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是从同生结局开始续写的故事,以良穗双方视角为主进行叙事。
2.(假如能写完的话)结局he。
3.本文基于同生结局改编,内含原作内容,在此基础上加诸心理描写,一切良穗的心理活动均出于作者臆测,不代表良穗的真实想法。
4.本章文本量:4800字。
莫忘/昭阳坐春风/马嵬泥泞中
红颜苦/人生俱苦
B面·良
在小船上,我与她聊了许多事情。
我本以为时隔九年,我和她之间会沉默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实际并非久别重逢的旧识。对她来说,我始终是杀了她父亲、害了她全家的仇人。
即便过去如此之久,即使我信守承诺,最终打进洛阳,那也是因为我向她承诺过,用这种方式赎还我欠下的无数血债。
而她的恨、她的怨,终究要以我的性命来作偿。
可终于再见到她,知道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看见那对熟悉的眼睛时,我却又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诉说。
我想,我大抵是中了邪了。
她像是变了很多,笑起来不再如同当年那般狡黠,反倒温婉了起来。
这让我有些不适应。我想,我大概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同她说话了。
闲谈间,我得知她这些年去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也做过许多事。
知道了她还未嫁人,知道了她在这乱世里过得还蛮不错。
也知道她还不急着取我性命,要待我心愿已了时,才会动手。
大概是因为我践行了誓言,替她向这世道复仇,煮了那豚妖吧。
第一仇人死了,想来她的心情不错,便也乐意再宽限我一段时间。
她反倒不像是对我有多少问题的样子,为数不多询问我的,便是这九年是否娶了妻。
兵荒马乱的,我又是投身反军的人,哪有心思去娶妻呢?
我想这些她也是猜得到的,或许只是因为我问了她是否嫁人,她也随口反问我一句。
我想,她的确变了许多,却也有些东西是没变的。
譬如,无论是九年前还是如今,我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再替我斟满一杯茶水,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滚热的茶水喝下去,化作暖流流淌进四肢百骸,驱散掉被冷雨浸染的寒意。
热茶与烈酒,确实是不同的。
酒入喉肠,像是一团浓烈的火,烧得心窝炽热。
而茶落肚腹,却如同润物春雨,悄然化入体内。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忽然笑起自己来。
刚刚听她说,红儿、翠儿、琼华和鸢都还活得好好的。我想,正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得知自己还牵挂着的人都安然活在世上,因此心底暖洋洋的,如同热茶沁进了心脾。
于是我下意识便提出与她结伴去扬州,一同去看看红儿和翠儿演的影子戏。
她像是完全不惊讶,微笑着点头应是。
我们一时又沉默下来,窗外雨声沙沙,泥炉上茶水咕嘟嘟地响。
船夫小声哼唱着船歌,隔着被风吹得摇摆的帘子,听上去竟有几分飘渺的错觉。
我听得有些认真,而她却忽然掩住口轻笑出声,像是见着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不是在笑我,反而是笑那船夫唱得太过收敛。
我不自觉便被她的笑颜所吸引。想来昔年与她相处时,便甚少有机会见她发自内心的欢笑,也不知那时一个小小的女娃,是怎样做到天天都装出哭与笑来的。
如今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娃了,却有缘得见她笑靥如花。
我细细地端详她的脸,昔年的稚童早已出落成说书人口中的窈窕淑女,眉眼间倒依稀还可寻见我记忆里如猫一般的慧黠,面颊比起九年前圆润了些,或者说从前的她太清瘦了,瘦得像田地里枯死的麦梗。
至少这圆润起来的面颊说明,这些年小崽子并没怎么饿着肚子……不如说,吃得还不错?
我依旧注视着她的脸,却略略出神。
“良爷,好看吗?”
她忽然开口,眉梢眼角都泛着桃花般的笑意。
这笑容教我一下子恍了神。明明是冬寒还未褪去的正月,却觉得眼前亮起明媚的光来,一片的春和景明,连带着沙沙落在船舱上的雨声都如同松枝上雪落下的声响。
冬去春来,眼前是世间最不可方物的花。
噢……我倒是忘了,我方才就已经觉得不能喊她小崽子了。
九年过去,她已然出落成个极美的女子,再不是以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我想,如今是不能再打她屁股、和她共浴,或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了。
“良爷?”
她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截白生生的指头落在眼前,总算让我回过神来。
我慌忙低下头去,端起茶杯细细啜饮。
连她拿来招待我的茶水也不是俗物,喝起来虽苦却并不涩,馥郁的茶香回味悠长,让人口舌生津。
这些年她过得的确不错,也算是个让人放心的好消息。
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句句不离茶水的好,以便掩饰方才看得出神的尴尬,还有脑海中不知怎地浮现出的奇怪念头……
承认自己看这家伙看得出了神,我的自尊心是决计不允许的。
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才到我腰间的稚童,明亮而如猫狡黠的眼眸,纤瘦而摸得出骨节的手掌。
何况她以前就会趁我尴尬时得寸进尺,天知道我若是承认了,她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但也可能她早已学会矜持,毕竟是大姑娘了。
“没有,我对你这种小姑娘没兴趣。”我注视着杯底残留的茶叶,回了一句。
“哦~那良爷刚刚为何那么出神?”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这一刻她倒有些像我记忆里的样子了,露出狡黠的笑容来逗弄对方,一言一行都刻意地作弄人心。
“……只是想起了很多和你的往事。”
沉默片刻后,我答道。
听见我的回答,她似乎也回想起许多事情,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怀念。
“这样啊……也对,我和良爷之间,有不少回忆呢。”
她轻轻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景色。洛河载着我们的小船缓缓行驶着,沿途的树与叶慢慢地留在身后,她望着在眼前渐渐变幻的景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一同沉默下来,她大概是在追忆往昔,而我则在回忆的同时略略庆幸她没再追问下去。
若她真要刨根问底,我大抵是没法扯谎来瞒过她的——也瞒不过的吧,她总能一眼看穿我在想什么。
九年前我还能以成人的身份威吓一下,如今她也成年许久了,想必是不怕我的。
而我也不可能再敢说要打她什么的了。
“对了,良爷,我想起来件事情。”
“什么事?”
“良爷说,这几年在军中并未娶妻对吧?”
她抿一口茶水,将瓷杯搁在茶席上,向我确认道。
“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哪能娶个女子让她跟我受苦。”
何况,就我这满身血债罪孽深重的恶人,怎能有资格去娶一个女子,去许诺天长地久。
说起来,我这九年可都还背负着对她的承诺,也没可能在实现誓言前再去背负其他人的人生。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娶妻的可能。
“我想也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听到我的回答后,她的笑容明徕了几分。
“这从军九年,良爷就没碰上想要约定终身的女子?”
她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也只觉得是想戏弄我。
随她去吧,既然她愿意暂时饶我一命,那戏弄我几下也算不得什么。
“没有,军中纪律严,一路不是拼杀就是逃亡,哪来的心思和女子接触……”
然而我的话语却中断了一下,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良爷?”
她敏锐地察觉到我话语忽然的卡顿。
“噢,只是忽然想起来,几年前跟着大哥路过某个村落驻军整顿时,倒碰上过个扬言要嫁给我的女子,如今再回忆起来,也是个颇有趣的人。”
我放下茶杯,仔细寻觅起脑海里还记得的某些细节来。
“啊?嫁给良爷?”
她惊疑地问。这似乎对她来说是个颇具分量的消息,竟让她身子都前倾过来。
“呃……只是扬言,我都说了,兵荒马乱的,娶什么妻。”
见她对这段经历颇有兴趣,我便学着小时在茶馆里听过的说书人的样子,拣了些在我眼里算是有趣的部分讲予她听。
但大概我确实没有讲故事的天分,并未见到她被我逗得会心一笑,反而逮着我略过不谈的部分处处追问,好像要事无巨细地考究一遍才肯作罢。无奈之下,我只好一一解答了她的疑问,例如我与那姑娘间相处了多久、分别后是否还联系过;譬如那姑娘的年纪、长相,闯王知不知道此事……
我想,我这辈子是摸不清她的心思了,或许女人的关注点就是不同的,在我眼里细枝末节的事情,到了她这儿就成了必须刨根问底的重点。
所幸她似乎对这段往事还挺满意的,问完所有想问的问题后,她微笑着坐直了本来前倾的身子,替我面前空了三次的茶杯再度斟满茶水。
既然能搏她一笑,饶是我心底充满了挫败感,也不免觉得愉快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良爷就算沧桑了许多,也还是能吸引到姑娘喜欢的嘛。”
她好像是在夸我,但绵柔的话语里又藏着针一样的刺。
“我倒宁可没有这种事了,弄得心烦,还时不时得被军中弟兄拿出来打趣。”
我如鲸吞牛饮般将瓷杯里的茶水喝干。
“那如今洛阳城破,良爷也不在闯军里,就没想过回去寻那女子?”
“寻什么寻,或许人家早已嫁人,也或许早就死了。”
“也是。那良爷如今也没想过娶妻?”
她伸出手,两个指头拢住我刚放下的茶杯,再替我斟了些茶水,随即转过头去取下泥炉上的水壶,往茶壶里加了些滚水。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问这话时的表情。
“这条命都是要还给你的,哪还能再给别人。”
我随口回答道,顺手就去够她替我重新斟满的茶水。杯中茶汤透亮的,竟像是块铜镜般能映出事物来,透过这面只有一指来宽的水镜,我好像看见她勾起了嘴角。
我愣愣地停住动作,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她。
而这时她也抬起头来看我了,我们之间隔着茶壶里冒出的白气,泥炉上重新烧热的水咕嘟嘟地响,窗外是沙沙的雨声和轻声哼唱的船歌。
这些声响都似曾相识的,而隔着氤氲的水汽,她的脸也似乎模糊了一瞬,那笑容也像是我先前见到的那样,使人一瞬间产生如梦如幻的错觉来。
她看出了我的错愕,扑哧一声就坠下一串银铃般的笑,端起瓷杯将茶水送到我手里。
我握着滚热的茶水,才渐渐回过神来,突兀地有些怅然若失。
方才接过茶水的一刻,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心,痒痒的,像是小猫在抓挠心肝。
她端详了我片刻,忽然开口。
“话说回来,良爷。”
“嗯?”
“九年过去,我也二十有三,良爷是知道的。”
噢,这倒是,毕竟刚上船时我便问过她了,只是她现在提起这来作甚?
“九年前,良爷恰好在我生日时送了双鞋。从那时起我便在想,若是良爷还在身边,这九年会给我送些什么样的礼物呢?”
她娓娓道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让我觉得不对劲起来。
明明说了是要取我性命的,向我寻仇的她,怎么语气一转就好像对我充满期待?
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诈!
果不其然,她接下来的话正中我的猜想。
“既然如此,良爷是不是算欠了我九年的礼物?我要求也不高的,良爷趁着我下次生日,送我十件礼物,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她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我,两叶细眉好看地弯起来,如同钩在天边的月牙儿。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反倒向仇人讨起礼物来了?虽说九年前我的确是送了她双鞋不假,但那也是歪打正着,她没对我送的礼物表现出嫌恶就算是好的,怎么会主动讨要?
“怎么就算我欠你九件礼物。九年前我可是算送过你鞋的,就算是要补给你,也是八件才对,你还好意思要十件的。”
我忍不住反驳她话里试图轻飘飘揭过的某些漏洞。
“良爷真是斤斤计较,一点儿也不大方。”
她嘟起嘴来气鼓鼓地嫌弃我。有一瞬间我倒真要被她这番作派弄得动摇了,因为这一刻就像是九年前的小崽子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一般,俏皮又可怜巴巴地说“良爷欺负人”。
但我瞥见她眼底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便知道她是拿我寻开心的。
“不计较不行。跟你大方,就是把自己卖了。”
我猜测她这些年应当是在做行商的事,因此到过各地却还能过得滋润。
以她的头脑,加上经商习来的生意经,我若是轻易松口,不知道要被她卖上几回了。
这些年我时常回忆起与她的过往,也算是有了一点心得体会,不落入她的思维中去,就不会轻易被这心眼多的小崽子蒙骗了。
可我却忘记,她现在已不是小崽子,我的经验大抵是过时了。
“说起来,良爷。还记得九年前,我们在洛阳勾指相约时的誓言么?”
她眉眼弯弯,却突然把话题转到别处去。
这让我有些意外,在她还是小崽子时,给我的印象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记得,否则这几年我也不会这么辛苦。”
“良爷遵守约定,破洛阳,杀豚妖,这我是知道的。”
她先是附和我的话语,紧接着话锋一转。
“四年前我曾回过一趟洛阳,在芦苇边从日升等到日落。”
“真奇怪,我想我应当是和谁约定过要五年来一次洛阳,以此证明双方都未忘记誓言,都还好好活着……或许是这些年日夜念着良爷,倒出现幻觉了。”
她低眉垂眼,幽幽地叹息一声,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些茶水。
糟糕,不自觉就着了她的道。
崇祯十年是闯军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被官军追杀,一路逃亡,我又哪里抽得出身奔赴洛阳去和她相会。
但真要论死理,也确实是我失约在先。
“看来良爷也想起来了呢。”
我看看眼前笑容悠悠的她,忽然觉得有力无处使。
是了,我连命都是她的,还跟她计较半天是八件还是十件做什么。
就当我要应承下来时,她却再度开口:
“这样好了,良爷送我九件,我再回送良爷一件,相合便是十件,怎样?”
她托起腮笑吟吟地看我,两指轻捻着瓷杯,茶汤泛起轻涟微漪。
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我已打定主意由着她去,九件便九件吧。毕竟昔年误打误撞送了她一双鞋,也算不得细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就当作给她弥补下遗憾。
何况,我也挺好奇,她说要给我回送一件礼物,会是什么呢?
“也行,就按你说的吧。”
PS:写木头脑袋良爷的时候就觉得顺手一些,这家伙九年根本没怎么变嘛。
将要进入扬州的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