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机核 GCORES ( ) • 2024-03-16 12:10
去年回家的时候,在家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大概1岁左右的小孩,坐在床上。其中一个小孩戴着一副墨镜,神情骄傲地看向镜头外某处。另一个小孩表情拘谨,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看向镜头外另一个方向。
我问我妈,照片上的人是谁。她说,是我和我表妹。
据我妈说,拍照当天大人们来家里聚会打麻将,就把我和表妹放到床上自己玩。我从柜上找到一副墨镜,拿在手里把玩。表妹看到了,一把把墨镜抢过去,戴在自己脸上,摇头晃脑地开始臭美起来。被抢了玩具的我委屈巴巴地看了看表妹,又看了看周围的大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这一幕正好被旁边的大人注意到,拍成照片保留下来。
我又看了看照片,似乎是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了一样,我当时那种被欺负了以后走足无措又孤立无援的委屈感,一瞬间变得感同身受,身体里涌出一股熟悉的怒意,也回想起了更多我和表妹相处的故事。
表妹是我舅舅家的女儿,说是表妹,但实际上只比我晚出生一个月。就像照片里看到的那样,表妹的童年时期的性格比较任性,自我。与之相对,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一个敏感又懦弱的人,我认为这都拜我不幸的原生家庭所赐,以后如果有机会,会另写一篇文章,尝试戏说原生家庭的故事。
说回表妹。父母离异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寄住在外婆家,当时舅舅一家正好也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白天大人们出去工作,我就和表妹在家玩。由于失去了父母的陪伴,我往往会比同龄人显得更幼稚一些,经常是表妹带着我玩,当然我也经常被她欺负。
有一段时间,我和表妹都在收集小浣熊的水浒卡片,我俩都搞了一个集卡册,抽到的新卡就放在里面。有一次,表妹以“让舅舅帮我把收集到的卡排序”为由,把我的集卡册借走了。第二天我拿回卡册的时候,原本七八页的卡只剩下两三页。我问舅舅怎么回事,他说“你的卡排完了就剩这些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的我真就傻傻的接受了这个解释,这就是单纯的小孩子吧。但是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我都恨不得掐死自己。
虽然小时候表妹任性又自私,但是她也有很不寻常的一点,那就是从小就不喜欢多数女孩应该喜欢的东西,她更偏爱机器人玩具而不是娃娃,从来也不穿裙子,逼着她穿就会哭闹。有一次一家人去故宫游玩,里面有租衣服拍照的,家里人给我租了个龙袍,我老老实实拍了个小皇帝的COS照片。轮到表妹的时候,舅妈给她租了件格格的衣服,以及清朝格格常戴的那种大头饰。但表妹不知为何说什么也不戴,又哭又闹也不配合工作人员,最后只能作罢。事后舅妈在聊这个事的时候说:“那件事之后我问她,你当时为什么不配合拍照,她说她不想当格格想当皇上,我又问她,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她就不说话了。”
在童年时期,表妹一直表现得比我成熟,或者说比我懂得更多。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表妹把我叫到屋里,跟我说有好东西看。她拿了一VCD张光盘,对我说:“这里有大扎(老家那边对女性乳房的一种叫法)。”我当时年龄实在太小,不理解这东西的意义,但我偶尔也在电视是看过一些令我莫名舒服的场景,每次看得都不过瘾。于是我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她提醒我,一起看之前一定要把门关好,不能让大人看见。当时我还反问她:“这有啥不能让人看得呀?”我当时的人生经验真是被她秒杀,就像大姐姐带着小弟弟一样。
但我又是名义上的哥哥,闯了祸端,总是我来背锅。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部A片的情节,以及看时飘飘欲仙的感觉。但很不幸,只看了二十分钟,外婆推门进来,我们被当场抓获。对我们的惩罚我就不再啰嗦赘述了,总之我是哥哥,又是男性,带坏妹妹的脏水我是躲不掉的。
上了小学以后,有了学校的社会化训练,我们都成熟了很多,在一起玩的东西也不再限于过家家。我们在GBA上一起玩宝可梦,在电脑上玩红警,还用自己捏造的村规玩游戏王卡牌。我们一起看了数码宝贝,其中一个女角色变身时会脱光衣服,全身被圣光笼罩。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挡到我面前,说:“男生回避!”这离我们一起看A片的日子,只过了一两年。
在两小无猜的年纪里,原生家庭缺失的我对表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注意,这种依赖并非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互相吸引那种依赖,而是一个缺乏家庭关爱的孩子对能陪伴自己的人所产生的依赖。
再后来,我妈和我搬到了一个沿海开放城市,我在大城市接触了更新奇事物,认识了更有趣的同学,涨了很多见识,灯红酒绿的城市催促着我成长。从那开始,我和表妹的关系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她越来越多地在聊天软件上联系我,给我讲学校的故事,讲玩的新游戏,拉着我陪她玩网游,玩的时候还会在语音里大叫:“你让着我点!”,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点小时候任性妹妹的影子。
现在,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哥哥,就像故事里常有的那种会被小妹妹依赖的哥哥。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原生家庭把我变成了一个敏感懦弱的人,不愿意也不擅长与人有过多交流,年龄越大性格越封闭。对于表妹发的消息,我会绞尽脑汁思考回复的语句,久而久之就干脆“嗯啊这是”地敷衍了事。我们的联系自然就变得越来越少。
上中学以后,学校对女生发型有限制,表妹借机剪掉了自己的长发。我之前也说过,她喜欢把自己当做男孩子来打扮。原本她浓密的头发梳成一个马尾绑在脑后,加上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很顺眼。而她的新发型,很像《女神异闻录4》的男主角,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精神小伙的发型”。从她的朋友圈可以看出,这个发型她一直保留到现在。她的穿着打扮,从那时开始完全像男性靠拢,牛仔裤运动鞋,皮夹克机械表,以及她从小就喜欢的黑色墨镜。她拍照时都是营造阴郁氛围,永远不会微笑加剪刀手。她的打扮如果放在现在的上海,人们可能会说这是铁T的复古潮,但在当年的我看来,这实在是太丑了,对青春期的男生毫无吸引力。
就是图里主角这种,额头上一片刘海的发型 就是图里主角这种,额头上一片刘海的发型

截至目前,我从没听说过她有恋爱经历。至于她是不是在思想保守的三线小城里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性取向,我就不得而知了。
从中学开始,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在大城市见过世面后,对这个乡下表妹越来越不屑一顾,有时言语中甚至会带些轻视与傲慢。她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联系我,再加上我的自闭倾向,与表妹的联系几乎断掉。从高中开始,我对她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仅有的一些只言片语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无从挖掘。
时间到了大学,我俩很奇妙的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但是和之前一样,我们之间联系很少,也从没提过要见个面。我知道这种情况很奇怪,兄妹俩在同一个城市,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哪怕是为了完成任务,也应该偶尔见一见。但是在长时间不联系之后,我更没有勇气主动与人交流了,这种心理问题就像给我的大脑编程了一样,我输入了要与人交流的指令,但身体却无法执行。
某一年寒假我回老家,表妹主动邀请我一起看电影,在新开的万达广场。我如约而至,好几年没见的她,还是那副熟悉的打扮,黑色羽绒服,深色牛仔裤和运动鞋,还有标志性的“精神小伙”发型。当天看的是国语版的《冰雪奇缘》,姚贝娜的歌声非常动听。我发现在我身边坐着的好像一个陌生人。当天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努力地找话说,但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漫长的沉默总是充斥在我们之间,我好像被沉到了深海里,沉闷又冰冷的感觉围绕着我, 每当我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时,就好像又下沉了几百米,头顶的阳光越来越暗,恨不得直接一闭眼,投入深海的怀抱,远离所有该死的社交。两个人并肩走在商场里,互相却没有任何交流,这和小时候我们一起玩闹的场景,一起玩游戏王的场景,一起朝邻居大叔家仍摔炮的场景天差地别。
那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联系还是和之前一样稀少。她偶尔有事情才会来找我,我往往都是应付几句把她打发。
大学毕业之后这几年,我一直想修复和她的关系,毕竟我根本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她是一个爱好也很偏男性的人,平时喜欢研究车,喜欢看书,喜欢买廉价手办,还喜欢打游戏,古墓丽影和刺客信条是她的最爱,后来又迷上了彩虹六号和使命召唤。这都是修复关系的好媒介。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妈和舅妈互相越来越看不惯,最后姑嫂两人变得水火不容,舅舅又没什么主见,于是两家关系越来越远。表妹从小就是个的妈宝(这和她铁T的人设有点不搭)。虽然我现在远在上海,老家发生的恩怨情仇不我想掺和,也不站任何一方,但是表妹是坚定站在舅妈一边。这让我想和她修复关系的行动更加畏首畏尾,担心她恨屋及乌的对我也有意见。
时间就在我的畏首畏尾中一天天过去,我和她最后一次联系是在20年10月,她在steam上问我,刺客信条英灵殿和赛博朋克2077推荐买哪个,我随口说一句,两个都买呗。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
上个月传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两家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随之消失了。外婆和表妹一样,占据了我童年大块时间,现在她们是不是也和我的天真岁月一起消失了?
不到一个月就是清明了,届时家里会组织祭奠外公外婆,表妹应该也会出席,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那张抢墨镜的照片后来又被我塞到了储物盒底下,关在了抽屉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