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 首页头条 ( ) • 2024-06-30 10:38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9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统马克龙出席新闻发布会。视觉中国 资料图

6月9日,欧洲议会选举落幕,法国总统马克龙所在的复兴党在欧洲议会中赢得的席位远逊于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当晚,总统马克龙宣布解散国民议会,将原本2027年举行的议会选举提前进行。6月30日,是国民议会选举第一轮投票的日子。

解散议会引发了法国“政治地震”,各种传言讨论迭起。有人怀疑马克龙早有预谋,有人质疑马克龙能否重新夯实执政基础,有人悲观地预言马克龙可能会因此下台。那么,国民议会有哪些主要参选者?极右翼政党的崛起有何影响?马克龙是在自掘坟墓还是断尾求生?

三股力量都“倒空国库”来讨好选民

这届国民议会由2022年选举产生,离2027年的任期还剩三年。面对6月30日进行的第一轮选举,法国各政党围绕退休年龄、工资税收改革和移民政策等问题结成三大联盟。6月20日,民意调查机构Ipsos给出了选前的民意支持度。

乔丹·巴尔德拉 (Jordan Bardella)代表的国民联盟(le Rassemblement national),虽仅有35.5%的支持率但位列榜首。在退休政策上该党最极端,其无视各国退休年龄普遍延后的现实,主张将退休年龄提前到60岁;在经济政策上主张减免公司应交税和降低能源税,对30岁以下创业者免征收入税,给打工人涨薪;在移民政策上采取最严厉措施,废除出生地国籍制度,严打非法移民,加快将外籍罪犯遣送出法国。

曼努埃尔·邦帕德(Manuel Bompard)代表由20多个左翼政党组成的泛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Nouveau Front populaire,NFP),获得29.5%的支持率居于第二。在退休问题上NFP相对中庸,主张退休年龄提前到62岁;在经济政策上主张最低工资提高到每月1600欧元,确保基础用电免费,废除政府汽油涨价12%的计划;在移民政策上采取最宽松措施,废除总统打击移民的移民法,给予移民工作许可和更多的社会协助。站在工薪阶层立场的NFP,主张对大型食品企业和零售企业增税,这点使其为企业主所不喜。

法国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代表总统阵营“一起为共和国”(Ensemble pour la République),获得19.5%的支持居于民调第三位。该联盟由中间派和温和派的六个政党组成,坚持65岁退休的改革措施,补偿措施是提高退休金;经济政策上,主张降低15%的电费,将公司对职员支付的免征税补贴从6000提高到1万欧元,对贫困家庭发送100欧元的能源补贴,对学生和退休人员以及部分求职者每天发送1欧元的补充保险;移民政策上兼顾左右翼两端政党的意见,继续推进移民法,严厉打击非法移民,打击外籍青少年犯罪。

在退休年龄和移民政策上,这三股政治力量差异极大,政策异质到几乎无法融合,这部分是选民区分它们的主要着眼点。在工资与税收等问题上,三方之间有差异,但更多的是同质性,那就是减税兼加薪以花钱讨好选民,却罔顾财政拮据的现实。倒空国库原本仅是法国左翼政党的政策特点,在吸引与讨好选民的选举政治下,如今已经变成所有政党的竞选策略。

法国选民对这次国民议会的选举,与其说是多利相权取其重,莫如说是多害相权取其轻。无论哪一派获胜,这次提前选举都打乱了总统与国民议会任期的同期性(下一次法国总统大选在2027年)。两种选举错位两年进行,总统执政两年后出现的问题以及引发的民众不满,很可能反映在国民议会选举中,总统所在党将成为其他政党和选民攻击的靶子。总统所在党与议会多数党不一致,常态的“共治”(cohabitation)将加剧法国政坛动荡局面。

法国能承受极右翼上位之“重”吗?

极右翼加入的欧洲议会党团并非主流党团,在欧洲议会700多个议席中极右倾向议席约占议席总数的四分之一。这个比例不至于改变欧洲议会政党的总体格局,但欧洲极右翼的普遍进展已经对欧盟以及各国政治产生重要影响。

全球化的大步向前促进了全球发展,但全球化亦有其内含的弊端。这些问题长期被各国忽视,极右翼反移民的主张和对本国主权的强调正是对被忽视问题的反思。这种反思随着极右翼的发展引发普遍关注,不仅欧盟在积极应对,各国执政党也在调整和吸纳极右翼主张,一些国家的极右翼政党甚至已经成为执政党。这次法国议会选举,极右翼是否会让法国“变天”其实还不一定,即使“变天”,最终结果也未必会如极右翼预期的那样积极和乐观。

在“欧洲的法国”和“法国的欧洲”中,法国谋求的从来都是后者,这应是法国传统政党的共识。法国虽受欧盟影响至深,但其并未将欧盟政治与国内政治置于同一维度。选民想借极右翼“本国人优先”的主张,在欧盟为法国谋求更大利益是真,但若说国民联盟凭借本次国民议会选举就能在法国“变天”则并不容易。

一方面,国民联盟想在选举后上台组阁不容易。国民联盟在本次选举中席位大增应该不成问题,但能达到多少是个问题。选举后国民联盟面临两种难题,一是能否达到单独组阁的289席要求,二是能否找到愿意与其联手的政党来联合组阁。从2022年国民议会选举国民联盟获得89席来看,这次过半数议席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法国已经在6月15日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极右大游行,号召民众在议会选举中抵制国民联盟,阻止其上台引发法国政坛与政策的大震动。

寻找联合内阁的盟友对具有极右翼名头的国民联盟绝非易事。这次当右翼共和党主席尝试着寻求与极右翼联合组阁的可能性时,引发了共和党内部的分裂以及要求其辞职的呼声。选举后极右翼要么无法组阁,要么只能是少数派内阁,但少数派内阁与“共治”局面并行将是法国的灾难。

另一方面,即使国民联盟上台也不意味着它能凭借国民议会改变法国的政治氛围。民众对执政党的不满,不是只针对现在执政的复兴党,所有上台执政的政党都逃不脱民众的抱怨和不满。上述民意调查数据显示,没有政党或政党联盟能获得民众的一致认可。国民联盟近年来虽一直在努力去极化,但贴标签容易去标签难。去极化的力度不好拿捏,去得多了,其区别于其他政党的特征没了;去得不够,其极右特征仍然是其他政党和选民攻击的对象。

极右越盛,欧盟越衰。极右翼政党有强烈的国家认同,这与对欧盟的认同背道而驰。各国极右翼政党大举“攻入”欧洲议会,他们在欧洲议会越坚持本国优先的诉求,则欧洲议会的决议越难达成一致,欧洲议会存在的根基越不牢固。若欧盟风流云散,各国是否愿意和能够承受这一代价也是未知。至少在坚持“法国的欧洲”的法国,应是难以承受之重。

自掘坟墓还是断尾求生?

如果选举结果不如预期,马克龙会不会辞职?

从法理上来说,议会被解散后的内阁作为看守内阁,指的是总理及部长们组成的内阁,总统虽拥有行政权力,但其并不属于需要对议会负责的内阁,因此即使马克龙所在的政党不再是组阁政党,其作为民选的国家元首不用下台以示对议会负责。

从政党发展来说,马克龙作为其所在政党的创始人和党魁,肩负着“以党带人”的重任。从共和国前进运动到复兴党,该党作为成立不到两届任期的新兴政党,缺乏历史积淀下来的政党威望和能力,其发展严重依赖马克龙的名气和声望。而总统作为聚光灯下的聚焦中心,就是最好的宣传手段。即使马克龙自己想退,其政党也不会同意,除非不在乎复兴党成为昙花一现的存在。

从法国的现实处境来说,无论是全球、欧盟还是国内维度,法国正在艰难谋求生存和发展。马克龙及其政党执政的七年虽然政绩不明显,但也没有明显的大失误。这比起从未有执政经历的国民联盟,未有任何政府工作经验的巴尔德拉要务实得多。在法国政坛更能镇住场子的领导者出现之前,在多事之秋临阵换将对民众来说也不是明智之选,临阵弃场对马克龙和复兴党来说也不是负责任之举。

解散国民议会,马克龙是在自掘坟墓还是断尾求生?

某种程度上,马克龙解散国民议会旨在逼迫选民在传统政党与极端政党间作选择,逼迫其他政党尤其是传统政党不要作壁上观,要在极端政党对执政党的攻击中作出协防。这应该是马克龙孤注一掷的预期,也是当下比较好的结局。但选举政治最大的确定性就是其结果的不确定性,结果只能由法国选民来决定。

极右翼的发展也警示法国,要注意防范全球化和欧盟一体化的弊端,注意关注和吸纳极右翼选民的诉求。在当今大国博弈的背景下,如何谋求本国利益最大化,如何在动荡时代以强力凝聚民心民力,既是总统马克龙也是法国民众应该考虑的问题。

自掘坟墓还是断尾求生,马克龙将选择权交给了法国选民。法国将走向何方,这取决于法国选民的智慧和选择。

(武贤芳,辽宁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