 10:12
segelas的回答

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作为一部续作,《银翼杀手2049》延续了上一部的剧情与风格,但并非是简单的后继叙述与简单还原。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标志性元素,并且在很多环节中设计了对前作的“反向”运用,让两作具备对比互文效果的同时,也加强了自身的主题呈现。

因此,《银翼杀手2049》其实并不是一部符合类型化标准,且具有商业潜力的作品,而是给出了极强的个人风格与内核思想。甚至,在观众看到它之前,这样的认知已然存在了,一方面出自于导演维伦纽瓦的既往印象,一方面则是前作打下的基础。

在第一段中,维伦纽瓦就展现出了上述独特性。与前作一样,他依然以“仿真人遭遇审问和回收”的剧情作为开场,并同样地使用了瞳孔的特写镜头,引导出仿真人拥有情感化人性,而又被当做物件而抹杀的悲剧主题。但是,在这里,维伦纽瓦做出了两个改变。首先,是贯穿通篇的“荒凉环境”设置,无论是开头的野外,还是中篇笼罩在雨雾中的城市,有序排列的建筑,甚至那些炫目的广告牌,都透出了凉意,有别于前作里或繁华或肮脏的都市环境。这样的环境,无疑非常明显地给出了对人物所处社会本质的定性:不同于繁华先进之表面的荒蛮原始。这也配合了开头的另一处改变:执行任务的不再是人类,而是新型仿真人。作为新型号的主角,“回收”了同类。

由此,本作里最大的独特性也出现了------前作是“作为人类的主角对仿真人是否拥有人性的认知过程”,而本作的视角则变成了仿真人这一边,让它去认知自己的本质,感受自己的内心。在开头段落里,主角冷漠地念白,抹杀了旧型号,看上去是纯粹的仿真人,在毫无感情地执行任务。但在一些细节处,他却流露出了对抹杀同类的情绪化反应,先是与旧型号拉家常,而后请求对方不要徒劳挣扎。可以看到,主角从开始就了解到了自己任务是在“抹杀生命”的本质-----他拿起旧型号培养的蛋白质虫子,并拿起了虫子旁边的手枪。

这样的认知,让电影直接进入了一种负面的氛围之中。主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在逐渐扩大的情绪中,依然在执行人类命令与站到同类一边之间摇摆,最终选择后者,彻底释放自己的人性,摆脱将自己当作工具的人类,但却终究无法完成自己作为生命的血缘寻根。这种“抵抗着动摇去执行命令,摇摆不停,坚定后又被打入绝望”的负面氛围,让仿真人的人性始终得不到完全的舒展。这直接体现出了针对反乌托邦社会的批判态度,并被各个场景中的荒凉环境所加成。

值得注意的,是主角压抑着杀死同类的隐痛,依然服从人类命令,选择作为仿真人而行动的支撑点。在他回家的段落里,我们看到了答案:用属于仿真人的“虚拟感情”,试着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从而生活于人类社会。他用购买了新的投像仪,满足了虚拟女友自由行动的愿望,科技看上去已经具备了相应的条件。而在此前,女领导和他的交流,对他“好孩子”的称呼,随后“你没有灵魂也活的很好”的安抚,似乎也表现出了二者的相对和谐关系。他接受作为仿真人的自我身份,并让自己安居于仿真人的虚拟爱情之中,以此实现与人类社会的和谐,而人类科技文明的发展,似乎也可以满足这种关系。

由此,电影仿佛给出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相对于前作世界的积极进步----社会科技的发展,给予了主角这样的新型号拥有了丰富的虚拟记忆和随之而生的虚拟情感,也让他的虚拟女友可以摆脱投影固定滑轨的限制,像真正的实体存在一样到处行走,常伴主角身边。此时,社会似乎已经可以解决曾经棘手的“植入记忆”产生感情的问题,满足仿真人对自身情感关系的诉求。 属于仿真人的一切,都围绕着“虚拟”而运转,虚拟记忆制造的虚拟情感,并给予来自虚拟形象的虚拟满足。而被告知仿真人身份的主角,便试图让心灵安于虚拟的世界,用符合仿真人的方式获得相应的情感体验。人类社会的科技进步提供了条件,让仿真人与自己实现共存,而不再像前作里那样,对仿真人完全置之不理。这也是主角与前作里仿真人的不同之处:他获得了非真实的情感满足,并在开始阶段试图安居于此,而后者则是全程对”成为人类“的极度渴望。

在虚拟女友出现时,维伦纽瓦设计了一组阶段式的渐进镜头,逐步加强她的“拟人状态”。首先是发声设备的特写,随后形体似乎出现,但镜头对准主角后背,对女友未做呈现,之后才切换到女友的正面镜头,但又旋即给到了滑轨的特写,最后才是换上成像仪后的自由移动。“声音,被限制移动的形体,解除限制”,配合着女友与主角确实拥抱----而非作为虚影“不可接触”的“”穿过”----一步步地展现了虚拟人像的实体感,似乎已经可以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相伴在主角的身边。

主角对虚拟爱情的渴求,似乎得以实现,依托于人类的技术。但是,被他压制着的更多情感反应,对自己对杀死同类的动摇,对执行人类命令的不确定,并没有真正消失。在他接受警察局测试时,表面上无视挑逗、重复词汇的麻木,其实只是他压制反感情绪后的表象。最后一个镜头里,导演打破了此前持续的背部长镜头,正面拍摄了他呆坐在空白审讯室里的画面,首次给出脸部,完成了从“无感情”到“压制感情”的切换,让他在苍白色空房间营造的压抑逼问环境中控制着自己。

看上去,人类与仿真人的平衡建立了,后者从技术环节得到了“人化”,甚至还获得了与女领导这种人类的交流空间。作为此表达的阶段性高潮,维伦纽瓦反向地使用了前作里著名的“雨中仿真人”段落。虚拟女友和主角走入了雨夜之中,前作里“抹杀一切”的雨落在了他们的头上,却让虚拟女友首次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真实感,与段落开始时远景里的虚拟ai广告牌形成了对比,并随之产生了二人的拥吻。前作的“抹杀人性”,在这里变成了“实现虚拟感情”。

然而,雨夜的高潮,旋即遭到了逆转。当主角爱情爆发之时,来自于女领导的电话却打破了一切。她对于“仿真人”主角的命令发出,让虚拟女友的程序被切出,吻停滞在了原地。这让虚拟女友的爱意瞬间归零,更完全破坏了主角对虚拟情感的诉求。由此,人类和仿真人营造出的表面平衡便被否定了。技术的发展,虽然让仿真人和虚拟人更接近人类,诉求看似更能被满足,但这终究不能改变人类对仿真人的态度,这才是人类社会之中仿真人命运的决定性因素-----女领导拿主角当作“执行命令”的仿真人,打断了主角在虚拟爱情中的体验。这也是对前作表达的一次再现:曾经的泰瑞企业也给予了仿真人以虚拟的“人类感情”,但目标只是为了让他们作为商品增加卖点。

人类与仿真人的平衡证伪,主角在人类阵营里作为仿真人的求全,无法实现持续的虚拟诉求,他的求全只是在勉强自己,压抑着真实情感无法得到伸张的痛苦,用仿真人的身份说服自己。女领导对他可以随口交谈几句,但依然以发布命令、要求执行为主。他周围的邻居,也都称他为仿真皮。而在扫描骸骨的时候,同事的态度转变则最为典型:他先是称骸骨为“仿真皮”,而后意识到对主角的刺激,马上道歉,但却表现出了自己隐藏着的真实想法。

不同于前作中渴求完全人性的仿真人们,本作的主角以一个妥协合作的状态出现。他试图让自己接受仿真人的身份,并消化作为仿真人被人类赋予的局限性。作为仿真人的“卖点”,他被植入了虚假的记忆,从而获得了不真实的短暂情感体验,对此的接受便带来了对人类世界的接受。他作为仿真人无视了同类的倾诉而抹杀之,只为了完成自己仿真警察的任务,应对了警察局内的测试,忍受着周围人类的排斥,都是他试图以仿真人身份,与人类达成平衡的表现。而他自认的渴求,只有作为仿真人被赋予的“不真实情感”的满足-----用工作的收入,获得投影女孩的爱即可。

随着主角与华莱士企业的接触,他对“母亲”的找寻之路开始,从人类社会感受到的情感抹杀力愈发明显,也逐渐无法压抑自己对更真实人性和情感的渴求。作为仿真人而满足于虚假情感,终究是他一厢情愿的权宜之计,一旦被赋予了情感,他就已经拥有了更真实的人性,这也生出了人类社会对仿真人造成的悲剧。延续着“被打断的虚拟女孩之吻”,主角的虚拟满足继续被动摇,不可持续,而其妥协人类社会的意义也继续在被否定。

作为对此的直接表现,维伦纽瓦采用了与前作相同的“记忆”要素。在他前往埋葬瑞秋的农场,看到触发自己童年记忆的数字时,手握木马玩具的画面瞬间出现。在这一刻,他显然意识到了自己作为完全人类的可能性----瑞秋可能是他的母亲,出现在现实里的数字似乎证明着他童年记忆的真实性,这也带来了他关于童年与母亲的情感反应的真实性。

然而,在这个阶段的他,还在排斥着这样的可能性,继续试图让自己满足于仿真人定位,试图与人类社会达成平衡。究其原因,他随后也对虚拟女孩有所陈述:如果我是被生育的,那么会永远被追杀。因此,在这一段的结尾,他离开庄园,背后是燃烧殆尽的一切。而回到警局后,他与女领导形成了情感上的对比关系。女领导表达着事态严峻的负面情绪,不停喝酒,言语激烈,甚至对主角的记忆有了兴趣,希望得到更多的情感交互,获得慰籍,而主角则保持着冷淡与克制,面无表情,自称那些记忆“是假的”。对此,维伦纽瓦用近景和正面角度拍摄女领导,而主角则出现在全景镜头的侧面方位,单独的正面镜头也或拉远或背面。

此外,当主角遇到仿真人妓女的时候,他冰冷地拒绝了对方的调情。镜头给到了妓女身后正在“营业”的裸女的身影,构成了对妓女情爱关系更肉体、更真实的定性。而对主角来说,他更试图接受的是完全虚拟的投影女孩,而不是存在实体、发生性爱的妓女,前者的虚拟属性更匹配仿真人的自我认知。并且,维伦纽瓦也设计了更加直接的段落,去表现主角试图继续安居仿真人的心态。当他检索人类基因编码表时,镜头反复在屏幕和他的脸之间切换,飞驰的基因数字与冷淡的表情构成对比,让他此时与“人类属性”完全分化开来。而后,虚拟女孩的脸出现,与他重合,暗示着他眼中二者的同属性,落于他对女孩“我只有零和一两个数字”的回应:“更简单,更优雅”。

在这里,“如果我是被生育的,就会被追杀”,成为了他依然努力与人类社会妥协的表现-----与那个孩子撇清关系,从而不被人类抹除,能够存活在人类社会里。

然而,在这个阶段里,维伦纽瓦已然表现了,主角压抑人类诉求的”安居仿真人“,必然会遭到失败。于他而言,一旦拥有情感的丰富反应,便已经是非工具的生命,无关情感记忆内容的真实与否。并且,他试图自我满足的虚拟感情,在人类社会的干预之下,也不能得到延续。因此,他必然不会永远停留在“作为仿真人享有虚拟爱情”而对人类社会妥协的状态里。而作为人类社会的统治阶级,也不可能允许仿真人任何“非商品目的”情感的存在,必然会抹杀之,因为他们只当仿真人为工具,而任何独立的人性都会让仿真人脱离控制。结合后续的剧情,这两点导致了主角的悲剧:他自以为是生育而出的完全人类,不再自限于短暂的虚拟情感,转而寻找家人,追求真实的亲情,但最终却只是迷惑人类统治阶级追杀的复制仿真人,是人类抹杀仿真人瑞秋爱情属性的追杀之下的被迫产物。他的存在本身,他的亲情追求失败,都是人类酿造出仿真人悲剧的体现。

作为“主角保持仿真人属性失败”的具体表现,首先是主角对自己记忆的反应细节。当他与女领导说起自己的“虚假记忆”时,记忆中的画面是黑白的。然而,在他第一次看到童年记忆中木马数字首次现身在真实世界,瞬间反应出自己情感真实的可能性,那一刻应激出现的记忆,却是彩色的。色彩的前后变化,说明了他对于记忆真实性的渴求之存在,以及后天人为的压抑控制。

在他出事故时,虚拟女孩出现,焦急地呼唤着他,影像和动作却受制于系统供电的问题而时断时续。维伦纽瓦用了多个镜头,反复强调着虚拟情感的受制,特别是最后的远景,更凸显了其无力。因此,主角也必然不会一直满足于此,将转而追求更真实的东西。这个阶段里,他探查到德卡的同事,但对德卡与“纸木马”---仿真人的象征----瑞秋的私奔,以及对瑞秋的生育,还没有什么反应,但这种淡定不会一直持续。

而在主角之外,华莱士企业成为了“人类抹杀仿真人一切独立情感”的表现载体。女秘书第一次出场,镜头给到了她端起咖啡的特写,让她看上去像一个优雅干练的普通秘书。然而,在与主角的交互中,她却呈现出了对情感的迟钝与木讷-----看着德卡的录像,主角说出“瑞秋在挑逗他”,体现出对人心的敏锐察觉,而秘书却毫无反应。在面对主角时,她也始终保持着如“华莱士企业感谢你”、“又一个旧型号归位了”这样的程式化口吻,似乎对主角的言谈没有反应,对同类的死亡也没有感受,只是在执行自己被设定好的流程。甚至,在维伦纽瓦有意对前作进行呼应的操作下,对于主角称呼自己为新型号的说法,她都没有表情,完全区别于前作里面对德卡如此口吻而表情动摇的瑞秋。

而在人类一方,维伦纽瓦则比莱德利斯科特更加激进。华莱士第一次出场,造型非常接近耶稣,暗示着华莱士自封为神明的认知。在第一次出场的段落里,他造出了新的仿真人,随后抚摸着它,念出圣经的福音。他创造造物,并赋予其情感而接近人类,似乎有资格成为神明。在企业的内部,我们始终能看到外面映进来的水影,让一切仿佛处在生命起源的大海中,暗示了企业“孕育生命”的工作。然而,他马上捅穿了仿真人的下体,又抹杀了仿真人作为人性应有的属性----以性爱为高潮的爱情,以生育为开端的亲情。电影先给到他擦掉手上羊水的特写,让他似乎拥有了“接生者”的身份,下一个手部特写则是手术刀,剖开仿真人子宫的武器,从而否定了“接生者”,变成了“抹杀人性者”。

显然,华莱士的自封神明,不过是他作为人类上层阶级的妄自尊大,是其上层与仿真人接近“上帝与造物”关系的表现。只是,人类不可能拥有上帝的博爱,只是将造物当作自己的奴隶,用来实现商业目的。华莱士的真正本质,通过企业的建筑得到了说明。它类似于金字塔内部,对应着前作里泰瑞企业的金字塔外形。不同于耶稣,法老是自封的伪神,实际上只是压迫人民的人类独裁者。而人类实现统治的力量来源,则是科技文明。华莱士的眼睛是机器,一方面暗示着他对情感的轻视,甚至对自身的“心灵窗户”都干脆摘除,一方面也是他对于自己赋予科技力量的表现。而后,他还给自己安装了探查设备,检测新生的仿真人。

如此的人类统治阶级,才造出了被剥离一切感情的女秘书仿真人。秘书可以在掩盖一切波动的远景里杀死法医,也可以在眼睛特写里毫无情感地操作飞行器,屠杀下层人类们,只为了让主角找到那个被生育出来的“人类仿真人”,并将之杀死。这也是维伦纽瓦对人类压迫仿真人的具体表现:他要彻底毁灭仿真人关于人性的潜在可能性,维护企业把仿真人作为工具售卖的正当姿态。而后,当主角被动摇时,象征统治者的飞机从上空降落,对他发出命令,恰到好处地代言了这一切的元凶,这也是前作里德卡因杀死舞女而动摇时的手法。

在这里,电影也如前作一样地,将人类对仿真人的压迫,升级到了上层阶级对下层存在的压迫,展现反乌托邦社会的冰冷实质。女秘书是仿真人,却在轰炸着底层人。在这里,她不再是仿真人,而是上层阶级华莱士企业的意志执行者,杀死下层阶级,也利用下层的主角。在这里,主角以一种完全冰冷的方式,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底层人的脊椎,同样体现出了自身被统治阶级利用的“工具”性质----华莱士企业的武器飞在高空,具备了上层属性,而下方的主角呈现出机器的不露感情,在警局的命令之下执行任务,一步步接近警方和华莱士企业想要抹杀的对象,而自己也同样被轰炸倒地,绝非华莱士企业的同盟。

随着主角对瑞秋孩子的探寻,他的身上发生了关键的变化。随着对自身记忆真实性的确认,他展现出了情感的巨大波动,对于仿真人的自我说服逐渐崩塌,无法再让自己尽力保持非人类的感情状态,也不能再停留于对非人类之虚拟情感的满足之中,情感表达出现在现实中,对真实情感的追求也不再可控。进一步地,维伦纽瓦在多个场景中,赋予了主角以复杂矛盾的状态,在展现他表层的变化之外,也同步地暗示了这种变化在本质上的无结果。由此,在这一阶段,主角的悲剧性表现被分成了两个层次。第一,作为仿真人的认知彻底崩塌,如他向女领导所说的,被统治者以仿真人培养、只能拥有短暂虚拟感情的愤怒,以及人化情感被抹杀至今的悲伤。第二,则是作为暗示性表达出现的,对他人类身份的否定。主角从第一层“悲剧”中得到的信息,他的人类自我认知,人化的真实情感诉求,都将在最终被证伪,构成对他的第二次打击,即为第二层”悲剧性“。

首先,作为主角情感变化的推动,维伦纽瓦再次利用了”记忆“。当主角跟随着人口贩子深入废弃工厂时,他看到了自己记忆中出现的场景,并顺着记忆的画面,从火炉中拿出了自己儿时藏进去的木马玩具。这一刻,他的记忆不再是被植入的编造存在,而成为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随之产生的情感也就成为了真实。

作为仿真人,他可以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从而试着说服自己满足于虚拟的情感,屏蔽更发生在现实里的妓女调情,在现实世界中控制自己的情感表达,让自己成为执行人类命令的工具,与人类社会达成平衡。但是,一旦虚假变成真实,这一切显然就不再可行了,对真实情感体验的追求不可抑制,而此前被多次证伪的虚拟情感,显然无法满足他的渴望。而作为与人类社会平衡破坏的表现,不再自认仿真人,而是成为“人类”的他,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也将被人类追杀。

当他回到警局时,可以暂时地编造一个“孩子已死”的谎言,并再次压制自己的情感,努力保持仿真人姿态----未能通过仿真人感情测试后,他面对女领导的问话,镜头切到了远景,淡化了他的情绪表露。但是,由于他已经不再能说服自己,记忆的真实性已经确凿无疑,所有的伪装都必然无法持续。

事实上,在主角尚未拿出木马而确定一切,只是看到了被撕毁的儿童记录,开始接近”真相“时,镜头便暗示了他从”假象的包围“中的脱出------先是从两侧漆黑的门外拍摄主角,而后向前拉伸,让相对明亮的开阔空间占据了画面。随之,主角也发生了对比强烈的情感变化曲线,从段落开头作为”战斗工具“的冰冷,到发现木马时表情掩盖在黑暗中的模糊动容,落于回警局后的明显起伏,无法再平和地面对仿真人情感测试的挑衅式提问,喉头开始剧烈地活动起来。最后,则是主角表现在语言上的彻底外放,与女博士确认了记忆的真实性后,在电影里首次爆发了激烈的情绪,怒吼出“可恶”,表情在明亮的光照之下分外清晰。从压制,到模糊,最后外露,完全发生在了现实之中。同时,这个瞬间的情绪,也从两个角度出发,表现出了上层阶级对主角悲剧的给予-----一方面,他们将他当成仿真人培养,使他以仿真人自居,压抑了对真实的追求,压抑的主体是他自己,但根本上来自于上层阶级;另一方面,当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面临着上层阶级的追杀,抹除“仿真人生育出的人类之存在”的证明。

然而,在这一阶段,维伦纽瓦同样借助“记忆”,暗示了第二层的悲剧性:主角感受着“仿真人”误会之下的人性被抑制之悲剧,但他对自己”纯粹人类“的新认知,却同样是一个误会。因此,即使主角摆脱了第一层的”上层压制“,从统治者的追杀之中逃出,他也依然要面对自己并非人类的终极真相,对真实情感的诉求被承认了,但却不可实现。

从根本上说,“真实情感诉求”,并不仅仅是人类的专属,仿真人也可以具有它,并随之成为“人”。但悲剧的是,当主角自认为人,从而让它爆发后,却无法以仿真人的身份得到它。

这与前作形成了微妙的递进关系,二人都从“压抑情感的工具”出发,逐步激活情感诉求,向着“有情的人类”而变化,但德卡至少以人类身份,获得了和瑞秋的共逃亡机会,暂时留住爱情,而主角却只能意识到自己的非人类,做别人亲情的旁观者。

维伦纽瓦给出了一个出色的主题剖析:即使科技文明得到了基于前作时代的发展,人类能够提供给仿真人的,依然只是短暂的瞬间虚拟情感,远远不能满足拥有完整人性的仿真人,对真实持续情感的追求。人类科技文明的进步,对“人性的抹杀”并不形成积极作用,问题来自于其模式的根源。

在主角与记忆制造者----即自己的妹妹-----初见的段落里,维伦纽瓦巧妙地操作着构图与色彩,给予了对二者不同属性的暗示。

段落的开始,是色彩丰富的自然森林,以及细节鲜活的昆虫特写,这些画面与通篇保持的灰暗色调构成了明显的差异,就像主角所说,这是主角妹妹做出的“非常真实的记忆”,也就具备了更丰富的真实情感,与电影里其他的仿真人、统治者、虚拟人等无感情存在截然不同。而制造出这一切的,正是主角的妹妹。这已然说明了妹妹作为“最真实记忆和情感”拥有者的人类属性。随后,主角进入场景,森林马上消失,回到了纯白的原始状态,其与“真实情感”的关系瞬间疏远开来。随后,妹妹给出又一个记忆,她身处的火光氛围,修饰的表情细节,与呆立在黑暗远处的主角构成了强烈反差,继续进行暗示。

而更持续的暗示,则发生在二人对话的正反打构图中。主角与妹妹交流着自己记忆真实性的问题。他的正面镜头里,妹妹出现在玻璃上的倒影始终与他重合,从而不可见。相对地,当妹妹以正面入镜,由于镜头角度更斜,主角的虚影始终分离出现。在第二组反打到妹妹时 维伦纽瓦更是打破了第一组相对类似的拍摄角度,让妹妹以侧面入镜,而主角消失在现实空间,且虚影也没有常规地与妹妹相对互望,而是诡异地与她同向而立,漂浮在她的右上方。到了最后的全景镜头,妹妹只有实体,而主角却有虚影倒映出来。由此,谈论着“真实记忆”话题的二人,各自属性便分明了:妹妹是实在的人类,而“人类主角”则只是虚幻。此时,主角基于人类认知的一切愤怒与悲伤,便带上了更复杂的内涵----他作为“非仿真人”的情绪,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而看着主角记忆留下眼泪的妹妹,才是拥有最真切情感体验能力的人类。

事实上,这段中的“真实记忆”,本身就是复杂矛盾的,也是仿真人悲剧的象征。主角拥有的记忆和情感,确实是真实的,它感动到了妹妹。但真实记忆本身,便是一种可植入的信息。妹妹拿出自己的真实记忆,灌输给了仿真人。她用自己的真心做出了各种高度接近真实的画面,但要用到精密机器,将“真实”的东西让渡出去,让他人体验自己的真实,但对于他人而言依然不属于其本人。因此,主角的真情确实存在,他对于真实情感的渴望也存在,且逐渐不可抑制,但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无法让他成为人类,也就无法让他永远获得。在结尾,主角以人化的亲情共鸣,达成了父女二人的再会,但他自己却不是亲情的获得者,只能呆坐一边。作为仿真人,意识到真实的存在,便无法让自己继续对人类让步,追逐不会被打破的非虚拟与真实,又受制于仿真人身份而不可得。无法纯粹归于任何一方的夹缝状态,是主角悲剧的全貌。

而促成这一切的,是妹妹手中制造记忆的高科技机器,是命令妹妹如此做的上层企业,是高度发达的反乌托邦之科技文明。如妹妹所说,他们甚至囚禁了她,让人类的她只能追求”虚假的自由”,连人类都是他们对“真实”的抹杀对象。并且,正是他们对产生爱情的瑞秋的追杀,导致瑞秋和德卡不得不用复制人计划来保护女儿,酿成了主角拥有真实记忆而又非真人的痛苦。瑞秋与主角的两代仿真人悲剧,都由他们一手促成。

主角开始追逐真实情感而又不可得的信息,在主角与虚拟女孩的交往中得到了暗示。他变得无法让自己停留在“对象可见不可触摸”的虚拟爱情。虚拟女孩的形象开始更加明晰,变得不再那么飘摇闪烁,而后,虚拟女孩更是与妓女重叠同步,让主角实现了从对话的虚拟走入性爱的现实,获得了更真的爱情体验,主角也并没有如前一样地拒绝肉体关系,成为了他真正需求的体现:他一直都有对真实的渴望,此前只是在说服作为仿真人的自己,努力自控,就此随着自我认知的变化而暴露。

然而,在一系列的镜头中,主角享受的爱情,却也并非完全“真实”。同步后的女性,在主角正面是虚拟女孩,绕到后面就变回了妓女,随后的脱衣、抚摸、接吻,二者的身影更是错位交叠,头部、手臂、指头都重影一般地出现。这种错位产生一种“恶心”的体验,打破了情爱应有的甜蜜感,也揭示了主角对虚拟女孩之爱终究无法现实落地的信息。在性爱后,窗外高楼上虚拟成像出了女孩,她在对着千万人表白,更是彻底否定了其对主角的专属爱意,用虚拟性推翻了此前的真实感。而在情爱后,电影也再次将“上层的悲剧给予”做了剧情层面的明示。真实存在的妓女,将追踪器放入了主角的衣服,她也并非自发献身。她对主角的好感,成为了上层阶级利用的工具,而主角与她的性爱,也在“错位的虚拟女孩”之外,又多了一重虚假。

总结这一阶段,对于自身人类属性的误解,电影给予了一个变化的过程。在工厂发现记忆真实性后,主角依然在警局里尝试控制自己,做着徒劳的努力。随后,他从妹妹口中进一步确认,便完全接受,并用与虚拟女孩的肉体性爱表现出了对更真实爱情的诉求,打破了此前作为仿真人对虚拟感情的态度。而性爱时对真实的削弱手法,又暗示了此时主角的认知偏差。而在随后,电影由性爱段落的暗示出发,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开始让主角感受到上述的第二层悲剧性:人类自我认知的落空,人化真实情感诉求的失败。

首先,维伦纽瓦给出了与性爱段落类似的信息,让主角对情感的追求无法实现,让他无法得到人类应有的东西。主角离开房间时,他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虚拟女孩保存进便携储存器,而随后发生的打斗,也确实让虚拟女孩被删除了,甚至无法将“我爱你”说完。更有意思的是,在主角与德卡会面的部分中,存在着一系列的暗示性表达,让主角的形象与“人类”区分开来。首先要提及的,是他扫描木马玩具的时候。对方表示“我可以卖给你一匹真马”,主角却回答“我不需要真马”。木马、纸鹤等等物件,是两部电影里共用的,对仿真人的象征。然而,当“木马”有机会变成“真马”时,他拒绝了这样的机会,让其最终停留在了假物的状态。假物的“木马”,无疑暗示了他非人类的事实。

在他走向德卡的隐居所时,维伦纽瓦又给出了三个暗示性的手法。第一处,主角走在黄沙里,看着手里的昆虫,在高度反映人物主观内心的第一人称视角里,昆虫成为了他对于人类的自我认知,作为人子,即将看到自己的父亲,但他却被两侧相对矗立的孩童雕像包围,应和着“人类与仿真人的双胞胎”这一事实,他只是双胞胎中的一个,未必就是人类,压制了他的内心悸动。第二处,在他走进建筑后,镜头保持着远景,跟随他的脚步,缓慢地从左向右平移,而内景则是黑沉沉的废墟状。同样的运镜和内景,也出现在了他进入工厂,初次意识到记忆真实性的段落。由此,主角在此刻的行动,也就成为了一种对此前“探寻”内容的再覆盖,让他的认知进入下一阶段----之前,他进入工厂,从”仿真人“的自我认知走向人类;而现在,他将意识到一些更接近事实的信息,从人类走向最终的真相。第三处,则是他走进钢琴、拿起德卡母亲照片的细节----在前作里,仿真人瑞秋同样地做出了这两个动作。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阶段,维伦纽瓦干脆模糊了仿真人和人类的分界,给出了“二者均无法实现情感诉求”的终极悲剧,并随之加入了对于阶级的批判表达。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主角与德卡的打斗场景。作为人类与仿真人的二人,都拥有着与仿真人相关的情感诉求-----主角希望自己成为人类,获得非虚拟而短暂的真实永久情感,德卡则与仿真人瑞秋相爱,但却受到追杀,甚至自己放弃了与瑞秋和孩子相会的可能性,事实上成为了对主角期待内容的否定。同属底层的二人先是对抗,而后恢复了平和,物种之间的对立由此淡化,作为“底层”的同阵营属性得到凸显。而在二人打斗时,后景中始终存在着虚拟成像的猫王等歌手,演唱着关于爱情的作品,影像却时断时续,这便是对二人内在共性的说明-----无论是底层的人类还是仿真人,只要与仿真人产生关联,便不可能实现自身的情感诉求,只能在不可触及的虚影身上,获得非常短暂的碎片,正如德卡与瑞秋拥有了一段时光,但随之被迫分离。因此,对于主角来说,他追求的东西必然不可实现,哪怕他真的是人类,也无法获得与虚拟女孩的恒久爱情,更何况他并不是。

而造成这一切的上层阶级,也随之给出了对下层存在的压迫行为。作为引子,维伦纽瓦前置了一个关于女秘书的段落,让她短暂地脱离了”上层代言人“的身份,拥有了情感,却转瞬即逝。在警察局,她一度表现出了自己对于“工具化”的脱离,对命令杀死孩子的女领导发出了“你要抹杀他吗?”的愤怒之语,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冷淡平静,情绪化地虐待着对方。情感自控被解除,也不再甘当华莱士企业的工具,去执行杀死孩子的任务。然而,她杀死对方时,却说出了“我会让华莱士以为是你先动手”,似乎又回到了人工智能”不可率先攻击人类“的基本规则限制之下。这种动摇马上扩大,杀人完成的瞬间,镜头迅速切到了建筑物之外,隔绝了女秘书的情绪化展现。短暂的爆发后,她终究还要回到华莱士企业的代言人身份之下,依然去完成对德卡和主角的捕捉任务,成为上层代言人与被压制之仿真人的混合存在。

到了德卡与主角被抓的段落,维伦纽瓦持续地用远景拍摄二人被殴打的画面,让他们的激烈情绪被上层的打手们削弱。进一步地,在主角被致命一脚的瞬间,镜头切到了昏厥的德卡,让德卡与后景的主角并列,突出了二人作为“不同物种,相同底层”而被上层阶级打压的内在信息。而在这一大段中,一只猫始终出现在各个画面里。在主角询问它的身份时,德卡给出了”不知道“的回答,这让猫似乎同时具备了人类与仿真人的属性,成为了对跨物种同阵营的具象化存在。

在电影的最后一部分中,上层阶级对底层一切存在的工具化使用与情感抹杀,达到了最直观的极致体现。首先,主角终于从反叛军领袖那里听到了自己的真实来历,只是为了躲避追杀的复制人,人类的自我认知破灭了。值得注意的是,反叛军领袖口中的”希望“。由瑞秋生出的妹妹,是仿真人们对于”成为人类“的希望,而妓女更是表示”你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吗?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她“。由此可见,所有的仿真人都经历过主角这样的心路历程,先是从虚拟情感的不可持续中,意识到自己对更持续的真实情感的追求不可抑制,对作为真实生命的人类爆发渴望,随后发现自己无法成为人类的事实。他们终究是人类作为商品与工具而制造出的非自然生命,记忆、情感,也都是为了增加”卖点“的施为,本身便被赋予了非真实的根本属性。在人类的掌控之下,任何超出”虚拟“范畴的行为都会被打压,很难得到延续。这一点,在后面德卡与华莱士的段落里,得到了很好的展现。

因此,仿真人们才会将自然孕育的更真实生命,瑞秋的女儿,当作希望。但于他们个体而言,这种希望无疑相当飘渺,并不作用于自身,无法让自己变成瑞秋女儿那样的人类,而只是一种对后代的可能性。在这一段的结尾,反叛军领袖也展现出了情感在上层阶级威慑下的被抑制----她将德卡和瑞秋的女儿视为希望,却考虑到华莱士企业的追杀,不得不要求主角杀死德卡,以免对方跟随德卡发现女孩的存在。而她将手枪放在自己喉咙的求死,在只剩黑影的身形之下,更加强了此时的情感破灭感。

在另一方面,主角则展现了对“真实”与“虚拟”两种情感的破灭。当他得知自己非人类时,就像其他仿真人一样,对“真实”的诉求被抑制住了。作为正面表现的,是他在昏迷中被送往反叛军基地的画面。首先是妓女的身影,在朦胧中出现,这是与他发生过性爱的真实存在。然而,妓女在火光中的身影马上消失,化为了一束火星,朦胧的画面结束,代之以现实世界里的“事实”-----高楼上的AI女人,完全没有实体,甚至颜色都只是黑白。真实的女人,变成了虚拟存在。随后,当主角得知真相后,他在屋顶看到了虚拟女孩的广告AI。此时,对方以彩色形象出现,并且与主角产生了非常体贴的交流,在安抚他的伤痛。看上去,无法拥有真实情感的仿真人主角,还可以退回到曾经的状态,从虚拟之中获得满足。但是,正如前文所述,人类对仿真人的工具定位,让他们的虚拟情感终究会被随时打断,就像暂停了雨中接吻的命令电话,只是让他们安分守己的方法,这种不可持续性也符合“虚拟”本身的非真实本质。因此,当此时的主角已经从“人类认知”的误解中爆发了对持久情感的诉求之后,他就再无法用虚拟情感说服自己了------最后一个镜头,主角的身前已经没有了AI的身影,那些温存的话语、暧昧的点指,都仿佛不曾存在。

上层阶级对仿真人的制造与追杀,导致了主角为代表的巨大悲剧,而底层人类的被压迫,同样在最后得到了直观体现。华莱士与德卡会面,先是对情感的压抑:他展示了瑞秋的头骨,让德卡直面爱人的死亡,随后要求德卡给出线索,让自己能用头骨获得女儿的线索,去抹杀她。而后,他却一度给予了德卡以情感上的满足。被企业再造出来的新版本瑞秋,如前作里那样,向德卡款款走来。然而,当德卡看破了这一切,指出此瑞秋并非自己的爱人,拒绝交出女儿线索时,新版本的瑞秋被干脆地击毙了。这一幕,非常好地全面展现了本作中人类对仿真人的态度:为了我自己的目的,可以给予你一定的非真实情感满足,但你们终究是我的工具,一旦无法提供我需要的功能,便会像新瑞秋那样被杀死。

结尾的设计,是非常精妙的,用精炼的方式对一切表达做出了总结和点睛,并形成了对前作结尾的对应。维伦纽瓦显然花费了巨大的心力。首先,是仿真人主角的悲剧最大化。在救援德卡之前的屋顶一段,他在最后一个镜头中看向了手枪。这成为了一个悬疑:他要听从反叛军的命令,杀死德卡?还是会用这把枪拯救德卡?随之,他拯救德卡的行为,也就让自己与被迫逆反本心的反叛军领袖区分开来,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便杀死自己的“父亲”。带德卡前去相会女儿,更是加深了主角对于情感的重视和保护。然而,这终究是暂时性的。当主角与德卡站在门前时,身受重伤的他知道,这已经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但他凝望德卡许久,却终究没有父子相认,只是看着德卡前去与女儿相认。作为仿真人的主角,最终还是抑制了自己对人类父亲的亲情表达。在他看来,同为人类的德卡父女才是情感的实现者,而自己则只能是他们的旁观者。他的死亡,将本属于内心范畴的悲剧,升级到了最外露的层面。

然而,底层人类,显然也不会是永远的情感实现者。在最后一个场景中,维伦纽瓦以女儿头上洒落的雪花作为起始,衔接了此前主角头上的落雪。这暗示了二人的血缘关系,也让此时虚拟成像的雪花具备了外面现实给予的真实感。德卡与女儿相会,走向彼此,似乎预示了真实亲情的最终实现。然而,当女儿扭头时,雪花消失了,这成为了一个不祥的信号,揭示了此景的虚拟性-----虽然与外面的现实同步,似乎真实无比,但终究是转瞬即逝的成像。而同样看上去真实无比,已经没有任何阻碍的父女二人,也并没有那么顺利。最后一个镜头里,德卡伸出了手,期待着女儿伸手合掌。然而,电影却在此刻戛然而止,合掌没有出现,二人走近后的对望也没有出现,更谈不上什么相认话语的温存,甚至连隔绝他们的玻璃都依然存在。女儿的低免疫力,让企业给予的玻璃必不可少,这似乎决定了父女隔阂的天命。

而从剧情上看,主角没有杀死德卡,因此华莱士企业也就可以顺着德卡而找到父女。就像结尾的相会戛然而止一样,这留下了一个灰暗的尾巴,暗示着所有人:此刻的亲情温存只会存在于一时,抹杀终将到来。并且,这也暗合了前作的最后一个镜头,同样是德卡的正面凝视。在前作里,德卡带着瑞秋逃亡,拥有了暂时的幸福,但终究还是要在追杀的威胁之下被迫分离。而同样的镜头出现在本作的收尾部分,便也带有了相同的含义。在上层阶级统治的反乌托邦社会中,底层人类与仿真人并无区别。

对于如此优秀的前作,维伦纽瓦给出了相当出色的延续创作。他并没有单纯地复刻前作中的全部系统,而是以时间推移为启发点,展示了人类科技文明的进步,进而带来了仿真人与人类在更先进社会之中的积极可能。随后,利用这种积极可能性的毁灭,电影便揭示出了社会弊端的根本性:前作里提出的问题,并不会因为文明的科技进步而得到质变,改善只发生在表面,问题的成因,是这种社会的本质,只要社会形式依然如故,便永远不会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