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盒游戏新闻 ( ) • 2024-05-04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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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构思其实有多设计过几次,中间还因为备忘录出问题被吃了一段,所以还是很希望有人能来看看的。

纯糖,无……无刀吧

下一篇是刀子,所以想着给大伙吃点好的先(笑)

上一篇《傀》,我其实也想……嗯,拉一波热度,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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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的价值就在于它随时可以被替换为其它的价值。

我痴于收集各种各样的器物,这其实无关乎天分或者是职业选择,不过如今我确实经营着一间典当铺。我会在抚过器物时猜测它们的过去,编织它们的过去,胜于我所遇的任何一个人。


我最喜欢的是“死当”,所谓死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锤定音,一拍两散。最初来“活当”的物主往往都犹豫不决,反复向我确认我不会将物品转手。它们大半都能等到自己的主人将它们赎回。我的乐趣是观察第二次带着它们来活当的主人,他们不再小心翼翼地放下东西,不再多此一举地向我确认我不会将东西转手。他们攥着银票或是铜钱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我冷眼品尝器物的悲怆和沉默,又艳羡着被当“活”的器物重新被主人珍重地捧在怀中。


我不贪财,又没良心;我多愁善感,又见不得人好。我很难去想像久别重逢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书塾下学等在门口的爹爹,或许是陷阱中挣断腿脚的鹿一瘸一拐地逃亡。但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懂离别。


我自幼被养在深闺,自然是不能读书的。如今做了典当行的老板,难免也受人白眼。坊里的娃娃大着胆子掀开帘子瞧我这位成天和器物对话的怪胎,便从话本中替我取下诨名“赎人”。我唯有一哂。


我看那器物熙熙攘攘,几经波折,伶俐小巧的,寻着个良家,此生与我便再无瓜葛;无用的束之高阁,与同样浅薄苍白着扎根的我做个玩伴。我在帷幔后看着人赎物当物。“赎人”,再贴切不过了。


凡是有用的东西我什么都收,因此年景一年年暗淡下去,我的生意反倒红火起来了。人们不会也不敢再暗戳戳地骂我是“赎人”,他们送来玉石,送来金件,送来家具,送来农具和锣鼓,最后当掉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求我施舍,来年为我修生祠,立宗庙。被拒绝后又变了脸色,咒骂着:““赎人”不守妇道,该下阿鼻地狱。”


佛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每每在夜深时供上一支香,虔诚地求它也度一度我。


“羊”的气味让我感到悲哀,或者说,就像它们寡淡的气味一样,它们的脸在时间中变得模糊不清。随着能拿来换钱换粮的东西最后都变成米面粗粮下肚,我的生意又冷清下来。我照例每日擦拭着木架上的器物,嗅闻它们的吵闹,来对抗周遭令人压抑的沉默。


“姐姐,我要当掉自己。”帘子窸窸窣窣地晃动着,我以为是风,直到我看见柜台下面抬起头盯着我的女娃娃。


“我可不买,我开典当行的,不干人牙子的活。”我被她弄得啼笑皆非,“而且,你现在把自己当在这里之后,谁来把钱拿走呢?”


小鬼看起来很失望:“哦……娘说我不听话就把我卖了,原来不是卖到这里呀……”


“好啦,快回家去吧,这话可别再说了。”我从没见过这个小鬼,她的衣服 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了,脸上也沾满了尘土,长发一缕缕被汗水吸附在脸边,倒像是个逃荒的。


“那姐姐,我……能值多少钱呀?” 小鬼看着还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我。


“跟着我可没好日子过,我一文钱也不会出。”我没好气地把她撵出门。


我能分辨人的气味,这可以算是一个烦恼,也可以说是一种天分。我喜欢恶人的气味,腐烂,又热烈,像是一汪搅动着腥臭黑血的脓液。人牙子却未必都是这样的恶人,他们有的尖酸刻薄,有的强装出一副凶狠的样貌。恶人也未必都是目露凶光,或是戴着一副刀疤面皮。我会留意来来往往的每一个恶人,旁人避他们不及,我却能自在地与他们调笑,他们杀人越货时也乐得带货来找我折算成现银,我再替它们找好下家。


只是最近不太平,城西闹出了命案,又连带牵扯出一桩人牙子的大案,捕快们日日在街上抓人,我想这生意实在难做,便雇了马车打包了货物,准备东行换个出路。


东西大多被我带着,实在带不走的寻了本地同行贱卖折了些银子,只堪堪装了大半马车,留下的空隙正好容我活动。城门关闭的吱呀声消失在身后,我靠着小窗呆呆地看着染上金辉的荒原向后退却。

……

……喊杀,哭嚎,火焰噼啪作响,奔逃,惨叫,放肆的大笑……


贱民们将她从床底拖出来,他们的脸上挂着诡异安详的微笑,他们拿着棍棒绳索,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身边的女人忍不住放声尖叫。沉默的贱民们抓着女人的手臂,扒光她的衣服,机械麻木地侵犯,敲打,劈砍。她也想要尖叫,但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女人圆睁的眼再也分辨不清样貌。贱民们发出心满意足地嘟哝,摇摇晃晃离开了。

她蜷缩着坐在废墟上。她见过狗群,它们向村庄扑来,咬倒像她那么大的孩子,咬死还没来得及赶回家的牲畜。羊没能哀嚎转眼就变成碎块。屋外的尖叫化作针刺般的嗡鸣,一次次贯穿它的大脑。不知谁点着了屋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索性就一动不动地埋着头,坠入进温柔的梦里。


再醒来是在一个山洞里,陌生的男人把干粮和水袋丢给她,她的面前是快要燃尽的火堆。火苗在男人的眼底跳动,她感觉生命重新开始回到她的体内。


那是一双狼的眼睛,就好像一颗没有感情的玻璃珠子透过她的躯体。而这只狼虽然她自认为从没见过,她的潜意识却早已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疼痛重新占据了这具躯体,她甚至失去了抬起手的力气。


她听见自己几乎绝望地言语:“你……要做什么就做吧,让我死得快些。”


男人怪异地瞥了她一眼:“我不会杀你,你也别恨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为。”


她没再说什么,实在是没胃口吃东西,强忍着恶心在还留有余温的火堆边睡下了。


她像是他的影子,同他走了许多日。沉默在他们中织出了巨大的网,除了必要的交流能透过丝线,她被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可能相信狼,但她只能先活下去。


“我们就从这里分别吧,我没有钱,只能给你分一些吃的。”男人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同她在城门下告别。城楼上的守卫起初还盯着他俩看,觉得实在不像是人牙子,这才自顾自地巡视去了。


她愣住了。

“走吧,去找个好人家,或者去找你家里的亲戚。”男人催促着,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我……算了,快走吧。”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


她的脊背感受着这只右手的粗砺,不久前这只手为她劈开野蛮生长的荆棘,在她险些落下山崖时拽住她的手腕,在她睡觉前为她清理出一片开阔的空地。


她被恐惧和仓皇攫进他的网,蜘蛛晃着脑袋吐出名为沉默的丝,她能感受到她的双手在茧中被紧紧绑缚着,茧中她几欲窒息,茧外的蜘蛛弹拨着网,向她的脉搏传递着声声悸动。


蜘蛛切开了茧,风把最后几缕味道送进她的鼻腔。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良。”她听见自己说。

“你说谎。”

我……说谎?

呼……是梦啊……


箱子里观音的塑像仍是不喜不悲地平视着众生。远处的丘壑蒙上晨曦,洞穴中的火光从我面前褪去。


多年前的小女孩还坐在那张大网中央,等着命中注定的手来将自己赎走。我经年与恶人扎堆,却再也没能与那夜的气味相逢。


“赎人赎人”,待价而沽。真是妙极。


我伸了伸懒腰,恭恭敬敬地对观音塑像拜了三拜。

“良,好久不见呀。”


“良,好久不见呀。”

方才听楼下有打斗的动静,没想到是良这尊大佛在咱我的厂子呢。我掩着笑望了望供桌上的观音塑像,忙把良往楼上扯。


“没想到老板娘放着典当行的行当不做,跑来开起了黑店。”良这一路看上去倒是跑了挺远,连讲话也变得有幽默感了。


“良爷放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不做,不也做起了人牙子的活?”我也挖苦道,“难不成是当着人家的面宰了人家的爹娘?”


“这两姐妹我可以留下,我这客栈里正好缺两个帮手,那个富家女我也可以帮你打探一下他家人的下落。”我很诧异良居然没有打算将他们卖去做童养媳。其实也没什么诧异的,当他提出要考虑一番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决定。


良变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支着脑袋听完他把二十日的见闻娓娓道来。“你当真要去洛阳?带着那个女孩子,去,刺豚妖?”


“是。准确说是她要去刺豚妖,这和我无关,到了洛阳后我就会往南避难。”良的眼里还是古井无波。


良道了谢,大概是在谢我替他安顿那几个小崽子吧。


我几乎是带着最贪婪的欲望偷窥着他吃完了整顿饭。那个他执意要送到洛阳的女孩确实很不一样。


他们围成一圈分享着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良的面前是四个眼巴巴盼着他评价的孩子,良几次局促不安地举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身边最狡黠的女孩。


我靠着墙角抬头去看那尊不忧不喜的观音塑像,隔着地板隐隐传来的是汤勺的碰撞声,盘子在桌面被拖动,以及一片细细咀嚼声。良。我苦笑一声,你居然也会笑吗?

“良,你该劝劝她的。”我对他说。

“我做不到。”

“是啊,那就不是你了。”

“……”

“……”

“要活着啊,等风头过去了,回来看看她们……”我究竟没有说太多,把剩下的话咽进腹中。

良在孩子们的哭喊声中拉着穗的手走远了。他大概没有看我,也没有再去看那些小崽子们。

“我可不是良,我只是想做狼却没做成,最后也回不到良的怪物罢了。”

“这世道可未必有良的活路,不过,良,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他大概是想要一个家吧,所以他要救他肩负的一切,所以他赎卖了自己。真是好算计啊良。

可惜我在恶人中厮混得太久了。

我想,他不算良,也不算良,或许可以算艮吧,他牵着她的手消失在路的尽头,沉稳得一如当年他牵着我的手。


一年后。


收养我的那家人家主去世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正在自己重新开启的典当行算账,红儿翠儿管账的本领不错,我让她们打理客栈的生意,自己重新干回了老本行。

我几乎没有迟疑就搭上了去往扬州的马车。他们其实并不在扬州,只是当年他们举家准备搬迁到扬州时,我说我要等一个人。

他们给我留下一间小屋栖身,在那间小屋里,我成了人见人厌的“赎人”。

我没有等到我的救赎。

辗转几日到达扬州时,正值黄昏。车夫送我到城门时,还特意向我指了城门边一家餐馆。

餐肆的柜台前站着一位纤细干净的姑娘,时不时扭头朝后厨喊着什么。

“良,切二两萝卜。”

“良!!快点,厢房里在催啦!”

……

“……”

端着一大盘萝卜的汉子撩开帘子时,我险些没认出他来。他那半头银灰色的头发还是没变,只是胡茬和头发一看就细心打理过,显得有些小的围裙被打上了小麦形状的补丁。


良见了我,似乎也愣住了。


“良爷,这个姐姐是谁呀?良——爷!”小姑娘想去挽良的手臂,发现他还端着萝卜后,索性直接一猫腰钻进他的臂弯里,咬牙切齿地宣誓主权。还不忘悄悄冲我做鬼脸。


“……”她明明都认出来了。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作妖,但……这俩过得居然还行。


“嗯,他们大概会留我一会吧,其实过去很久了,也就没那么在乎了。”


“鸢姐姐吃好喝好呀,要是相公怠慢了姐姐,我可要帮姐姐教训他。”穗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了,嘴上说着给我们端茶送水,实际上却占了边上的位子聚精会神地偷听。


“已经很少再梦到那些被杀死的人了,我总是在想,这样的生活不会是梦吧。”良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是不是梦你让我掐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我走近他,良真的把手臂伸到我面前。


我没有去掐他,我拉起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很久很久的拥抱。


“我走了,良,以后,扬州可就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我推开他的胸膛。


家主的权利交接总是很快,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甚至也没有留宿,说明来意后留下了折算地契的银两就离开了。


华灯初上,车夫载着我毫不迟疑地驶回沈州。


路边小姑娘正用粉拳锤着身边像熊一样强壮的汉子的胸口,临了不解气,又抬起淡蓝色绣花鞋的脚狠狠地照着他的脚背踩下去。影子戏的灯光映着白幕和檐外扬州城的月色。

我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