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新闻_新华网 ( ) • 2024-04-20 12:11

  新华社北京4月20日电(记者魏梦佳、马晓冬)周二晚,中国人民大学立德楼508教室,座无虚席。一门名为《艺术与人脑》的课广受欢迎,原本40人的课堂容纳了近百人。

  热切目光中,55岁的哲学院教授朱锐,拄着惯用的登山杖,缓步走进教室。“同学们好!”他微笑着打招呼,边用戴着棉手套的手接过话筒,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始了一个半小时的授课。

图为朱锐教授正在授课中。新华社发

  畅谈自己喜欢的艺术画作与诗词,分析人脑与艺术间的联结奥秘,与在场师生交流、问答,眼神中充满光亮神采……听众们几乎忘记,这位爽朗幽默的师者,还是一位癌症晚期的病患。每次课前,还需服下大量止痛片才能勉强支撑。

  “我觉得我做的一切没什么特别。”课前间隙,他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温和地说,“能把自己所学传给学生,引导更多学生去追求知识和真理,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使命。”

  “上课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多年来,朱锐致力于哲学与神经科学的交叉研究,曾在国内外多所高校担任教职,2020年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任教至今。从教30多年,朱锐最爱的就是“教书”。

  2022年8月底,朱锐确诊癌症。治疗一段时间后,他选择重新走上讲台。

  “朱老师说上课是他的本分,也是激情所在。他希望,能把最后的时光奉献给学生,传递哲学的思想力量。”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院长臧峰宇说。

  去年下半年,朱锐一直瞒着学生自己生病的事。直到今年初,逐渐加重的病情让他觉得有义务跟学生“坦白”。“同学们,我其实是一个癌症晚期的患者,正在化疗,如果你们想退课,我完全理解……”春季学期的第一堂课上,他对学生说。

图为朱锐教授正在为学生上课。新华社发

  “我怕万一在课堂上出现意外,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阴影。”他对记者解释,“但好像大部分学生还是留下继续听课了。”

  “敬业、钻研、尊重与勇气是朱老师的宝贵品质。”朱锐的博士生、助教赵海若说,老师一直强忍着化疗痛苦,坚持上课,没有一节课上中途休息。

  朱锐的教学理念是“教学相长”,拒绝“单向传播”,总鼓励学生多表达观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把大家看成是和我平等的朋友和学者,所有人都可以在我的课上畅所欲言”。

  “你们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学者,要大胆地去构思,勇敢摆出立场并且去论证、分享。”他告诉学生。每次课上,他也会留出对答时间,和学生讨论各种问题。

图为学生们听朱锐教授讲课。新华社记者 魏梦佳 摄

  “他并不是教条地教学生,而是以深刻的思想激发学生,让他们以最大自信来表达独立见解。这样的教学方式很难得。”哲学院教授刘晓力说。

  最近,朱锐受到社会关注,这让他有些“出乎意料”,连父母都是看到报道才知道儿子的病情。“上课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朱锐说,他每周都期待着上课的这天,“和学生们交流让我很快乐,对我来说,这是拓展生命的宽度。”

  “把哲学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我热爱哲学,我从来不把哲学当作工具,而是让其成为身体力行的生活方式。”这是朱锐的学术追求,也是他的人生哲学。

  对哲学的挚爱以及经年累月的学习和教授哲学,让朱锐对生活有了一份超越常人的智慧通透,对自身疾病也能淡然处之。

图为朱锐教授在授课中。新华社记者 马晓冬 摄

  哲学院硕士生胡可欣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朱老师迟到了,来时手腕上还留着病房的手环,还跟大家说自己是从医院跑出来上课,“被医生按着签了‘后果自负’的生死状”。

  哲学家真的不惧死亡吗?朱锐回答,“哲学确实给我了很多智慧,让我能在不可逾越的困境中做正确的选择、理性的思考。”

图为课后朱锐教授跟学生交流。新华社记者 魏梦佳 摄

  他认为,尽管死亡不可逾越,但一个合格的、身体力行的哲学家,应努力克服对死亡非理性的恐惧,要去做该做的事。“面对死亡,你是愿意保持最后的尊严离开,还是被恐惧拖着走?”他自问自答:“我选择前者,我觉得求知是至上的快乐,我更注重生命的质量。”

  “人随时随地都应发光发热”

  朱锐说,生活是美好的,需要培养志趣,用心发现。生病前,除了哲学,他还喜欢爬山和游泳,酷爱中国古诗词和绘画,尤喜白居易的诗。而这位质朴师者对生活的挚爱,对求知的纯粹,以及重病缠身时仍怀有的师德风范和澎湃生命力,都让师生们感到深深震撼和敬佩。

  “这堂课带给我的震撼已远超单纯地传授知识,它让我重新开始思考生命与思想的意义,并审视自己的生活。”胡可欣说,过去曾在书上看过很多感人故事,但都比不上老师在课堂上的一言一行。“这样的感动和对我们心灵的震撼,难以用任何言语去描述。”

  “这门课真的让我收获很大。”信息学院本科生石依凡说,“朱老师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们死亡是什么,教会我们热爱生命,以及如何用有限的时间做有意义的事。”

图为朱锐教授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新华社记者 魏梦佳 摄

  在同事眼中,朱锐是一个低调、纯粹、有激情和思想的人。他从不主动申请任何课题和奖项,总说“我不在乎”,让关心他的人为他着急。

  “很多人把哲学当作是一个职业,但他把哲学运用到日常中践行,是言行一致的有智慧的哲学家,我们都很佩服他。”刘晓力感慨,“他的那种精神状态,总是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学生和接触他的人,影响他们如何看世界、看生命、看学问、看教育。”

  “生死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哲学教育,朱老师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哲学学者面对生命现实时所具有的勇气,也感受到践行教育家精神的情怀。”臧峰宇表示。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人随时随地都应发光发热,这是我一直保持的人生态度。”一课完毕,朱锐又拿起登山杖,在学生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教学楼,身影融入夜色。他的心愿是:“希望学生能从我身上汲取一些灵感或者能量,培养一生的志趣,勇敢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