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盒游戏新闻 ( ) • 2024-05-05 10:57

本文基于《饿殍:明末千里行》「共生」结局中,良选择加入闯军而衍生的分支攥写。

初章 盯着

————

【所以啊,良爷千万不能死了,良爷只能我来杀,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

良的步子顿了一下。

夕阳本应温和无声,可此时照在良的背上的虹光却如烈火般灼人。

影子被烈日拉的狭长,黑色埋没在野草的夹缝之间。

良踩在自己的阴影上,压低帽檐,缓了呼吸。

-

不过从河畔走向小路的短短几尺,但这每一步,却都好像压碎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东西不好形容,像是刚刚萌发,又像是从未消逝。似乎是藏在心底,此时又被拉扯着,没喊出声,却是纠结。

-

就好像,自己和这个世界本就渺茫的联系,随着这几脚步子迈出,又淡了几分。

-

不知怎的,良慌了神。

-

他本不应慌神的。他答应了那个女孩,要杀死他们共同的仇人。所以,他要加入闯军,讨伐腐朽的朝廷,再一路杀回来,剥了豚妖,完成诺言。

最后,再将这借来的命,还回去。

-

前路艰险,他本不该想这么多。

可他仿佛听到了几声啜泣。

良本以为这是幻听,毕竟那小崽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因为离别而落泪的人。

但,良的步子不知怎的,顿了一下。

-

他突然想到,名为满穗的少女,在这短短二十多天的旅途中,伪装成了一只无害的猫,无数次骗了自己。

那会不会,那副坚强的样子,也是她装出来的呢?

鬼使神差般,

就只有一瞬,

良侧了头。

-

晚阳更暗了几分,树影淡去,风带着湖的涟漪,刮搡着岸边的枯草。

那女孩就站在那里。

青丝垂落,缓缓摇荡。

眸里闪烁,眉间啜啜。

瘦弱,单薄。

如无助的麦穗。

他的心紧了。

这下一个步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

良看着女孩慌乱了擦了眼泪,收了眉眼,又摆出一副冷冷的神色,然后一幅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张了张嘴,也是没说出什么来。

顷刻里,他们就在这洛阳城的湖边,沐浴着夕阳,久久对望着。

-

“跟我走吧。”

终于,在一沐晚风扬起女孩满头青丝的时候,良开了口。

女孩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却是没有立刻回应。

“跟我走,我们一起加入闯军。”

-

“呵。”

穗轻笑一声。

“良爷这是放心不下我?”

女孩歪着脑袋,语气狡捷,倒是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良爷不需要担心我。”

“我能一个人从家里出来,找到良爷复仇。自然也能在五年、十年、十五年之后,良爷履行杀了豚妖的诺言之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再找到良爷一回。”

“良爷,可别忘了,你这次要去的,是诛九族的行当。”

穗抿着嘴,笑意漾漾。

-

“我知道。”

良当然知道,自古起事之人,十不活一。

他不怕死,他怕死的不对。

男人踱踱向女孩走了过来。

“我怕我悔了。”

-

“嗯?”

穗不满的嘟起了嘴,皱起眉头,似是有些愤懑。

“良爷,可别忘了,你方才可是起了誓的。良爷的命,只能是我的。良爷的命,只能我来杀。”

-

“我知道。”

良压低了帽檐,直视着眼前这个矮了自己快两个脑袋的少女,喃喃道。

“但我怕。”

-

“呵...良爷会怕什么?”

-

“我怕...我怕在战乱里又杀了太多人,杀的人头滚滚,杀的忘了我对你的诺言。”

“怕我见多世事之后,变得贪生怕死,变得阴险狡诈。”

“怕我成了事,享了荣华富贵后,忘了本心。”

良抬起头,脸庞从阴影中浮现。

“所以,我要你盯着我。”

-

“...”

-

“盯着我,在我迷了,乱了,忘了的时候,把我杀了。”

-

穗抬起头,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着良。

她突然发现,原来,良爷的脸上,还有一道细不可见的疤痕。

那疤痕从耳侧延申到下巴,淡淡的,和良爷本就有些黝黑的脸庞看不出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又是因为什么而留下的。

-

女孩的神情变化着,像是流露着欢欣,忧愁,迷茫,痛苦——亦或者,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穗,是满穗而已。

我将来在良爷身上留下的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

“好。”

穗说。

“既然良爷想让我盯着,那我就盯着。”

女孩的气息滞了一下,随机表情便变得恶狠狠的,凶光乍现,像盯上了猎物的猫一样。 “我会死死盯着良爷,若是有一天,良爷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变了,我必会...”

她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一刀,杀了良爷!”

-

听了这句话,良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于是松了口气。

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

-

鸟鸣声渐渐散去,白云褪下红衣。

湖水安静了下来,野草沉沉倾倒。

良与穗看着对方。

-

“不仅如此!”

穗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向下拽。

良有些意外,身体倒是没有反抗,任由女孩在自己的视野里放大,任由那双含了万千情绪的,如秋水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

-

“我还要盯着良爷,盯着良爷入军,盯着良爷杀敌,盯着良爷打仗,盯着良爷被砍盯着良爷中箭盯着良爷残掉盯着良爷...”

穗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愈发急促,眼睛里像是闪了什么东西,却又很快隐去。

“盯着良爷..."

女孩的声音,不知怎得又带了点哭腔。

良就这么看着穗。

“在良爷快被杀的时候,要死的时候...杀了良爷,结了良爷的命...!”

“因为...因为!”

幼猫颤抖着,又红了眼眶。

“良爷的命,只能是我的!!!”

良愣住了,好像有什么像是被匕首一样狠狠扎穿,流露出了他那忘却已久的本心。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变得愚钝了,也亦变得狡诈了,竟是藏了句话没说。

我为什么要藏着?

良想。

良望着穗,穗盯着良。

-

“满穗。”

良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背轻轻捻去了女孩晶莹的泪。

泪是凉的,这凉意又盛了情意,洒在男人心底。

“其实那些事,我都不怕。”

-

穗怔怔地看着良,猫的尾巴颤了一下。

血在身躯回转,心脏噗通跳动。

-

“我怕我死了,你不能复仇。”

“我怕我成了,却寻不到你。”

“而我最怕,你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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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良与穗

崇祯十一年,春。

剑州。

-

五年已过。

-

李自成啃了一口干饼。

他皱了皱眉,走向一旁,拖出一盆有些浊的水,将饼伸进去,用手揉了揉发硬的饼皮,拿出来,又扔进去揉了几次,再拿出来。

这回饼倒是能啃了,就是带了点血腥味。

-

闯王已决,明日出潼关,东走河南。

-

良抱着剑,坐在土房子一角较阴的地儿,阴影盖着脸,看不清神色。斗笠已经旧了,破了个洞,又被针线细心的缝好,放在一旁。

他已作为贴身侍卫,随李自成征战四年了。

闯王并不把他当下级对待,两人在战场上杀伐许久,虽不说关系多好,但已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若不是实在看良没有率军打仗的天赋和本事,而良本人也没有这个意愿,闯王早就给他封个大将军当了。

虽然在反军里当大将军,是高危职业中的高危职业,但仍有大把人前赴后继,感受转瞬即逝的权力。

-

这两年,闯军的情况很糟糕。

明朝那些狗官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在被打了几轮措手不及之后,不知怎得开始联合起来,对反军进行围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明再不堪,也有着历经训练的正规军队。若双方战意相同,松散的农民军不是可以与之比较的。

何况,吃了几场败仗后,闯军内部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一旦没有好处可捞,或者感觉大势已去,有些人的心思就开始活跃。

闯王不想管,也管不了——他未占什么血统大义,自然无法用粗暴的方式聚拢人心。

李自成的眼睛深邃地看着东方,那是一面灰扑扑的墙壁。

良就坐在东南墙角,于是他又转头看向良。

-

“良。”

他唤着。

“...”

良没有接话,而是抬起已略显沧桑的头来,看着闯王。

“良,东边...俺们明天便要出潼关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眼神依旧如猎鹰一般锐利。

李自成呼出一口气。

“这帮官军,他娘的和吃了屎的狗一样,怎么都甩不掉。窝在这沟沟里打转转也不是个办法,怕是...不出也得出了。”

“我感觉不好,这么多年了,俺头一次感觉这么不好。”

他摇了摇头。

-

“杀...出去便是。”

良终于回了话,声音有些沙哑。

“闯王不必想太多,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杀了谁。”

说完这话,抱刀的男人眼神瞟了一眼,望向身后,又说,

“谁若挡着我,不让我杀到洛阳,诛了那豚妖,我就也杀了谁。”

“呵,福王...”

李自成咧开嘴。

“想起四年前,你带着那女娃子找到我,开口就说要杀了豚妖,可把俺吓了一跳。”

“后来又说豚妖就是福王,把俺吓的跳的更高哩。”

他随意说道,似是想换个话题。

“那时,你们那两张脸上,可像是画着催命符呐!”

“呵,闯王竟还记得。”

“俺咋能忘了!你和那女娃子唱的影子戏,俺能记一辈子!”

良笑了笑。

“若是闯王想看,我现在还能演,只是怕用刀太多,耍纸人的技艺生疏了。”

闯王挥了挥手。

“不必了,你倒是闲!”

而后,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凑到良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起来,你加入俺们那天晚上,和俺说的话,才是真的叫俺吃惊呐!”

“哦?我那晚说了什么话,能叫闯王这般惦记?良某竟是有些不记得了。”

“当真忘了?”

“当真忘了。还请闯王赐教。”

良拱拱手。

李自成有些无言,但随即,他又把声音压的更低,说:

“那晚,你偷摸找到俺,一脸严肃,说若是你有一天被杀了,而恰好杀你的又是你带来的那女娃子的话,你就让俺千万不要为难她,求我到时候放她离开呀!”

“额?”

这回倒是轮到良有些惊讶。

“还有这事?”

“那能有假?”

良扶了扶额,这四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记忆竟真是淡忘了。

崇祯五年的那个夕阳,他带着穗离开洛阳城,奔走数月,找到了闯军。

事情倒是顺利,闯王——当时还是闯将的李自成并没有因为穗是个瘦弱的女娃子而为难,而是看她会些帮厨的手艺,还懂算数,就让她还是跟着良,平时就做做饭,算算粮。

早些年的一些琐事,已经被战场的记忆冲刷,有些想不起来了。

“唉,我要是识字,也需写点帐子,把这些事儿记下来。”

良叹了口气。

这气还没叹完,就有一道声响传来。

如同春来的耳语,扰了良的心神。

-

吱呀——

-

“良爷~”

毋然,良的身侧,一直守着的旧门突然被拉开,大厅里阴沉的气流仿佛被春风扰乱,柳叶般的青丝旋着簪子席卷而下,而后露出一张狡黠的笑容。

“良爷若是想记什么事,和穗儿说一声便是,小女子替你记了就好了,何必劳费自己呢~”

少女摇了摇手中的册子,撑着册子的手腕在阴沉的屋里,如白玉一般晃着良的眼睛。

-

“咳!”

良咳了咳。

“我和闯王说话呢,没你这小崽子什么事。”

-

“哦~”

穗轻轻勾起嘴角,那神情好似月亮下盘坐的黑猫,危险而又迷人,真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刀挠了你的喉的模样。

“原来良爷是在和闯王商议要事呀,那看来是小女子叩扰了~呜~”

少女转而一幅泪眼婆娑的样子,曲了曲身体行礼,虽说是一滴真的泪也没流出来。

-

闯王有些尴尬。

此时的穗,应该不再能被称为小崽子了。

四年前,她刚加入闯军的时候,还瘦的和猴子一样。如今倒是吃好了,脸色圆润不少,同之前大相径庭。

不过大多数时候,穗出现在人前,都会着一身男衣,脸上糊点泥巴,伪装成文弱书生,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纵是有人怀疑,在闯王和良爷面前,也不会人敢说什么。

只有在人少的时候,她才会盘起头发,打理脸庞,露出姣好的面容来。

-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要事。”

闯王赶忙摆摆手。

“琐事罢了,哎,不说了啊,俺去看看其他兄弟。”

听罢,良立刻起身,要跟出去。

“唉,不用,你坐着,俺就在院子里转转,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李自成立刻压着良的肩,把他压回地上,兀自出去了,眨眼没了影。

小小的土房子里,只留下良与穗面面相觑。

-

啊...

此刻,一缕斜阳恰好从敞开的门口撒进,落在穗的脸庞上。照亮了她柔长的双睫,邃蓝的眼眸,与点缀一旁的美人痣。金黄的阳光碎着笑容,竟像是一幅用成熟的麦穗拼成的画卷。

美的不可方物。

-

“良爷~想什么呢?怎么,看着穗儿,说不出话了?”

穗笑嘻嘻地,伸手捏了一下良的鼻子。

-

良也没有反抗,任由穗的双手在自己脸上好似要下毒般地揉捏着。

“唔...也不是...你如今可是闯王幕后叫人闻风丧胆的谋士,你的话,我怎敢不应。”

他闭上眼睛。

自从这个姑娘在几年前,伪装成一个柔弱的女孩,反手一刀割了那个将领的喉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了。

如今的穗在闯军中的地位,怕是已经要高于他这个贴身侍卫了。

-

“哪有。”

穗抚摸着良拉碴的胡子。

“穗儿不过是在乱世中走了几年,经历得多,想得也多,所以能提些不足挂齿的小计策...若是真要带兵打仗,我是不行的。”

“嘻,好在良爷似是也不擅带兵,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老老实实作个贴身侍卫啦。”

她蹲下,把玩起良的斗笠,搓着那缝了可爱图案的裂口,神色轻松。

-

但良的眼眸竟是有一些黯淡下去,他拂开了穗软玉般的手,脸色深沉。

半响,他说:

“满穗,明日要走潼关了,你...不慌吗。”

穗耷拉下脸,又弹了一下良的鼻子。

“就这事呀,穗儿还以为良爷要说什么呢。”

“你不怕?”

“有良爷护着我,我便不怕。”

男人顿时语噎,不知道该说何是好。

少女倒是直起身来,淡淡地又说。

-

“我当然知道前途凶险,可是,又有什么可慌的?”

她侧头,眸子绕过良,灼向远方。

“慌了,便能逃吗?便能胜吗?便能杀了豚妖吗?”

穗的身子没有长高多少,但远远看去,也有几分大人摸样了。

“可若我死了,那豚妖就不得..."

“嘘——”

猫般的少女突然又蹲下身来,用珠玉般的食指盖住良粗糙的嘴唇。 “良爷,你莫忘了,“

穗的眼神和以前一样神情灼灼,此时又混入了几分清冷和杀意。

“你的命,是我的。”

“良爷,只能我来杀。”

她轻声说。

“穗儿的命,早就没了。”

“若是在乱军中真出不去,我就如当年所说,先一刀了结了良爷,再了解了自己。若是如此,穗儿也是复了仇,这一生也不算白来过。”

少女拉开衣侧,秀出了藏得极深的短刀,微微一笑。

-

差点忘了,小崽子这几年跟着闯军学了不少刀法。

他想起了那个惨死的明军将领,脖子一凉。

这个距离,现在她是真的能要了自己的命。

良不吭声了。

照惯例,若非征战之时,穗会和他共骑一匹马。

这小崽子虽已杀了不少人,但还从未在战场上拼杀过。

良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

明日...走潼关...

无论如何,自己且需护她周全。

毕竟,若是她死了,那谁来杀了自己?

-

太阳过了半响,终于是彻底落了山,天空只余赤红的晚霞,透过看不见的旧纸,映着他们的身影。

“良爷,良爷啊...”

穗轻轻用双手拢着良的脖子,指尖在他的后颈上摩挲,触感微凉。

少女的香味透着厚厚的衣襟,浸了出来,涌入良的鼻腔。

“我们是要杀了豚妖的,总有一天。”

她说。

“所以,我们都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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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杀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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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的身子比脑子动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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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顷刻之前,他踹开一个敌人,而后迅速转身,用刀背格住另一人的砍击,再扭身,旋开那人的刀。持刀的士兵因此脚步不稳,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良立刻一刀横砍,破了对方的喉。

还不得喘息片刻,就有一柄长长的武器从身侧杀出。良垫步一退,杀器堪堪从腹前插过,他刚想转身扑进,竟发现自己的长刀动弹不得,那是一把戟,那上头的倒勾卡住了刀!

良用力后拉,那使着长戟的士兵就也向后用力。没有丝毫犹豫,良立刻撤手弃刀,对方因此失了平衡,有些向后倒去的趋势。

这名士兵看来有些战场经验,立刻想要稳住身形,扎步后退,重筑阵脚。但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人影鬼魅般流转,一把短刀就从左侧下方杀出!这一下直接从他的下巴捅进脊髓,瞬间要了这人的性命。

然而,半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良回头,就又看见有一人操着大刀,高高举起,作势就要狠狠砍下!

身形还没稳住!

来不及了!

良狠狠咬牙,正欲疯狂调动全身的肌肉,准备向侧翻滚躲闪时,就听“嘶”的一声,那持刀者的脖子上倏然出现了一个血洞!这将死的汉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噗通倒了下去,头颅歪到一旁。

是小崽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良的身边。在良应接不暇的时候,精准狠辣地杀掉了一个敌人!

这人死了,敌军的阵型就出现了豁口。

可以冲出去!

但良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用余光瞟到,在他们右后侧,敌方军阵远处,有一个穿着甲胄的人在马背上,好似是正在搭弓蓄力。

而那弓箭的目标...

良环顾四周,没等他认清楚,那支箭就已经有如讨命的恶鬼一般,带着致命的杀气射出!

是小崽子!!!

他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去。

“哧!”

良感觉右肩有些灼热。

他迎着烈日,艰难地低头,箭的尾羽微微发亮。那支箭扎进了他的身体。

这位置,竟是直直朝着小崽子的脑门去的!

良暗骂一声,顾不上疼痛,也顾不得拔掉肩上的异物,他必须要把握住穗创造的机会。

只是,他一回头,就看到穗那张瞬间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庞。

穗直勾勾地看着良肩上的那支箭,不知道想要想些什么,但良由不得她愣神了,他一把抱住少女,全力往阵外冲去。

“跑!”

他大吼。

马蹄声隐隐传来,闯王的马队回来了。

骑上马,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撤退的路上还有一些逐渐围过来的敌军,良松开穗,随手从一具尸体上抽出一根长矛,“噔”的一下格住了侧左侧袭来的攻击,又一下戳穿了右前方冲来的一人。

小崽子像是回了神,拼命向前跑着。她身形敏捷,那些人追不上她。

良已经在凭本能格杀。

矛断了,就再抽一把刀,刀碎了,就拾起木棒,木棒折了,就再随手一捞——这地上,多的是无主的器具。

他杀红了眼,有一人冲上来,他就杀了一人。有两人冲上来,他就杀了两人。

杀,杀,杀,杀。

杀了很多人,良感觉自己还能杀,但力量却不知怎么好像顺着右肩上的那只利箭散了。他的手在颤抖,视野已经模糊,心跳猛烈的像是要震出来,他的身体好像有无数处地方烧起来了,而烧的最浓烈的地方正在肩头。

他想要举刀,却是有些举不起来了,那双从未停止奔跑的腿,此时仿佛也失去了知觉。

周围的一切都糊了。

良渐渐失去意识。

恍惚间,他听到了闯王的呐喊,听到了奔马的呼唤。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奋力将他往上推,他也顺着这股劲,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翻身上了马背。

“吁——!”

颠簸的马背上,良在朦胧之中,看到人影在缩小,看到惨叫声远去,看到灰蒙蒙的天空,看到染血的大地。

咚,咚,咚。

......

...

崇祯十一年,春二月。

潼关。

闯军,大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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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晨,商洛山。

晚冬的雪融了,早春的芽却还没有萌。林子里显得稀疏,偶来的一阵风还是会叫人打颤。

李自成披头散发,蹲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沉默不语,全然没了早先叱咤风云的样子。

山洞里,渺茫的烛火在摇曳,丝丝亮光从一个窄小的洞口透进来。

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惨重的失败,此刻又要面临另一个痛苦的抉择。

-

良躺在山洞里一处还算干燥平整的地面上,昏迷不醒。箭已经被拔出来,肩膀的伤口上了药,被布条缠紧。除了肩膀,他的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大小伤口,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背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豁口,似乎是最后撤退的时候留下的,虽然看着触目惊心,但并不深。

肩上的贯穿伤,才最为致命。

昨晚,少女一直没睡,她给良处理完伤口后,便一直在给他喂水。

喂完了,便在良的身侧躺下,但每每睡了没一会儿后,就惊然乍醒。醒后之后的第一件事定是去探探身侧人的鼻息,而后又是喂水。

彻夜,她一滴泪也没流,一句话也没说。

穗只是就这么看着良。

许久许久。

...

李自成终于下定决心,他拍膝起身。

“女娃子,俺们必须得走了。”

他阴沉地说道。

“这一路来留下太多痕迹,官兵迟早会找到这里。”

少女点了点头,认可了闯王的说法。

“良兄弟..."

闯王的神色暗淡下来。

“他这伤,再不能折腾,俺不能带他走了。”

“嗯。”

少女淡淡应道,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俺留些水和粮,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嗯。”

“这山洞隐蔽,俺们走之后再故意留些痕迹,兴许能引开官兵。”

“嗯。”

闯王环顾一周,洞里除了三人,只剩下二十数不到的兄弟。他们有的失魂落魄,有的默默磨刀,有的咬牙切齿,他们都在等着闯王的决定。

“那便走吧。”

他沉声道。

于是,这些或者愤怒,或者沉默,或者迷茫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但穗还坐在良的身旁。

“我留下。”

她背对众人,说。

“女娃子,你——”

“闯王的意思,我自然知道。”

穗回了头,露出一个戚戚的笑。

“可若是都走了,谁留下来照顾良爷呢?”

闯王张了张口,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看了良一眼,带手一挥,离开了。

身下的人鱼贯而出。

而后,又是一些脚步声,一些马蹄声,渐渐淡去了,彻底了无声响。

————

——

烛火微亮,洞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换了姿势,跪坐着,将良扶到自己腿上。

借着光,她得以细细的打量男人的脸庞。

胡子拉碴,头发乱糟,哼...眉眼间倒是勉强还算有几分英俊。

不由得,她轻轻抚了上去,手指感受着良的嘴唇。

“良爷呀良爷,”

少女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呢?”

她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

可眼前之人始终没有回应。

烛火又暗了。

“哈啊...啊...”

“呵...良爷呀...竟然舍命去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真是个笨蛋。”

“笨蛋...”

“良爷太笨了,若是穗儿想出手,良爷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今天就应该学聪明点,别挡那箭,放我离开这世上,穗儿也能落得个轻松...”

“可——良爷为什么就那样,挡在我身前了呢?”

“良爷,穗儿笨,你告诉穗儿吧...”

“良爷...”

穗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雏鸟。

于是它的羽毛潸然落下,化为柔水。

坠入往事人的心里。

“欸?”

少女注意到一些异样。

“...”

穗摸了摸良的衣裳,那里不知为何有些湿了。

“真是奇怪。”

“仇人要死了,我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她喃喃自语,手指又从湿润的衣襟,挪回自己的脸庞。

清凉。

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我哭了。

“啊...”

“良...良...”

少女突然喃喃道。

“良...良?”

她摸摸自己脸,又摸摸良的脸。男人粗糙的脸上,映上了几道泪痕。

“良...良!”

“良!良!良!良!良!...”

她嘶吼着。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我们要杀了豚妖的...”

泪珠落下,湿了胸膛。

“你还不能死,不能死...你只能被我杀的,别忘了,只有我能杀了你啊!!!”

“你若是死了,可就是违背了同穗儿立的约了,你不会的,我知道的,我知道良爷绝不是会毁约的人的...”

“良爷不会毁约的,对不对?”

“良爷若死了,穗儿便复了仇。穗儿若复了仇,便也要死了...”

“良爷不舍得我死,对不对?若不是如此,良爷为何要替我挡那支箭?”

悲伤的猫。

“若是不惜得穗儿死,良爷便醒过来吧...”

“穗儿还想同良爷再演一次皮影戏...”

“还想良爷再带穗儿去看一次烟火...”

“还想良爷再给穗儿穿一次鞋...”

“良爷...良爷...”

“良爷...”

“...”

烛火彻底灭了,洞穴陷入黑暗。

黑鸦在不知处啼鸣,朽木散尽了荒芜。

只剩一点微茫,回荡于久久不绝的泪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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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泪与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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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洛阳。

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人。

这是...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在另一场梦里出现过。

啊...有人出来了。

那些都是我杀死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

十几,二十,三十,

一百,两百,三百...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上,将前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如尸体上的蛆。

他们有的死于乱世,有的死于兵荒,有的死于人祸。

但无一例外,他们最终都死于良的刀下。

这些人看到了良。

他们嚎叫着,怒骂着,哀哭着,朝着良的方向走来,爬来,扭来。

良本能地后退一步,然后发现肩膀正在炽热地燃烧。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碗大的血洞,衣服的布片黏附在碎肉上,枯黑的血液汨汨而出。

哦。

他把退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这些人是来找我复仇的。

原来如此,自己和他们已经不再阴阳两隔了吧。

这些人在此处一直不肯投胎,就是为了等我。

他们想杀我一次。

他们要抽了我的皮,扒了我的筋,再撕碎后扔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良放下双手,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也对,自己本来就杀了很多人。从军四载,又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如此积累的庞大罪业,若是只需要下地狱就可以消解,倒也不错。

死灰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但是却不见落雨的声音。

肌肉被啃咬,肢体被撕扯,竟感不到丝毫疼痛。

呵...

这个人,在战场上被我一刀砍了手臂。

这个人,被我设下的陷阱戳成了人串。

这个人,啊,这不是舌头么,对不住,你这摊肉泥实在有点难认。

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

...

不知为何,良竟能想起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于自己刀下的摸样。

他有点累了。

冤魂们覆盖了他的身体,撕咬着他的血肉,掩盖了他的双眼。

困...

他渐渐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肉体了。

就这么睡过去吧...

良想着。

一束微光又在此时落进了良的眼睛里。

冤魂们纠缠着,身影短暂的出现了错位,恰好在他的左眼那留出了缝隙。

良这才发现,街上远处一直有一个人,农户摸样,不似其他人一般冲上来啃食,而是就默默站在那里。

这个人是谁?

良从冤魂的缝隙中,努力辨认着那农户的样貌。

不行,想不起来。

他杀过很多类似样貌的人,但这些人此刻都在撕咬着他的血肉。

他到底是谁?

冤魂们再次席卷,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只有他,站在那里?

良疑惑着。

肉体的疼痛在此时愈加真实。

他痛苦地呜咽着,削肉碎骨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像是万针穿心一样的疼。

良要坚持不住了。

他还在努力辨认那个农户的样貌。

就在此时,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逸散在良的鼻腔里。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缝着“安”字的香包。

安。

安...

安?

良反复念叨着这个字。

忽然,犹如一道惊雷闪过,那些冤魂顿时烟消云散。

良猛然抬头。

一个女孩,站在街道的尽头,取代了那个农户的位置。

她双手揣着香包,低着头,泪如雨下。

穗。

是满穗。

满穗站在那里,好像还是当初第一次相遇的摸样。

那个狡狤的,凶狠的,温柔的,忧伤的女孩。

良想要往前走,却发现那些冤魂不知怎么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它们这次没有啃食良,只是拉着他的腿,死死拖着他,不让他往前迈哪怕一步。

滚开,滚开啊!

他大口呼吸着,冷汗止不住地流。但他越是使劲,脚上拉扯地力道就也越重。

他好像听到了那些冤魂在说话。

‘那里不属于你...’

‘她要来找你复仇...’

‘你不配,永远都不配...’

‘你杀不了豚妖的...’

‘你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这些话萦绕在良的耳边,如同来自地狱的劝诱。

但良死死咬着牙,捂住耳朵,疯狂向前用力,哪怕身体要因此被撕扯开来也在所不惜。

身子一点点不受控的被向后拉拽着,但他绝不会放弃。

因为穗在那里。

良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肺都撑炸,而后又用全身的力气喊着:

“满穗!”

像是在等着良的呼唤一般,穗抬起了头。

良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不再是当年小哑巴的摸样。

此时的她,似是长大了些。

回过神来,良才发现,拉扯着自己双腿的冤魂已没了踪影,不再有人拉扯着他,阻止他前往那个地方了。

他于是,一步,两步,直至穗的跟前。

穗便也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闪亮的眸子,有如星河。

少女看着他,又看着他,

而后轻轻笑了。

街道的荒芜只在瞬间除去,天空的阴霾顿时了无踪迹。

穗只是笑着,这个世界仿佛就有了生命。

她伸手触着他的面庞。

柔情似水。

“良爷”

...

【...所以啊,良爷千万不能死了,良爷只能我来杀,这也是我们的约定。】

惊醒。

破。

————

——

良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洛阳。

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地方。

空中散着一些烛火的味道,地面凹凸不平,有些潮湿。

他发觉自己的右肩传来隐隐的疼痛。于是伸手,摸到了捆紧的布片。

良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只不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好像除了自己,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和一点熟悉的发香。

“满穗?”

他用很低的声音,试着呼唤道。

-

就在身边,一个身影蜷缩着。

“唔...”

那个身影发出了一声半睡半醒的嘤啼。

“良爷,给我穿鞋...”

良的心绪瞬间松了。

满穗还活着。

太好了。

-

“良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少女迷迷糊糊地说着话,翻了个身,手在空气中乱晃。

然后就“啪”的一下,拍到了良的腹部,差点没叫他喊出声来。

“呜啊!”

少女因此受了惊,瞬间惊醒。

“什么东西!”

穗抖了下身子,像受惊的猫。

她紧张的朝黑暗中张望,然后,就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啊...”

“良...?”

她颤抖着,用一种不可置信地声音问道。

“良爷...?”

穗一点一点往前摸索着,他摸到了良的胸口,又去探他的鼻子,小小的身躯压了过来,整个人靠在男人的身上,不停动着,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良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听到了手掌在自己脸上搓揉的声音。

黑暗之中,这些声响是如此真切。

穗哭着,泪水打湿了衣裳。

他于是轻轻将少女拢在怀里,又唤着。

“满穗。”

“良爷...良爷...”

朦胧之中,穗抬起头,梨花带雨。

虽然看不真切,但良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怀中这副娇躯的颤抖。

还真像一只发抖的猫儿。

良感受着她的鼻息,她的声音,她的温度,她的一切。

他想到了她的黑发,她的缠布,她的双手,她的绣鞋。

良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满穗的存在。

他的双手拢的更紧,他想要感受更多。

少女仍在哭。

良刚想再说点什么安慰,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声了。

因为他身上那粗糙的,不会说话的,总是说出惹满穗生气的话的嘴巴,此时正被另一个东西占据。

那东西柔软,灼热,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

就像她的唇。

-

良的大脑一片空白。

————————

————

商洛山。

当闯王看见良带着穗,从营地的豁口出现,找到自己时,竟是高兴地流出了泪。

良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官兵来过,但穗仔细地用杂草和藤曼掩盖了洞口,加上闯王刻意留下的“踪迹”,官兵只是在拴马的地方查了查,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山洞。

烛火早就熄了,穗照顾他早就忘了时间。

兴许是上天托付给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良在三天后奇迹般地苏醒。

他们吃完了全部留下的干粮,恢复了体力,寻了一个夜色溜出洞口,一路上避开官兵,查找暗号,终于是找到了此时可以说是已经破灭的闯军。

闯王赶忙搜刮除了不多的伤药,全部给了穗。一些时日后,良恢复如初。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继续在大山里游荡,等待时机,死灰复燃。

良与穗就这样默默在闯军里为了共同的复仇而忙碌着,他们各司其职——杀伐,谋略,野望。

这段日子里,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全然不提那个本有可能成为他们葬身之地的洞穴。

仿佛忘了那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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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章 仇与末

福王府前。

良终于见到了豚妖。

也是可笑。

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饶的分明与常人并无二致,一样的有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唯独有些不一样的,是豚妖那高五尺,宽也五尺的庞大身躯。远远望去,真以为是个黄色的肉球。

那豚妖的名号,安在这坨烂肉的身上,竟可以没有半点偏差!

豚妖的嘴里一开始还念念有词,说着一大堆“亲王”,“天命”,“逆贼”之类的让人听不懂的话,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好汉”,“爷爷”,“爹爹”的嚎着,像是在求饶。

良听着,只觉得有畜生在哼叫,丝毫不放在心上。

-

三年前,闯军被打的不足百人。

如今,他们杀了回来。

潼关的惨败狠狠的剥了他们的肉,但闯军的钢筋铁骨还在!

他们在商洛山中休养生息,寻找着时机。

一段时间后,明军撤退,李自成鱼贯而出。

在军师的劝谏下,闯王放缓了扩张的步伐。在攻下第一个城镇之前,就不停地严肃军纪,规整体系。

围绕着商洛山留下的少许精锐,闯军构筑了一套严密的军事体系,权力始终牢牢把握在少数人手中。

那场失败固然几近挫灭了他们,但也给了他们一个凤凰涅槃的机会。

新生的闯军,更加严密,更加团结,更加强大,但也因此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很多人因为分不到利益而不满,很多人选择了背叛后自立门户。

攘外必先安内。

杀!

“闯”旗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无人能敌。

在军内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被扫尽后,闯王的矛头,指向了大明。

那个庞大的帝国,此刻已经摇摇欲坠。

只差那最后的稻草。

闯王要做那根稻草!

而洛阳,就是第一步!

...

崇祯十四年。

洛阳。

城破,福王擒。

————

洛阳有妖曰为豚,霍霍中原民不生。

今日闯王踏破来,诛妖吐粮举青天!

-

穗扔下了火把。

红色的烈火熊熊燃烧,白色的火星逸散在空中,地上撒了溅出的滚油。

如花朵一般跳舞的火把在半空中悠悠落了半圈,轧入柴薪的湖水之中。

福王嗷嗷乱叫。

穗面无表情。

良晃了神。

当年那个满怀恨意的女孩,如今只是就这样,冷漠地,无情地,心如平野地,天人合一地——

就这么亲手把豚妖给炖了?

啊。

不知为何,明明仇报了,但良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扭头看了眼锅里。

那肥胖身影还在扑腾。

他又扭回头。

少女站在他的身侧,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她看着这口黑色大锅,看着烧的愈加旺的柴火,看着冒着滚滚蒸汽的热汤,看着逐渐没了声响的豚妖。

良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眼睛。

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

仇恨?

饿殍?

未来?

天下?

良不知道。

这几年,明明他一刻不息的守在穗的身边,但还是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姑娘了。

或者说——自从某些桎梏从穗的身上被褪去,她就涌现出了那些被仇恨和痛苦隐蔽起来的力量。

此刻的她,额头上缠着布,头发高高束起,穿着麻色的布衣,脚上穿了双草鞋。

明明瘦瘦小小的,但良在她的身上却看到了一种奇妙的可能性。

就好像,王死了,那这世间就需要一个新王。

-

良本以为她是一只猫。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那天遇到的,其实是一头幼虎。

-

洛阳日落,烟雾渺渺。

士兵欢呼,百姓澪泣。

良的眼眸里,穗却定格了。

她定在那里,像是无声的哀悼。

哀悼父母,哀悼仇恨。哀悼饿殍,哀悼天下。

风扬起她的发梢,火星散落而出。

良屏住了呼吸。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满穗,如今已经二十有一。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

她如今是怎么想的?她今后的路会怎么走?她还要继续复仇吗?她还会留在闯军吗?她要来杀我了吗?

她...

良犹豫了一下。

她...

他心跳不止,呼吸急促,思维紊乱。

她...

他口干舌燥,血液沸腾,视线颤抖。

她...

他就这么看着她,控制不住地想到。

她...

还会吻我吗?

良看着穗。

天地黯然失色,只余她一人点缀。

这个瞬间,她就是他的主角。

————————

————

当夜,福王府。

这里此时被闯军占据——或者说征用了。

李自成严肃地同眼前的将领们训话,叫这些人一定严肃军纪,绝不能不拿百姓一分一毫,还要分配人手巡逻,以维持城里的秩序。

“兄弟们的好处!都有的!”

闯王指了指身后的华丽宅邸。

“福王好心,会分与诸位!”

当然,这位好心人显然已经没法抗议了。

-

李自成打算先占据洛阳,稳住阵脚,再徐徐图之。

这是穗的提议。

潼关之后,她不知用什么途径从五湖四海汇了各类消息,聚在一起细细分析。

然后,商洛山里,她带着结论,找到闯王,说,

大明已是风中残烛,不堪一击。北有蛮夷,南有内祸,没有李自成,也会有张自成,王自成,刘自成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把大明一脚踹翻。

闯王要考虑的,是大明亡了之后,闯军应当何而为之。

少女拱手,行了礼,退下了。

于是,穗成了军里的幕后人物。

良也从闯王的贴身侍卫,升格成了穗的贴身侍卫。

此岗仅限一人。

————————

回到现在。

良摸了摸鼻子,用余光瞟了瞟身侧的少女。

穗换了身衣裳。

她此时盘起了头发,穿了根玛瑙色的发簪。刘海随着走动轻轻摇摆,鬓角柔柔地搭在肩上。雪白般地脖颈露在月光下,有如一块软玉。

一支雕成兰花的发饰挂在她的耳后,映着天空细腻的光,就像流动在柳叶中的烟火。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手腕上挂着一串白色石子,脚踩一双绣了花的鞋子,走在他的身旁。

当年的那个小崽子,如今已出落成一位极美的女子了。

他们和闯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福王府,乘着月色,在这座阔别九年的城市转悠。

两人已走了一截,洛阳郊区晚上的街道略微冷清,多数房门关着,一些摊物杂乱的摆在街角。兴许还是有不少人选择暂时离开,逃战去了。好在一路上没有多少血腥味,倒是存了些这个时代难得有的安宁。

忽然,穗像是想起了什么,步子毋地轻盈了起来,嘴里开始哼哼唱着。

良侧耳去听——

“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穗的声音轻灵畅快,像在麦田里奔跑的精灵。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就好像捏了两只小人。

竟是影子戏的唱腔。

良忍不住接道。

“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欸~”

他太久没唱了,像是喉咙里塞了块碳球。

“呼呼~”

穗扑哧一笑,侧脸而上,望着良,眨巴了下眼睛,又接着唱:

“催马来至两军中,叫骂贼人来交锋~”

良咧了咧嘴角,然后清清嗓子,又接着唱。这回嗓子里倒是没有碳球了,清朗了不少。

中原之下,洛阳城内,两人便这么演起了没有观众,没有戏台,没有灯火的影子戏来。

~

“良爷~”

随着影子戏的最后一句台词落下,穗轻盈地转身,发丝缭绕,连衣裙在风中起舞。她挽起男人的一只手,抬起温润的下巴,用一双明月般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说:

“穗儿这才想起,好像还有件事呢。”

良有点被眼前的美人呆住了。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片湖边。

这片湖还是一样的狭小,一样的破旧,一样的杂草丛生。

不一样的,可能是更加冷清了吧。

这里是九年前,他与穗立下约定的地方。

-

【以五年为期,若是五年后,闯军攻入洛阳,良爷杀了豚妖,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所以啊,良爷千万不能死了,良爷只能我来杀,这也是我们的约定。】

-

如今,第一个诺言实现了。

九年之后,豚妖身死,他们也在这片湖边见面。

而第二个诺言,良实现了一半。

想到这里,良低下头,望着身前那个娇小而美丽的身躯,回道:

“哦?什么事呢?”

“嘻...”

穗笑了,笑容如牡丹一般绽放。她伸出手,轻轻捏住了良的咽喉。

“良爷,穗儿可记得,我们约好的,我还要杀你呢。”

她笑着,珠玉般的手指摩挲着,话语间却点缀着杀意。

-

良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当初,他提出要将性命存在穗的那里,以诛杀豚妖的方式来回报她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时候。

他们的命都是由仇恨赋予的,如今仇恨消了,这命自然没有留在世间的必要。

于是他讷讷地,沙哑地回道:

“是啊,你最大的仇人方才被煮了,那么如今的我,就是你最大的仇...人了。”

良说到一半,突然怔了一下。思绪在心中回荡。

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不舍。

自己在不舍什么?

闯王许诺的未来吗?战场的杀伐快意吗?还是自己的这条烂命?

不,都不是。

他不舍的,是她。

良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湖水。

楼影潺潺,湖面倒映着月色,月色又被野草划成瓷片。

这小崽子,九年前就是在这里差点想不开。

良收回眼光,看向了眼前的女子。

若是自己死了,寄托在穗身上的仇恨散尽了,会怎么样呢?

应该不会再...自尽了吧?

-

良踌躇再三,还是问道:

“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只是...我死了,你应当...不会去寻短吧?”

“嗯~”

穗听到这话,歪头,将手指收了回来,又搭在自己诱人的粉唇旁边。露出一副可爱又迷人的模样。

“哼...不过嘛,看在良爷这些年这么辛苦,还救过我的命的份上,我也倒不是不能给良爷宽限一段时日。”

她没有直接回答,倒是接着先前的话在说。

“啊,有了,就让良爷实现完自己的心愿后,再死吧。”

少女笑吟吟地。

“怎么样,穗儿大度吧?”

-

我的心愿?

良怔怔地想着。

不知怎的,他回忆起了九年前,从华州出发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的良,还是狼。

还干着人牙子的伙计。

后来,认识了穗,认识了满穗。

之后,他杀了同伙,把另外三个小娃娃安置好,进了洛阳,许了诺言,便入了闯军。

哦,还有那三个小娃娃。

琼华,红儿,和翠儿。

她们如今怎么样了?

良不由得脱口而出。

“琼华不是很清楚,不过应当还活着。红儿和翠儿的话,似乎是在扬州。”

“你咋知道?”

穗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一丝怨气。

“自打出了商洛山,穗儿可是一直有在努力呢...哼,不像良爷,整天傻傻的。”

她戚戚的,一幅可怜模样。

“我...想见见她们,看看她们如今活的好不好。”

良说,

“...”

又有些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华山上他与满穗共演的影子戏,想起了马车里他为满穗穿上的绣花鞋,想起战场上为满穗挡住的利箭,想起了洞穴里满穗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水。

想起了满穗,想起了满穗,想起了满穗,想起了满穗...

-

“可以呀,正好我也想见见。”

穗看起来有些高兴,她又好像想说点什么:

“那,良爷...”

-

良听着,又看着她。

此时的穗,身着长裙,沐浴在粼粼的月光之下,青丝被微风扬起,融入了湖的画卷。

她的目光温柔,她的笑意盈盈,她的气息温热,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便构成了诗。

此刻的美丽无法用言语形容。

如同上天精心勾勒的,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

也是命运给他最大的玩笑。

-

“良爷...”

“...”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

心在悸动。

良于是走上前,捧起穗的脸庞。

俯身,吻了下去。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个时刻,风停了,雨熄了,湖水屏住呼吸,杂草止了游荡。

一息又一息。

一息又一息。

-

终于,到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穗轻轻推开了良。

“呼——”

她看着眼前人,面色有些娇红,更为此时增添了一分迷人的气氛。

“良...良爷的这个...这个心愿,叫穗儿吓了一跳呢。”

虽是这么说,但她的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神情,倒是有种计谋得逞的样子。

良有些慌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作出了那样的行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引诱了一样。

不仅如此,还贪恋着不松口,

简直,简直...

“满、满穗,我、我不知——”

“良爷。”

但是,穗轻声打断了他。

少女抬头,微微张着粉唇,眼里怀着柔情。

她说:

“再来一次。”

这回,是她窜到了良的怀里,扬起头,任由秀发如秋水般泄落。

踮脚,吻了上去。

“......”

“再来一次...”

“......"

“再一次...”

“......”

“一次...”

......

...

(完)

————————

————

——


作者的话:

一万五千字。这还写不尽我对良穗的释怀。

本来,应该细写良穗离开洛阳后,寻找闯军的见闻;细写找到闯军后,与闯王的对峙;细写两人在闯军中的成长与变化。细写崇祯十四年闯军大破后,穗儿的突破与愁思。细写杀死福王后的抉择...

不过写着写着,就会发现自己想要表达强烈情感的愿望是那么迫切。一些边缘化的剧情完全可以舍弃,加上写作时间也不太够,必须要在假期内写完。

原作没有给良穗的感情线画上句号,而我想填补这个遗憾,想要在保持良穗的性格大体不变,情感线发展合理的条件下,为他们奉上最美满的落幕。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契机来认清自己的感情。

舍身挡箭,这个画面便出现了。

良曾是穗的仇人,如今,良用命换了穗一命。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些东西消融了,穗开始直视自己的内心。

【所以啊,良爷千万不能死了,良爷只能我来杀,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们都记得这个约定。

这便是我想描写的故事。

最后,两人在曾经立下誓约的湖边,乘着月色,相拥而吻。

良的命这下彻底是穗的了,以前是仇,如今是爱。

前路依旧漫漫。

想在明末写一个喜剧并不容易,内核大抵还是逃不过悲剧的框架。我能想到的喜剧方向只有满穗成为万穗爷(或者说权倾天下的女相),建立新政权,做一个仁慈君王。

所以我埋了一些暗笔,开始修改历史,试图巩固闯军的政权结构,也为穗儿的上位作好铺垫。

嘛,这些都是后话了,如果大家想看,我努努力抬出来,不过可能会比较久,一旦上班,就很难抽出连续的三四个小时来写作了。

小说写了总共十六个小时左右,算上先前写杂谈,我花在这个游戏上的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小时了。我自己也是新晋游戏策划,很羡慕零佬可以有机会和能力用一款作品来表达所思所想,也希望自己以后不会忘记初心。

总之,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