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不分類 - 聯合新聞網 ( ) • 2024-06-27 11:51

在房价狂飙的时代,谁都没有想到有这一天,房屋可能烂尾,而烂尾的维权之路举步维艰。不肖的开发商资金断裂,房价在高低起伏间迅速摆荡,政府在「为人民服务」与「维稳」之间摆荡,中国烂尾楼业主(屋主)成为经济消退的代价。

「我觉得中国就是一个盐碱地,不适合人类生长」,对中国社会已不抱期待的烂尾楼业主张蕾告诉中央社记者,「如果中国社会有阶层的话,每个阶层都有著坑等著你。」

/*.innity-apps-underlay-ad {z-index: 34 !important; }*/ .innity-apps-underlay-ad ~ .header {z-index: 35;} .innity-apps-underlay-ad ~ .main-content .inline-ads { background: transparent;} #eyeDiv ~ .footer{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2;} /* sizmek_underlay 投递调整置底 z-index 权重 */ .article-content__abbr__text {display:inline-block;} /* to be remove */

张蕾,男,现年40岁,河南南阳人,中国前媒体人。他向记者描述自身碰到的房地产烂尾情形,同时剖析、评判中国社会现状。而今,经历4年的维权之路,尽管心情已然麻木,仍持续以各种方式向政府部门讨价还价。

而让他不得不与政府交涉的原因,就是在他33岁正值社会氛围认为「适婚年龄」时踩到了「坑」。这一个「坑」,就是买房,大多数中国人认为的人生必经之路,但现在,房地产是中国经济停滞、官方亟欲提振的主要对象。

●投入半生积蓄买房 却跌入中国经济的坑

张蕾与无数烂尾楼业主一样,把人生上半场,甚至是父辈的积蓄投入到这个「坑」后,没有看到幸福憧憬化作具体的增值房产,反而面临开发商资金断链,钱没办法偿还,以及开发商次次唬弄与勾结,以及政府趋严的治理监控。

北京发展多年的张蕾,在2017年于邻近北京的河北廊坊香河县安平镇买房,这一建案名称为「九璟湾二期」。廊坊属于北京近郊的一环,北京市区房价高昂,一般人能够靠一己之力在五环(第5圈环城道路)内购买房子已经很难,更多的人,瞄准离北京车程要近2小时的燕郊、廊坊,那才是现实世界。

当时他以每平方公尺人民币1.2万元(下同,约新台币5.28万元)购买约100平方公尺的房子,首付为36万元,加上8万元的仲介费。换成以台湾方式计价,张蕾购买的房屋为30坪,总价约为台币528万元。

在中国官方于2020年提出「三道红线」,收紧开发商融资之前,根据易居50城房地产市场机会与风险的监测系统显示,廊坊的房价在2016年已经产生泡沫,2017年当地房价来到顶峰,其后开始出现泡沫,到2022年9月泡沫才挤完,但事实上,当地房价仍在持续下跌。

这代表,张蕾几乎买在廊坊房价最顶端之时。他向记者说明,当时的社会氛围是房价一直在涨,很多人一直说,未来房价会越来越高,现在不买之后就买不到了,要「赶快上车」,就算2到3年后不自住,还是预期房价会涨,房子买卖会是笔好投资。

除此之外,买房另一原因自然是家里的期待与催促,家人当时把张蕾还没有结婚的原因归咎于没有房子。但是,买房7年后,房子烂尾,为了娶妻而买房的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3岁的女儿,房子还没到手,一家人一面租房、一面走著遥遥无期的维权之路。

「很荒谬、很魔幻」,「我可能是最惨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还有谁比我更惨」,现已失业的张蕾回忆4年的维权之路(购房7年,前3年等待房屋建成,发现烂尾之后维权4年)。讲完每一次的维权,他都会在理性讲述后苦笑,并自嘲自己像个傻叉。

●房子烂尾了 维权举步维艰

2017年底买房,2019年年底九璟湾二期的业主发现建案要成为烂尾时,在网路上组了个微信群组,「这一楼盘(中国用语,指建案)没有盖,要烂尾了」的消息在群里骚动。于是,第一波维权发生在2019年的冬天。

一群不满的业主到了开发商前聚集,号召去县政府拉横幅、呼口号,他们把现场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后来派出所警察抓了领头的人。

张蕾描述第一次的维权行动「有点像示威游行」,政府抓了几个人拘留后,因为当时开发商资金没有那么困难,很快把人放行并退款给他们。

根据张蕾提供的照片与影片,现在的「九璟湾二期」半成品矗立在杯盘狼藉的工地上,幽微黑暗、鬼影幢幢。张蕾站在偌大的一片片建筑身形前,显得渺小。

2020年,张蕾加入第2波维权行动,但说是维权,更像是个体户与开发商讨价还价。当时,廊坊的房价已降至一平方公尺8000元,许多业主萌生退款退房的想法,而开发商则与个体协商,退还1万2与8000元间的差价,等同降价出售原本购买的房屋,让建案仍有资金可继续建造。

「很多业主选择继续等待」,各业主与开发商谈妥的条件不一致,有的主张继续等待「保交楼」,有的则想退钱退房,业主之间利益分化。张蕾说,他认为开发商无法信任,希望能够退钱,并协定从2020年4月开始由开发商每个月退5万,退完为止。然而,这一协商结果并没有获得执行,张蕾决定向法院起诉,同时到公安局报案。

●法官来电政府维稳 屋主对政府信心丧失

「有天法官突然打给电话给我,说来聊一聊吧」,可能是自觉荒谬,张蕾苦笑又无奈,「当时法官跟我们业主说,他接受了开发商的委托,希望业主可以去撤销诉讼,撤销之后,会签署协议,说把钱逐步还给你」。

张蕾以「这真的太可笑了」注解那通来自法官的电话。「我问法官说,你会打来是因为相信开发商有钱吧?那为什么法官不强制执行给我钱?如果不相信开发商还有钱,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聊这个事情?」

「我希望法院能够强制执行,因为执行我才能拿到钱,但是法院告诉我,找不到他的资产」,张蕾得出结论,「可能是法官与开发商勾结」。

不只是对法治的信心尽失,还有,以张蕾的用语来说是「(地方)政府的黑社会化」。

2023年6月,100多名业主前往香河县政府信访局。这第3波行动在微信群里得到响应后,居住地与户籍地派出所开始打电话给业主,询问他们「你是不是要去上访?」,并且告诫他们不能「越级上访」,「要合理合法的维权」。

中国的烂尾业主维权,通常都会接到居住地与户籍地派出所的告诫来电;而「不能越级上访」在中国法律上没有明文记载,但却已成为各级政府在维稳过程当中的不成文规定,因这关乎到官员的考核。

据张蕾提供的影片显示,第3波维权行动中,多名警察将一位老妇拖进警车里,基本上难以听到激烈的口号,取而代之的是震天响的警车声。另一段影片则显示,许多黑衣人排排站著,他们夹杂在业主间,一路监看。

老妇被抓是因为她跳出来骂政府,情绪激动的说,「你们政府是为人民服务,镇政府还派那么多人来控制我们」,张蕾说,老妇说完后就被抓走了,现场的人看了就怕,因为大家都想:「我会不会被抓走?」

●面对国家机器 中国人成麻木的旁观者

紧接著的是,政府官员要求「进到屋里」谈,到附近宾馆的会议室里聊一聊。「因为这样外界就会不知道,如果有人拍摄传到网路上会对政府形象不好」,张蕾诉说著,其实大家也知道,去谈也没有结果。

「而我当时只是想脱队去买一瓶水,就被黑衣人看到,按著并抓著我,将我的眼镜搞掉,手机拿走,跟我说:『你给我老实点,要你去就去,给我他妈的跑什么啊!』」

谈到这一经历,张蕾仍心有余悸地说:「我当时觉得好无助,因为现场的那些人(指屋主)也完全没有反应,他们也很麻木吧。」

他说,大家都像鲁迅笔下的「看客」(旁观者),因为对方有国家的暴力机器。

「看客」贯穿在鲁迅的文学作品中,描述的是当时中国人麻木旁观的性格。在当今中国社会,面对高压、不透明的国家机器,这种「看客」性格,在烂尾楼业主利益受到分化下表露无遗。

「我有心理压力」,结束后要去取手机,到了公安局后他们要求我将手机里的影片与照片删除,「我看著铁门,心理很有压力」,只好将照片与影片删除,然后离开。

暂时的离开没有扑灭张蕾的心志,他至今仍继续著维权行动。

在维权匍匐进行的同时,尽管官方不断松绑购房标准欲刺激市场,房价仍持续下探,仿佛没有尽头。会不会再买房?张蕾说,「不想了」,并说如果法院有为人民服务的想法,做到最起码公正的强制执行,让开发商还钱回来,「我就非常感谢了」。