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热榜 ( ) • 2024-04-12 21:53
宫墙往事的回答

我是九华公主的伴读,来日可入宫为女官。
可骠骑将军在接风宴上求陛下将我赏给他。
大婚之夜,他冷声道:「那日原是酒后胡言,只怪你挡了我妹妹的路,可圣命难违,这场戏唱罢便各归其位。」
我问他:「将军视我为物件儿,几句话便断我女官之路,何谈归位?」
他漠然道:「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我。」
可我偏不想认命。

1

骠骑将军钟令安大胜西南蛮邦,陛下于青云台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我随着九华公主前往宴间贺将军大胜归来。

酒过三巡,将军已醉。

陛下问他:「卿此战功勋卓著,解朕多年忧患,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见那骠骑将军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指着我,漫不经心道:「臣想讨要一个女子,求陛下将她赏给我。」

他的眼神透着戏谑,口口声声说得是「讨要」和「赏」,而非其它。

我在他的眼底,仿若一个物件儿。

古来能臣干将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讨要几个美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还会被传为佳话。

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过女子是否愿意,世人眼中,女子只是盛世点缀。

他的好妹妹钟令嘉正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场荒唐闹剧,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想看我如何应对。

可是,何曾有人在意过蝼蚁发出的声音呢?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钟令安的手指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皇,不可,沈净徽是我的伴读,儿臣离不开她。」

九华公主刚一出声,便被帝王抬手拦下,笑道:「钟将军功在社稷,这小小心愿,朕岂有不应之理。至于伴读之事,再寻朝中贵女顶上便是。」

只这短短几句话,我的命运便被这样轻飘飘地决定了。

我看向了钟令嘉眼底跃起的光芒,她想要公主伴读这个位置。

九华公主的伴读,历经层层考较,由当世大儒亲自出题,历经数关,有能者居之。

当日世家千金和朝中贵女参加者众,最后是我拔得头筹。

钟令嘉刚好排在第二名。

彼时落败,她心有不甘。

这数年来隐忍不言,我以为她放下了,没想到竟是等着她的兄长大胜归来为她撑腰。

谁料,他只言片语,便将我多年努力,尽数湮灭。

我在寒夜灯下苦读经年,一路过关斩将,历经考较,拔得头筹,才走到九华公主的身边,成为她的贴身伴读,期待博得锦绣前程,来日可为宫中女官,为我和母亲挣一条出路来。

可他,何其残忍,将我的希望彻底碾碎。

夜间,公主来到偏殿,看到我在收拾东西。

她的眼底泛过怅然,只低声道:「本宫这同光殿,出去了可就再难进来了。」

「公主怜我不易,我都懂得。」我宽慰着她。

她牵着我的手,走向楼阁高处,语气中透着悲戚:「净徽,世人总以为公主尊贵荣耀,世间诸事皆可轻而易举办到,实际上徒担了虚名。今日事,不仅是你的无奈,也是我的无奈……」

我无法违逆皇命,她亦不能。

2

赐婚的圣旨降下了。

听说那骠骑将军从宫宴回去后大醉三日,就连中官前去宣旨,他都未曾醒来。

我离开内宫的那日,正是钟令嘉入宫的日子,她身后的婢女们手捧着各类书籍和笔墨纸砚,排场甚大。

她本就是那场考试的第二名,又是功臣亲妹,自然有人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她顶替了我的位置,成为了九华公主的新任伴读。

从宫门口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抬眸浅笑道:「不是你的位置,你终是守不住的。」

我看着她眼底的风光得意,回想到了我入宫的那一天,那时的我,也是春风得意的吧,我以为命运馈赠,我终可以摆脱在沈家的日子,我的母亲也能以我为荣了,我的祖母也不能再为难她了。

兜兜转转,竟是一场空。

钟令嘉离开的时候,嗤笑道:「我的未来嫂嫂,你不要以为日后就能耍起将军夫人的威风了,沉月巷有一女子才是我兄长的心头挚爱,兄长为了她顶撞父母,情愿终身不娶。他讨要你,本来也只是想让你做个暖床丫头罢了,谁料陛下竟听了公主之言,亲自赐婚,让你捡了个便宜。」

话音落,她悠然离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我恍然明白公主那夜所言,她说她已经尽力为我争取了。

她为我争取了名分。

她知道名分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生母本是原配,陪着君王征战天下,最后却因家世而退居妃位。

九华公主明明是嫡长女,却有名分之差。

我回到了沈家。

母亲忧容满面,问我骠骑将军为人如何?性格如何?待我如何?

一连串的追问,已然泄露了她的心绪。

她或许更想问我愿不愿意,可是愿与不愿,这件事都不容更改,问了只能徒增忧愁。

父亲甚是平静,他漠然道:「女子读书,本就不是正途,去宫中伴读,平白耽搁两年,如今既有骠骑将军看上你,也是你命好,蒙圣上赐婚,更是你和沈家的荣耀,日后把你那些书本子都收起来,安心绣嫁衣准备大婚吧。」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拔得头筹,成为公主伴读,并不如这门婚事让他感到荣耀。

不过一门亲事,便能攀附上如今炙手可热的功臣,他是满意的。

我五岁启蒙,七岁学诗,十二岁时便在京中小有才名,擅音律、书法、弈棋。

十五岁那年,我在朝阳台上,与北越使节手谈数局,不落下风。

可是回到家中,他并没有称赞我,反而怪我风头太盛、锋芒毕露,没有女子温顺之德,为此罚我抄写女诫十遍。

转头,他却望着平庸的庶弟细心教导,满怀期待。可是他讲了许多遍,庶弟也记不住、背不下。

我八岁时便能倒背如流的文章,他十二岁时还识不全。

明眼人都知他并非读书的料,可父亲还要用尽心力。

沈家祖上也曾是簪缨世家、门庭赫奕,可是历经前代战乱,世家迁徙,人丁凋零,如今已呈衰败之象。

所以,他不愿相信,不信膝下这唯一的儿子,是个庸才。

看向我和母亲时,他的目光总是怨怼的。

只因母亲怀我的时候,有位路过的高僧批命,说此胎不凡,可兴家门。

祖父与父亲便寄予厚望,期待是一个能振兴家族的栋梁之才。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我是个女儿身。

父亲气得抛下我母亲,跑出门与人连喝了多日的酒,说那日的和尚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从那以后,纳了数位姨娘入府。

3

钟令安大醉期间,沉月巷那位姑娘找上了门,带着她的儿子。

原来,钟令嘉那日并没有说完。

不只是一个挚爱的姑娘,还有一个儿子。

他在沉月巷有一个家。

这个叫宋晚音的女子,是他的外室。

他们一起在边关生活了数年,以夫妻的名义。

她是一个牧羊女,更是昔日流放到西南边地的罪人后代。

钟家二老并不接受宋晚音入门。

宋晚音带着儿子跪倒在府门前,不发一语,任由来往行人议论纷纷。

我命仆人将她们迎了进来。

可是进来后,她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我,眼底露出鄙夷,全然不复方才在门口时低眉顺眼的姿态。

「我原以为他真的会为了我此生不娶,没想到皆是虚言,沈姑娘,当真是好手段……」

她竟觉得是我勾引了钟令安,让他主动求娶。

「宋姑娘,我与他的婚事是陛下亲赐,我不在意他的情意与真心,更不会视你为敌,你尽可放心。」

我话已至此,她才漫不经心道:「与我为敌,你不配。」

说完,便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可次日,钟令安酒醒之后便怒气冲冲地杀上了门。

他一脚踹开小厮,对着我怒声道:「是你逼走了晚音,她们孤儿寡母,你何以如此恶毒?」

看着我此刻的茫然,他对着我父亲道:「这就是沈家的好家教,还未过门,便善妒至此,不能容人,来日只怕要掀了我的将军府,真是教女无方。」

他撂下一言,转身离去。

可这一句话,便为我招来了祸端。

教女无方,这四个字命中了父亲所有的忌讳,重到让他怒不可遏。

他教养女儿,从来是以贞静柔顺为要,容不得离经叛道之人。

他取出戒尺,在我掌心重重罚下。

每打一下,便问我知错了没有。

可我不知,错在哪里?

明明这桩婚事非我所求,明明我处处忍让,为什么到最后受尽责难的是我?

只因我的身后毫无倚仗吗?

九华公主曾对我说这世上能让人快速低头的并不是道理,而是权力。

即便我光明磊落,也未必能得一个公道,即便我占尽道理,也未必有人愿意听。

可权力在手,便能让四座俯首。

这一刻,我明白了她彼时的深意。

4

钟令安星夜出城,往边关的方向赶去。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人人都说他爱那个外室爱得如痴如狂,不惜纵马千里,前去挽留。

亦有人说是我逼走了她,免得来日成为心腹大患。

她那日说我不配成为她的敌人。

确实,这样的以退为进、算计男人心的招数,我学不会,更不会去学。

钟令安此刻去追她,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还未成婚,我便已经成了满京的笑柄。

母亲担忧道:「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

我看着掌心的伤,嗤笑道:「若后宅无生路,那便换一条路。」

钟令安在兰城找到了她们母子二人,更命亲甲卫队将兰城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让她无路可逃。

就连兰城城主都被惊动了。

街上众人亲眼见他将宋晚音拥入怀中,脸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宋晚音婉转低泣,捶打着他。

铁骨铮然的少年将军竟在这一刻哑然失笑,毫无恼怒,只小心翼翼地赔罪。

消息传回的时候,我正在练着书法。

茶楼说书人都为这一段感天动地、跨越门第之见的爱情潸然泪下。

他们情比金坚,摒弃世俗之见。

可我,恰成这段爱情中面目可憎的第三人。

她们说我工于心计,攀附功臣,求得陛下赐婚,更赶走外室,企图独霸未来夫君。

不知不觉中,我已是个十恶不赦的心机深重之人。

钟令安他们在兰城逗留了一个多月,宋晚音不愿意跟他回来。

他用了一个月时间,为她重塑一个美梦,就像当初在边关时那样过着寻常夫妻的日子。

她陪着他纵马旷野,他为她对镜梳妆。

没有世俗门第,也没有正室主母。

这些事,全都是钟令嘉告诉我的。

她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一辈子都得不到未来夫君的爱,一辈子都要看着夫君和挚爱恩爱情浓、如胶似漆。

这对于旁人来说,的确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可世间最要紧的事,也并一定是和男人两心相知。

钟令安哄好了宋晚音,带着她们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深居简出。

他已经忘了婚期将近了。

大婚之夜,他先来了我这里,冷声道:「接风宴上,是我酒后胡言,才有了这一桩荒唐婚事,可圣命已下,我断不能让钟家担负抗旨之罪,所以这桩婚必须成。可我也要告诫你,我心之所爱,唯晚音一人,绝不可能对你有半分情意。若你识相,这场戏作上一年半载便可落幕,我会给你和离书,我们各归其位。」

酒后胡言?短短四个字便毁我前程,断我前路,为他的妹妹让出位置,可真是轻描淡写啊。

「将军求一个赏,我便如一个物件儿一样被赐下,你一句话便断了我的女官之路,谈何归位?」

我声声逼问,他视线回避。

半晌后,他蹙眉道:「这是你的命,怨不得我,只怪你挡了令嘉的路。」

就因为她的妹妹抱怨几句,他便肆无忌惮的毁了我的前程,来为他的妹妹铺路,这便是大丈夫所为吗?

他拂袖而去。

他以为我会逆来顺受,却不想我在数日之后,拦下了九华公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