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穗】
饿。
好饿。
连续三天没吃饭了，连一碗稀粥都没喝。
我觉得自己好累呀，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睡觉。
我蜷缩在床上，希望能够做一个好一点的梦，在梦里吃得饱饱的。
我想要自家的麦子从地里重新长起来，长得又高又壮，想做这样的梦。
可我还是好饿呀，哪怕是在做梦，很快也会被饿醒。
昨晚，肚子一直就难受，有时像是有一团火，一直烧着；有时却像是有一团黑水，繁复翻腾着，让人不得安宁。
我蜷缩在床上睡觉，喉咙里直犯恶心，总想吐些什么，却只能一直干呕。
今天又过了几个时辰，感觉更不好了。
脑袋懵懵的，像是糊了一层油，浑身使不上劲。
我的身子好怪，胸腔像是被火烧，四肢却在发冷。
撸起袖子，摸了摸裸露的手臂，感觉上面还套着一件看不见的衣服。
我用指甲去扣手臂上的“衣服”，却什么也扣不下来，只留下了白色的划痕。
我像是一条蛇，安静而快死掉的蛇。
我无法蜕下皮，忍受着忽冷忽热的折磨，大概马上就要死了。
天又黑了下来，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爹爹离开家的第几天了。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穗儿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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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喝点稀粥，不然要饿死了。”娘的声音也很虚弱。
“还能吃几次？”我问。
“三次。”
“那我们之后吃什么呀？”弟弟木木地看着我们，好像才反应过来要吃饭了。
“咱家门口还有一片树林，可以吃树皮。”
“娘...不能吃树皮，因为...”
咚咚咚！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被拍的哐哐作响，“连芸！穗儿，财儿，我回来了！”
那是，爹爹的声音！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我不敢置信地踮起脚，抽掉了门闩，生怕自己开门后又一次失望。
爹爹看见我的时候，本来是笑着的，但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哭脸。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贴在他宽厚的胸前，有水滴在了我的肩膀上，听着爹爹的呜咽声，我突然也感觉好委屈。
明明这些天我都很坚强，没有哭的...
走在他后面的，是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大哥哥。他的五官很端正，浓眉大眼的，身量也和爹爹差不多。待爹爹把我放回地上，我偷偷跟这位哥哥比了比身高，原来我才刚刚到他胸口呢。
可惜就是不太亲切，他好像是一柄锋利的刀。我刚开始还有点害怕，直到他递给我一个用荷叶包着的东西。
他说可以叫他良爷。
他拍拍我的脑袋，又走向母亲，拱手温言道，他们一路奔波，舟车劳顿，想借家里的灶台做顿饭填饱肚子。
啥意思呀？应该是他保护爹爹回家的吧？我也很愿意招待他，可是我们家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吃了呀...要不，我的稀粥分他一半儿？
可是良爷那么壮诶，能吃得饱吗...
我胡思乱想着，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这辈子我大概都不能忘记了。
只见良爷朝爹爹抬抬下巴，爹爹便从外边一袋袋地扛粮食进门，良爷接过后又放进地窖里。他们俩配合得很好，一袋，两袋...
最后居然把已经空了很久很久的地窖都堆满了，实在太多了，多到要放在床边！
不要说是此等大灾之年，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呀！
突然，我想起来良爷递给我的荷叶包。小心地拆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和着荷叶香喷满了整间屋子，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感觉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那是猪蹄！一整个新鲜的大猪蹄！
此刻我又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我感觉现在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盼了许久终于回家的爹爹，能装满整个地窖的粮食，还有从来都只敢远远看一眼的烤猪蹄！
神明大人，如果这是一场梦境的话，那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了。
良爷又把一贴中药取了出来，放在了母亲手边，详细地说明了该怎么给弟弟用。他是那样认真，好像他是个大夫似的。
我不知道良爷到底是干什么的，只觉得他跟所有我认识的叔叔伯伯都不一样。
我看见母亲也在抹眼泪。
良爷好像不善言辞，他明明干活的时候那样稳健，到了需要安慰人的场合却是如此笨拙，半天也只能抠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句“嫂子别哭啦。”
良爷此刻的模样看着真有趣，我不禁也笑了起来，却是想帮他解围，“爹，娘，良爷和弟弟都已经很饿了，咱们开饭吧！”
爹爹擦擦眼角的泪痕，用力地点点头，“嗯！连芸，咱开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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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爹娘煮饭的功夫，我带着良爷去给弟弟煎药了。
弟弟真的很听话，那药我闻着都觉得苦，他还是乖乖地全喝完了，一句都没抱怨。弟弟喝完药之后，良爷还亲自把肉馒头掰成小块喂给他吃。
他好像真的很累，吃完后很快就又睡下了。我摸摸他的额头，总算没有那么烫了，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良爷坚持不喝粥，我也沾了他的光，跟着一起吃了整整两大碗白米饭。
至于猪蹄嘛，实在是太香了，我只尝了一小口就舍不得吃了。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在餐桌上，等馋虫上来了，再去吃一点点，嘿嘿。
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地窖里的粮食，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这是我这九年来吃的最饱，最开心的一顿饭了！
用过饭后，我的肚子终于不疼啦，良爷说要帮爹爹再劈点柴火，我也主动去给他们打下手了。
走到门口的那片树林我才发现，树皮早就光秃秃的了。娘当时还说没办法的时候可以吃树皮，原来树皮都被别人抢完了呀...
砍了可以用整整一个星期的柴火，良爷跟爹爹说他要走了。
爹爹还想挽留他，我不记得良爷是怎样回复的，我只知道他要走了，我很难过。
虽然我们只认识了几个时辰，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大哥哥。一想到他要离开了，我就觉得很难过，想哭。
我抱着良爷的腿，哭闹着说今天已经很晚了，就算要走也得明天吃了饭再走。又说良爷是不是很讨厌我，不想看见我，才急着要走。
良爷果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他拗不过我，只好摸摸鼻子答应明天再走。
我可聪明了，为了防止他半夜悄悄离开，我还跟他拉钩呢。
良爷就睡在奶奶以前睡的那张床上，我给他拿了一套新被褥，现在天气可冷，我不想他冻坏了。
“良爷晚安！”我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摸摸肚子，又看了一眼饭桌上的荷叶包，安心地闭眼睡了。
今晚肯定可以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